不然,这些狗还以为能改认天疏阁为主呢。
第206章 算一笔千秋账[下]
浑沌明樑帝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有给依然拜倒在地的闻人家主半个眼神。
事实上浑沌此刻的内心极其愤怒。它是浊气化身,清浊二气脱胎自先天之气,世上万物皆由其造,自然也都受其影响,连浑沌自身也不例外。浑沌自身就是浊气所化,终日与浊气为伍,它注定受浊气影响而浑浑沌沌。
它越强大,思维越浑沌,它越衰弱,思维越清晰。这就是浑沌要在不同时空隐藏核心浊气的另一个原因,它不止是在保命,也是想在不虚弱的前提下尽可能摆脱浊气的影响。
这是浑沌数千年来最虚弱的一刻,却也是浑沌数千年来最清醒的一刻。
凭什么!凭什么它天生要受到这样的束缚?!
浑沌明樑帝缓缓步下玉阶,每一步都得都来者不善,口中却是徐徐道来:“朕乃先天浑沌,见闻,比你们人要略多一些,约要多出个数万年。眼下,既然已经到了你们与朕危急存亡的关头,朕就索性与诸位赃友好好说一番实话。诸君尽可以不信,但朕先告诉你们,不信的后果,你们担不起。”
说到这里,明樑帝已步下玉阶,脚下一转,先往文官集团走去,口中一声长叹:“数万年呐……朕冷眼旁观,比你们清楚,你们人,并不是女娲唯一的造物,不不,你们甚至不是女娲造出的第一批人。你们之前的那批人死了,她才新造了一批,就这么简单。你们于她,不过就是一批新造物,仅此而已。”
几句话就让满殿人都变了脸色,浑沌明樑帝缓步于文官集团之中却视若无睹,用一种毫不顾忌百官世家死活的轻松态度继续道:
“今日能站在这金殿之上的诸位都是聪明人。你们略微想一想就能明白,你们人在这位造物之神的心里是没什么特殊地位的,否则,在你们贬折她神格、写演义污蔑她派九尾狐亡商时,她不早就应该下凡来指教你们、引你们走上正途?为什么纵容你们闹到天上建朝廷、集权数千年的荒唐地步?
“她什么都没做,美其名曰不干涉你们人的发展,其实只是因为你们人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你们人,不过是她无数造物中的一类。朕可以明白告诉你们,就算这方九州万物死绝、天地覆灭,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再造天地重头再来而已。
“也许你们中不那么聪明的会想到,女娲近来不是再三下凡了吗,但她下凡为的是谁?她为的,可不是你们。诸君在这九州或许还是个贵人,但在她眼里,你们可与那些愚民万众并没有什么两样,蝼蚁造物而已。她再三下凡,为的都是那两个与你们截然不同的异体。而那两个异体,究其本质,和你们人都没什么关系。
“解春风就不用说了,他是一条龙,连天地灵气都偏爱他的神龙。而那个所谓由释迦陵从异世九州带来的裴牧云,还造出了给天下人看的‘证据’,你们就当真相信他就是个普通人?哪怕他真就是个天赋异禀的普通人,但他不是一个正统的汉人,他自己说过,其祖上有北方蛮族血统,观其行事之霸道蛮横、铁血手腕,难道还不足令各位胆寒?”
浑沌明樑帝从拜服于地的文官中央穿过,缓缓走向武官集团:
“朕今日与你们说这些,并不是要打压你们,诸位都是朕的臣子,女娲不在意你们,朕却在意你们,女娲看不起你们,朕却看得起。朕也是不得不在意,你们当中,绝大部分都是世家贵子,寒门出身的大臣十中无一。有道是,一家天下一家臣,世家代代做朝臣。朕,着实是佩服。”
世家大族们纷纷磕头请罪,有些甚至吓得打起了哆嗦:“圣上饶命!臣等绝无二心!”
明樑帝恍若未闻,接着说:“了不起啊,世家大族,国之栋梁也!家天下,家天下,一家哪可治天下?这天下从来不止是皇帝一家的天下,也是垄断了地方文化教育经济的世家大族的天下。不管谁来当这个圣上,都得与你们分权共治天下。
“这偌大个九州,从上到下大大小小无数地方官员,有多少是你们的门生?有多少是你们的故吏?笔,握在你们手里。人,握在你们手里。权,自然也握在你们手里。
“自汉儒独尊后,你们更是变本加厉,哪怕是朕这样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只要敢分你们的权、想分你们的权,死后都被你们徒子徒孙写的演义传奇踩在脚底,尊荣你们为正统的、与你们分权共治的,才被你们冠上仁义道德圣君之名代代称颂。
“但凡是个不蠢的,抛开演义新语,翻翻史记史籍,就知道所谓春秋战国三国魏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姻亲亲戚争权乱斗,这权,跟皇家有关系,跟世家有关系,唯独与寻常百姓家没有半分关系,而这,都亏了诸位徒子徒孙撰写演义贩卖仁义,是你们训得好啊!
