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再嗓子哑得厉害,“不慎着了风寒。”
小段给他把被子拉了拉,“多盖点。”
裴再沉吟良久,抬眼看向小段,“陛下......”
小段随手搬了个板凳在床边坐下,“裴再,你呀,别这么心事重重的,我把话跟你挑明白了也不是怨你的意思。我其实该感谢你,真的,没有你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以前吧,心里有疙瘩,说话老是阴阳怪气的,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小段说:“我也知道了,这样不好,容易坏事,你看裴越之不就是个教训。”
他提起裴越之神色很坦然,从前因为裴再倾注到他身上的诸多情绪,已经全部消散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裴再捏着手指。
“以后,咱们还是老朋友,你也不用躲我躲得那么煞费苦心。”小段说:“宗室的事快了了,你什么时候走,你跟我说,我好好送你。”
中间人的身契还没问出来,小段就已经不打算叫裴再继续插手了。
偏偏他话说的极为体面,这叫裴再的话显得生硬又不合时宜。
裴再说:“对不起。”
小段不接他这个话茬,“你看看你,病中多思,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身体。”
裴再看他,“你不问我因为什么道歉吗?”
小段心说你该道歉的地儿多了,但他面上笑着,“说什么道不道歉的,生分了啊。”
裴再盯着小段看了一会儿,忽然咳嗽了一下,声音低低的,“我不想走了,可以吗?”
这话说的,小段想,像是我故意赶他走似的。
他两手一拍,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你要是不走,那更好,京城毕竟是你待了这么多年的地方,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嘛。”
裴再摸不准这是小段随口的俚语还是故意奚落。
小段转了转眼珠子,兀自想了一会儿,觉得也不亏。
他拍了拍裴再的肩膀,很豁达,很哥俩好的样子,“说真的,京城这摊子事还是离不得你,快点养好身体,宫里的奏折还等着你批呢。”
裴再看了看自己肩上的手掌,他刚吃过蜜饯,一股酸甜的气息。
裴再闷声咳嗽,身体微微弓着,肩头的长发垂落在身前。
小段没有动,不鉴听见声音进来了,挤开小段给裴再递了水。
“让你照顾病人呢,一口水都不给喝。”不鉴道。
小段拨弄着床帷的穗子,“你有眼色你伺候呗。”
不鉴不满道:“我身上也有伤呢。”
小段挖了挖耳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流年不利,一群人,病的病伤的伤,赶明去拜一拜吧。”
不咎端着药进来,看见小段和不鉴插科打诨,余光一次也没有落到裴再身上。
他好像猜出裴再病这一场的缘故了。
不咎把药碗递给裴再,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同情。
裴再心里失笑,何来的同情,他与小段又不是真的恩断义绝。
但自己确实失去了一些东西,裴再想,原来是不咎是可怜自己失去了多么珍贵的一样东西。
小段和不鉴站到了一遍,小段撞了撞不鉴,想叫他跟自己一块出去。
不鉴不懂,站在旁边看裴再喝药。
“这药一定很苦,”不鉴道:“公子看起来很难受。”
“药嘛,哪有不苦的。”小段漫不经心。
不鉴看他,“你不是带蜜饯了嘛。”
小段摊手,“吃完了呀,这大冬天的,闲着没事就爱磕点东西。”
不鉴犹豫地看了眼裴再,“要不我再去买......”
小段推着不鉴往外走,“哎呀,哪儿那么矫情,还能苦死。”
一直到两人走出门外,裴再都还能听到小段和不鉴斗嘴的声音。
在这间屋子里,在这座宅子里,如此熟悉又相似的情景。
他曾一厢情愿的以为这是最好的样子,可原来变化都是悄然的,原来物是人非是这样叫人难过的一件事。
裴再重新躺下,裹了裹身上的被子,他觉得有点冷。
第67章
不咎匆匆下了朝,去大理寺的路上,赶着去了趟裴府。
出太阳了,雪化了不少,路面泥泞不好走,天气极冷。
裴再一个人在家,他病还没好,脸上不大有血色,这会儿站在窗户边,往绿豆的笼子里添水。
天气冷,绿豆缩着身子,懒懒地看了裴再一眼,又把头扭过去。
给绿豆喂了水,裴再换了身衣服,穿戴整齐,要进宫去。
“不多休息几天吗?”不咎问。
裴再摇头。
不咎把新配的丸药给裴再带上,道:湳楓“再怎么讲,情分总是有的,陛下不至于让你带着病替他做事吧。”
他其实想说,小段现在不一定愿意见裴再。
裴再道:“是我向宫里递了信,想进宫一趟。”
不咎咂摸了一会儿,问道:“陛下同意了?”
