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
他的左臂?
空的?!
裴牧云砍断了他的左臂。
原来根本没有东西飞过,擦耳飞过的是裴牧云的剑气,而剑气飞过之后的下落声是他的左臂在下落!意识到这个事实,玉帝立刻重燃了怒火。
鲜血仍在喷涌,根本无法止住,裴牧云斩断的是他神魂之手,神魂受伤远比肉身受伤难治万倍,远不是表面所见那么简单,肉身还可重续,神魂断手是不可能捡回来再接上的。
玉帝此时顾不上尊仪体面,右手猛地扯开外袍,心急火燎地往内服暗袋里掏找,不多时找出一颗鲜红如血、珠光莹莹的红色宝珠,一仰脖就吞了下去。
这红宝珠定是什么顶级神物。因为一见着它,天庭众神眼睛都直了,连王母也不例外,他们各个紧盯着红宝珠,甚至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贪婪神色,直到玉帝将其囫囵吞下都没回过神。
红宝珠一吞下肚,玉帝就汗如泉涌。
不一会儿,玉帝的头顶还冒出了袅袅青烟。
九州百姓见此奇景都停下了对众神的嘲笑,不由惊奇地纳罕出声,“头顶冒青烟”这俗语竟有成真的一日。
再仔细看,玉帝断臂处喷血渐缓渐少。
更神奇的是,可以从断面看到,断臂的血肉骨骼正在以无比缓慢的速度重新长出!
红宝珠竟能修补神魂残缺?
在这一瞬间,无论修的是什么道,信的是什么神,全天下的修鬼精怪都不约而同地震惊于此物之神效,想知道这红宝珠究竟是个什么宝贝。
低阶修为的修鬼精怪都紧盯着玉帝断臂,想看得更清楚眼见为实。但高阶修士反而撤了修为,不是他们不好奇,而是实在受不了再看得太清楚——玉帝断臂处新生的肉芽和骨芽仿佛活物一般蠕动生长,令他们在震惊之余油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
裴牧云倒不觉得恶心,他想起前世看过的关于植物发芽的科普视频,是将植物发芽的全过程拍摄下来然后加速到一分钟以内。玉帝断臂重生的样子,从微观来看,每一处肉芽骨芽的生长都跟那些视频里发芽的小种子很相似。
百姓们却早早转移了注意力。
红宝珠虽也令百姓惊奇,但神话传说里的仙器神药多了去了,神仙家里的油灯灯芯、坐骑、看门狗随便流落凡间都能为祸一方,这些桥段不比区区一颗能重生臂膀的仙药厉害?大家听说书都听腻了,所以稀奇劲过去,也就觉得不过如此。
他们转而论起了摆在眼前的战力事实:玉帝偷袭,天疏阁主毫发无伤,天疏阁主回敬一道剑气,砍下玉帝一条胳膊。这说明什么?说明玉帝战力不行。不止是玉帝战力不行,天庭众神的战力都不行。
解春风早就注意到了被玉帝随手丢在御座台阶上还踩了一脚的顺风耳,此时听百姓讨论众神战力讨论得热火朝天,一时兴起,抬指一道灵气就把那只顺风耳勾了过来,拿手上看两眼弄懂了构造,略释小术,天下百姓们的讨论就实时响彻了不周山上空:
“什么好歹是个神,给他们脸了,除了瞎哔哔还干啥了?干啥啥不行,天疏阁主一招,一招就把胳膊砍了,废物点心怎么说吧。”
“怎么就废物点心了?点心何辜呢,点心好吃,爱吃点心,天上那帮完犊子玩意儿你爱骂骂,憋扯点心。”
“啷个厉害这还要说哦?膀子都断咯!保准是天疏阁主厉害多咯。”
“对嘛,到底是我们青城山嘞老表。”
“观是在你们青城山,人又不是,人明明是星归道长捡到,从天上掉下来嘞。”
“剑虽斗不过,架桥泼火、冒充贤良、栽赃坏名头的全褂子武艺可是样样精通,百些神仙是哪家高门大院里头修炼出来咦?枉有一副人面像,烂肺黑心狗肚肠。”
“不晓得这诺大一班天兵天将是带出来何用啊?妆点面子光堂?嗳,样子货,又不好看。”
……
突然被九州百姓的嘲讽包围,天庭众神呆若木鸡,一时不解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又纷纷不信,乱成一团,有的去看玉帝,有的去质问千里眼顺风耳。
等到终于被千里眼说出的真相说服,众神又是一阵难以置信,有的小神躲闪到同僚身后,却被水镜卷轴播了个正着;有的强忍着站在原位,感觉却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还洋洋自得地演了一出猴戏,心底羞愤难当;有的仍然不信,认为是天疏阁造假欺骗;还有的气愤填膺,认为天疏阁此举不讲武德。
重压之下,甚至有绿袍小神嚎啕大哭,他悲愤号啕:“苍天在上,区区两个凡间小修!百般欺凌我等!蒙骗百姓对我等群起攻之!此法网悍然偏私的青天之下,难道竟不存半分天理公义了吗?”