“你们骗了读书人,读书人再去骗百姓,骗出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太平,唯心明眼利的聪明人才能看穿迷雾,真正踏上这朝堂,而这些聪明人又会通过姻亲成为你们世家的一部分。妙!高!纵横四海,放眼望去,单论驭人之术,无族能出诸君其右,难为你们如何想来?
“那今日,朕就问问你们这些聪明人,你们承董家之改后玩了数千年的这一套东西,是孔老夫子他当年讲的儒学吗?是孟夫子当年讲的儒学吗?是荀夫子当年讲的儒学吗?孔孟荀先秦儒家三子,有哪一个教了你们矫饰门面、装神弄鬼、虚与委蛇、仗势欺人、媚上笞下?”
满殿文武垂头闭口,没有一个答话。
浑沌明樑帝毫不掩饰地一声嗤笑:“朕谅你们也不敢回答!你们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君臣父子,那是欺上瞒下时用的,你们自己那是一点都不讲。君不见那帝国暮年,又或是眼前这争霸乱世,你们世家哪有什么忠诚仁义?惯来是两头下注、三头下注、四头下注……一家子弟各去不同主子帐下演一出忠诚仁义,演出了得意之时繁花似锦,演出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妙啊。”
这一番话,漫步于武将间的明樑帝说时,一字一句都紧盯着大殿另一头的闻人家主,仿佛要将他盯穿一个洞。
闻人老头子心底却是苦不堪言,他闻人家是出了一个逃家去天疏阁的小子,但却并非出自他的授意,若是他这样的世家家主谋划,闻人琅的离家出走怎会走得那么粗糙?但这话他现在解释也不会有用,明樑帝不会信。更何况,他此时更庆幸家族中还有后生做出了明智的决断,正如明樑帝所说,世家只要保住了一线血脉,就能期待未来东山再起。
但接下来,浑沌明樑帝说出的话,给他和在场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又或者,是丧钟。
“可你们这一回,却是下不了注了。换句话说,你们这一回,就算还想分家下注,也没有用。为什么?因为法网。”
浑沌明樑帝打量着那些不够老成的臣子的惊愕神色,饶有趣味地继续道:“诸君都是聪明人,可同时,各位也都是玩老一套玩了太久的腐朽人,你们究竟有没有想过,那裴牧云的法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天疏阁若是真赢了,将意味着什么?
“诸位爱卿不必冥思苦想,朕此刻就将答案告诉你们。裴牧云在九州天地之上编织出法网,代表这一片九州天地乃至清气灵气见证过的无数先贤,都已经认可了他定下的规则,就算他回来了就立地飞升,法网也不会消失,反而会随着他的仙格彻底稳固。
“而裴牧云的规则,就是连天庭众神都逃不过惩戒的法网。不光天庭众神逃不过,过去每一位天疏阁员,现在每一位天疏阁员,还有未来的每一位天疏阁员,都逃不过。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假如天疏阁获得了胜利,首先,盘剥分食民禄的诸位与朕,都逃不过法网的制裁;其次,诸位玩了数千年的老办法行不通了,哪怕诸位今日出了宫门,立刻叫你们的儿孙子侄、徒子徒孙、门生故吏脱光了送上门去改嫁天疏阁,而且他们中还有人经得起考验真进了天疏阁,你们也无法通过蛰伏联姻子嗣再起的老办法重续权门旧梦。
“为什么?你们对照着天疏阁的纲要规则看一看,法网监督着每一个为百姓服务的天疏阁员,天疏阁员不允许贪赃枉法,不允许共谋私利,不允许说情徇私。朕再说一遍,过去每一位天疏阁员,现在每一位天疏阁员,还有未来的每一位天疏阁员,都逃不过裴牧云的法网监督。”
满意自己看到的一切,浑沌明樑帝随手拿起一个紫檀木盒,又缓缓走回玉阶,他拾级向上:“你们趁朕养伤期间,畏首畏尾,观望渎职,不愿尽心尽力,朕都知道,朕不怪你们。今日出了宫,你们要是直奔天疏阁,朕也不怪你们。但你们要知道,一旦天疏阁赢了,整个九州都没有了后悔药,你们每一个,都不会有后悔药。
“此刻良药在案,朕也给你们指出了明路。”浑沌明樑帝如抛饵一般,轻蔑地将手中木盒掷像跪在文官那侧为首的魏慈庵身前,魏慈庵山呼谢恩磕头如捣蒜也没耽误手疾眼快将木盒揣入怀中,浑沌明樑帝见状一哂,又冷眼看向满殿的百官世家贵人,恶意口出呼哨:“嗟!来食!”