裴再看了他一眼,道:“他说叫我歇着,我说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是很体面的一来一回的客套,不咎想。
他目送裴再离开,不知道裴再要同小段说些什么,但他细想想小段近来的态度,总觉得不妙。
裴再到东暖阁时,小段正在批折子,桌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碟盐酥花生和黏米糖。
听到裴再进来的动静,小段抬起头,道:“这大冷天的,劳烦你又跑一趟。”
他招呼裴再坐下,叫人上热茶,又叫把炭盆撤下去几个,对裴再道:“你不要减衣服了,一冷一热,病更好不了了。”
裴再将鹤氅解下来,“不用,今日外面冷得很,屋里暖和些好。”
小段捻了块米糖塞进嘴里,含糊道:“我不在这儿待着,你不用管我。”
裴再顿了顿,“陛下今日要出宫?”
“是啊,”小段道:“跟换女约好了,今天要去看她的。”
假话,裴再扫过他的桌面,他今日打算自己批折子,零嘴都预备上了。
“那陛下什么时候回来?”裴再问。
小段道:“这哪说得准,段谷冬那小崽子缠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裴再看向小段,小段也睁着双黑亮的眼睛看裴再,四目相对,裴再落了下风。
他不言语了,也没有再问。
此后这几天,裴再天天入宫,但总碰不到小段。小段不是补觉,就是打个照面便出宫了。
他头天去找换女,第二天去找红红,后来连张金风家里都去逛了。
张金风住在旧承恩侯府,虽然他爹被削爵,但是宅子还是能保住。
那老大的宅子,小段走了一半就累得脚疼。
他很看不顺眼,不鉴给他上眼药,说张金风他爹在朝时没少贪银子,要不是眼下张金风得用,怎么着都该翻翻旧账。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都在换女那儿,腊八节,小段和不鉴来换女这里蹭饭。
一同来的还有红红和不咎,但是他们两个都带了自家煮的腊八粥。
小段和不鉴面面相觑,小段对不鉴说:“如果你现在给我点钱,我可以出去买一份酥鸭,这样不算咱们两个人空着手。”
不鉴看了看他,道:“我叫了一桌席面,差不多这会儿就到了。”
小段顿了顿,问:“有酥鸭吗?”
不鉴摇头。
小段就骂他。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时候,五香酥鸭的味道飘到小段鼻子边,他回头看,段谷冬拎着一个油纸包推开小院的门。
“哎哟,还是咱俩心有灵犀——”小段话没说完,就看到段谷冬身后跟着的裴再。
他走进来,几个人安静了一瞬。
小段在心里连呸三声,希望把心有灵犀几个字咽回去。
“今日腊八节,想着你应该在这里。”裴再看向小段。
小段很热情地招呼他,“我说怎么老觉得差了点什么,原来是忘了叫你,不鉴你也真是的,都不想着喊上你家公子。”
不鉴接着小段扣来的帽子,又看了看殷勤热络的小段,有些莫名其妙。
不咎、换女和红红在厨房,不咎听见动静,急忙忙出来。但是院外几人的氛围很融洽,裴再坐在小段身边,小段大大方方地跟他说话。
反倒是不咎着急忙慌的样子惹了几个人不明所以的目光。
他看了看众人,只好道:“腊八粥要煮好了。”
一时不鉴叫的那桌席面也到了,众人都起身,搬桌子的搬桌子,拿碗筷的拿碗筷。
小段和裴再被分去抬桌子,桌子放在屋檐下,结了霜,桌面冰凉。
小段刚抬起来就滑了一下,另一头撞向裴再的手,他的手指被狠狠夹了一下,指甲挤压得很严重。
这也太像故意报复了,小段挠了挠下巴,“我真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