这怂包嚎丧毫不意外地引来了百姓的怒斥声浪。
裴牧云和解春风交换了个眼神。
是时候了。
解春风潇洒收剑,一步退回了师弟身后,为师弟护法。
裴牧云手拈剑诀,一念意动,法网就如活过来一般星光肆意。
天庭众神如临大敌,竟在此时默契了起来,转眼间就齐齐退到了玉帝身后!
王母更是一个闪现,就已远远躲到了众神之后!
玉帝气得面色阴霾,强忍住了没有发作。
就在九州百姓满怀期待地注视天幕,生怕错过天疏阁主暴打众神的任何一个瞬间时,天空忽然消失了一角。
什么?
在这一刻,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理解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奇景。
天怎么会忽然消失了一角?怎么消失?去哪了?有人吓得大喊大叫,不少人甚至跪了下来慌忙求祷,却不知求哪路神仙。
下一瞬,更令人惊怖的事发生了——不止那一角天空,就在刚才消失了一角天空的位置,上到天空下到土地,就像被切走一条的切糕,突然就,不见了。
消失的那方天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湛蓝星海。
湛蓝色的“海水”中漂游着无数“星辰”。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自己并不能认识到眼前的“海水”和“星辰”究竟是何物,可不知为何,所有人的脑子都自然而然地将它们称呼为海水和星辰,即使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道他们眼前所见的并不是他们原本认识中的海水星辰。
如此怪奇的现象比奇景更令人惊惧。
百姓还来不及惊叫,伴随着仿佛轻柔海浪般的声响,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星海深处旖旎而出。
祂蛇尾粗壮,袅袅而行,随着祂的走近,祂的身影反在缩小。
感觉像是屏息等待了许久,实际上却不过是转瞬之间。
她终于现身于众人眼前,天地间的灵云一拥而上,化为云海,托起蛇尾将她缓缓迎到不周山上空。
女娲却没有第一时间观察不周山,更没有看向众神,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法网,低声自语地夸了真妙二字。
天下百姓此时终于看清来者何人,都傻了。
天幕之上,裴牧云与解春风齐齐单膝跪地,垂首敬道:“玄真派第三十四代剑修弟子,解春风|裴牧云,参见神祖。”
回过神来的百姓纷纷跪地参拜,这可是抟土造人的女娲娘娘!
蛇尾女神轻轻抬手,包括风云在内跪拜的所有人忽然就恢复了站立。
女娲笑了笑:“无需如此。”
她仿佛知晓裴牧云和解春风彻底对众神动手的打算,对他们轻轻点头,微有歉意道:“打断你们了。”
裴牧云和解春风对视一眼,同时道了声无妨。
该打还是要打的,早一刻晚一刻何须计较,等等再打而已。
他们身为玄真派弟子,怎么能不给女娲大神面子。
只是不知女娲大神为何下凡。
被晾在一旁的玉帝忽然冷笑,觑着裴牧云,阴阳怪气道:“怎么,你以为她会给你撑腰?别做梦了,她只会袖手旁观。这位神母高高在上,什么都不会为你做。”
裴牧云直白回复:“你误会了。打你们,我不用任何人撑腰。”
第150章 穷奇永从此诀[一]
玉帝霎时气得猪肝也似,天庭众神看样子都对女娲大神积怨已久,听了裴牧云的回答更是跳脚,却不敢再招惹裴牧云,七嘴八舌地攻击起女娲来:“现身九州,这是毁约!”“神母不是不干涉凡间事务?如今凭何下凡?”“偏心凡间小修!”