第207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正月十五,浑沌明樑帝分血珠子于百官世家。
同时,他派人分别送给了与朝廷决裂的各大地方势力血珠子数盒,誓要搅混九州这池子水。
紫檀木盒迅速流向了九州各地,伴随着争夺血珠子的腥风血雨,主动或被迫吃下血珠子的敌方高修让天疏阁军压力陡增。
紧闭鎏金黑城城门的茉尔根看出乱局,虽收下了五盒血珠子,却斩杀了浑沌明樑帝特派的来使,于正月十八日宣布自立为王。
在公告天下的诏榜中,茉尔根称长公主不幸遭到天疏阁逆贼的偷袭重伤而亡故,临终前,长公主苦心劝服她接受禅让,茉尔根才不得已接受了延续正统的重担,另立国号大阮,尊奉草原传统,自封“至尊可汗”,又称“大阮女皇”。
为纪念遭刺杀身亡的无辜长公主,同时也是批判天疏阁违逆正统刺杀长公主还妄图推出一个无耻女修来冒名顶替的恶意行为,至尊可汗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将她为长公主亲手建立的鎏金黑城封为陪都。
立国第一日,茉尔根女皇打出“为长公主复仇”的旗号,派大阮铁骑杀出鎏金黑城,抢地盘拓展大阮版图。
这些将中原人视为两脚羊的骑兵继承了同族先祖成吉思汗麾下铁骑的烧杀传统,为避免腹背受敌,这支大阮铁骑会在攻破村庄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抢走值钱物资,放火烧掉中原人的房屋和取暖用的柴火堆,然后就可以直接奔向下一个村庄,不必浪费时间杀死他们,这些非死即伤的中原人当晚就会冻死。
自天童鬼王屠村恐惧潮后,东北百姓再一次兴起了逃难荒。这次风波甚至蔓延到了中原,尤其是曾遭上一个“鞑子朝代”大肆屠戮的长江以南地区,众多百姓人心惶惶。
正月十九日,姒晴秦无霜挥师北上,目标直指反动皇权霸占的鎏金黑城。
正月二十日,收到消息的浑沌在皇宫疯狂大笑:“如我所料!如我所料!人心浊气永存!
“女娲!你看见了吗!只需小小挑唆,人自己就会让浑沌笼罩九州!
“人永远愿意沉浸在自以为比另一类人更高贵的幻觉里!这种名为人的恶心东西就是你亲手造出的腌臜玩意!
“你和你的蝼蚁杀不死我!
“你永远杀不死我!”
*
而鸿蒙大陆又是五千年过去。
风云已在这里度过了两万年,终于熬过了三分之二。
原始人类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比如华北地区的原始人类,他们以渔猎和采集为生,不仅会缝制皮毛衣服御寒,还将贝壳穿孔挂在身上作为装饰,有了审美上的追求。
与此相对应的,裴牧云解春风的活动范围则受到了进一步的限制。他们并没有放弃对原始人类的观察或者说守望,不过,他们确实有越来越多的时间长居在青要山,感应到了浊气异兽出现才会出去。
这样的决定,或许也是因为他们隐已找到了造物神要他们思考的问题和答案。
解春风曾感叹:“吾修道已千万年矣,直至身处如此境地,才真正体会了这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难为太上老君他老人家是如何想来?诸子百家真如皎皎星汉,照亮了万古长夜。”
裴牧云也曾感叹:“‘道法自然’,何其难也。”
在修心过程中,他们也更多地观察到了青要山的四季风貌,不知不觉中,青要山已经给了他们另一个家的感觉,却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们放养的大猫,不是,青要山山神竟在外出时爱上了一位原始汉子,要跟那个汉子走了。
武罗神的比比划划,风云两个依然没怎么看懂,但对面那位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的汉子那看待假想敌的不悦眼神,风云两个都实实在在的看懂了。
这位汉子还穿戴一些金质的耳环,像是记载中古羌族的男子风格。好么,品味爱好也相同。
看来山神喜欢和自己一样具有野性异族风味的。
或许是担心思念故土,武罗神将风云给它凿来睡觉的两个方石盆都装满了墠渚水土,上半层是清澈的墠水,下半层是银白的底泥。
那汉子比风云还高一个头,身长近两米,浑身都是常年捕猎锻炼出的肌肉,也当真是力大无匹,当着风云二人的面大喝一声,一肩一个扛起方石盆,似乎走路都不带喘气的。
裴牧云还是略施小术让方石盆轻如鸟羽,那汉子眼神顿时友善起来,对他们点头道谢,如此直来直去的性子,倒也可爱,让风云不禁失笑。
目送着武罗神跟着异族汉子远去,裴牧云解春风都感到了一丝惆怅,毕竟两万多年的邻居,虽不常来往也无法交流,却是活生生存在于他们生活中的一个生灵,骤然相隔千里了,惆怅是难免的。
至于为什么知道是相隔千里,那当然是他们隐了身一路跟到了那个汉子族人聚居的那座山。
那山却与青要山截然不同,整座山没有任何草木,只有岩石和岩石间的水流,明流暗流不计其数,一般人很难登上,那个汉子的族人就居住在一道瀑流后的山洞中。
那山洞与风云开凿出的青要山山洞也截然不同,初进时,洞内纵向狭长、上下低矮,但再往里走百步,竟别有洞天,是一处宽大干燥的开阔空间,那汉子的族人们在里头凿出了不同的生活空间,再往里不知通向何处。
武罗神受到了好奇的欢迎,显然那汉子是族中地位不低的领头人物。
风云便也放下心来,出了山洞,正讨论这座山与《山海经》中的哪一座描写相近,解春风率先眼尖瞧到一只敏捷窜过的灵猫,咦了一声,叫牧云也看,裴牧云望去,发现正是那种常去青要山下的墠渚吃水底银白泥沙的山猫似的灵兽。
《山海经·南山经》有记载:又东四百里,曰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
看来这座山就是亶爰之山,这种山猫似的灵兽叫做类。
而类又是一种雌雄同体的异兽,与武罗神特征相似。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类为什么千里迢迢去墠渚吃水底的泥?”解春风联系前情重提旧问,他们原本认为鴢鸟和这种灵猫吃墠渚水底的银白泥沙,是因为这种银白泥沙有助于消化,如今看,恐怕不止如此。
联系到吃鴢鸟后变成雌雄同体的原始人,裴牧云和解春风不得不做出大胆假设,难道事实上能让生灵变成雌雄同体的不是鴢鸟,而是鴢鸟体内留存的银白泥沙,墠渚水底的银白泥沙才是真正起效的物质?
如此神奇的物质,为什么《山海经》没有单独描述?
解春风想起自己在古书中看过有一种神奇的泥土,但并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治水的。
裴牧云很务实:“我们可以抓一只对人类有威胁的凶猛肉食异兽,喂泥给它,做个实验。反正,应该不会死。”
退而求其次,是因为确定食人的异兽已被他俩灭绝了。
“这主意好。”解春风不光捧场,还说干就干,拉着师弟就去找猛兽。
尽管风云二人并不自知,事实上,他们两个的身影已在大多数异兽的心里埋下了恐惧两脚兽的种子。
一日后,风云对着吃了银白泥沙后突变雌雄同体而发懵的洞狮发懵。
洞狮发懵是因为它搞不清状况,洞狮不像体型小得多的普通狮子那样大群而居,洞狮本身就是小群群居,极端情况甚至独自生活,这头雄狮就属于只想自己一个狮过日子的离群洞狮。不料它昨天出洞捕猎,竟反被小小的两脚兽给捕了,还给强行喂了难吃的泥,然后今天它一醒来就从自己身上闻到了母狮的味道,这怎么回事?难道它被面都没见过的母狮给睡了?
风云发懵,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洞狮真在吃了银白泥沙后成了雌雄同体。
还因为他们昨天喂洞狮吃泥时,不小心落了几粒银白泥沙在他们给洞狮准备的水碗里,银白泥沙虽被风云惯性称为泥沙,却并不是像九州泥土那样的污浊质地,更像是彻底打碎的微小银粒,原也不脏,而水碗里装的是他们顺手从这头洞狮生活的洞穴附近水源取来的水,一次没取多,就想着等今早再更换新水。
不料今早醒来一看,那几粒银沙竟无端增殖出了大量银沙,将绑着洞狮那一角山洞淹了大半,足足堆出有三四米高,洞狮刨了刨,大概觉得脚感不错,还拉了顿大的埋了。
洞狮的量让两位养过众多伤残猫猫的两位玄真弟子瞬间飞出了山洞,看向对方时还瞳孔地震。
“息壤?”解春风确认师弟是不是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
裴牧云点头:“息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