女娲任他们跳脚,众神唱不起独角戏,反而逐渐安静下来。
裴牧云和解春风看向彼此。
女娲一现身,他们两个就立刻想到了坎壹婆婆所说的那卷神谕,若女娲是为此下凡,那就免不了一场冲突。他们有此觉悟,自然就有心观察她的术法灵力。
他们今日已经遭遇了与修真灵力大有区别的地府阴力和众神神力,但这两者都被他们通过观察分析拆解出不同之处,甚至轻轻松松就自行学会了转化阴力。
但他们观察到现在,方才女娲一个抬手就让跪拜众生恢复站立,周身却没有传出丝毫的灵力波动,即使她用的是某种术法,其灵力运转机制也与修士截然不同,甚至还有可能她使用的根本就不是术法灵力。
无论如何,两人一时竟都毫无头绪。解春风没有用法网传言,用眼神安慰裴牧云稍安勿躁。
等到众神安静下来,女娲才平和道:“若说毁约,也是你们毁约在先。”
众神听了这话露出揪住把柄的神色又要开口,女娲继续道:“但不,我无意与你们争斗。你们的命运早已与我没有什么干系。我此行,一是收到神祈,有桩还未完成的职责,二是……”
说到这,女娲忽地停顿,转眼去看不周山,短短一息后,一声虎啸惊云而起,响彻不周山。
她转过身,面向狂奔袭来的癫狂巨兽,叹息低语:“二是为它。”
*
风云离去后,姬肃卿独坐在天柱缺口内,凝神细听半空中的动静。
天庭众神依然是他印象中的那班阴险官僚,听着听着就懒得再听,既懒得听众神丢人现眼,也懒得听那对风云师兄弟犯傻。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讲理的人遇到不讲理的官,要么低头要么拳头,若他有风云之力,早一剑砍了他们,何必与他们废话。
听出裴牧云话音里的失望之色,姬肃卿更是冷笑,彻底收了修为不再听下去。心怀希望的人才会失望。
忽视身魂伤痛,姬肃卿视线落回岩壁,思索待会出去后的应对之策。
然而,没了转移注意的外界声响,前尘旧事忽然涌上心头,越是不想回忆回忆越是不请自来,脱离了神罚的扭曲,重新审视此生经历,剧烈的恨、悔、怒、嫉轮番交缠拉锯,心绪翻腾若离水之鱼。
姬肃卿克制怒火,不愿失去理智沦回原身,手中落石越攥越紧,正是头痛欲裂之时,忽然瞥见岩壁底端有一行暗号。
不是普通暗号。
这是当年他们三个行走江湖之时约下的紧急暗号,与寻常字符暗号不同,它表面看上去会是一行篆体经句,但经句并不是真正的留言,真正的留言只会在他们三个任一的灵力抚过每一个字后才会显现。
岩壁底端这行暗号,表面上是正是一行经句: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此句语出《庄子·大宗师》,是道家经句。
但这不代表这行暗号一定是望星归留下的。
这套紧急暗号的设计和使用最初,他们确实是用表面留下的经句来暗示留言者的身份,姬肃卿留言的就用儒家经句,释迦陵的留言就用佛家经句,望星归的留言就用道家经句。
但还没用几次,望星归就懒得细细寻思符合字数的道家经句,有时借用儒家有时借用佛家,后来还时不时费劲想出应景的经句调侃收信者,姬肃卿和释迦陵自然还击,最后三人就全都混用了。
姬肃卿盯着岩壁上这行庄子名句,迟迟没有伸出手。
他反复猜想,却始终无法确定这行暗号究竟是谁留的。
如果是星归留下的,怎么裴牧云当时竟没发现?如果是迦陵留下的,怎么竟没骂他,而是选了这么一句?
此段庄子原文为: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