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旨意,命裴再赴徐州详细探明贪墨案始末,并总管赈灾事宜。
第三道旨意,工部尚书革职查办,衡王办事不力,即日起禁足府中,无诏不得出入宫廷,也不许外人拜访。贪墨案的重要证人荆楚以检举有功加官,并赐黄金百两。
小段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皇帝,皇帝喘的很厉害,嘴唇发乌,他扶着御座扶手,看着殿中众人。
“百姓遭难,朕悲不自胜,贪官污吏枉顾朕之期盼,朕切齿痛心,诸位都是肱股之臣,莫要再令朕失望了。”
朝中众人齐齐下跪,“谨遵陛下教诲。”
小段慢了半拍跪下,并不言语,
皇帝冲裴再招手,裴再到他跟前。
“裴卿,徐州百姓就仰仗你了。”
裴再脸色还很苍白,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臣万死莫辞。”
人群里,一向沉默寡言的兵部尚书忽然进言,“陛下,历来大灾之后常有百姓动乱,徐州乃兵家险要之地,若是徐州生乱,必将危及京城。以臣之见,还应使徐州守军一并协助裴大人,以备不测。”
小段心里微惊,他看向皇帝。
皇帝沉吟片刻,道:“徐州不能乱,裴卿,朕会给你一道圣旨,让你可以在必要之时调动徐州守军。”
裴再应下,“谢陛下。”
宗老先生站在一旁,注视着裴再。这个头发都白了一大把的老人,看向裴再时眼里浮动着澎湃的光芒。
朝政清明,这是他的毕生所愿,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能看到那一天的机会,但他几乎觉得已经看到了曙光。
宗老先生望着裴再的目光被皇帝察觉,他看了看宗老先生,又看了看殿中的裴再,心里忽然觉得,裴再身边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马车里只挂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笼,小段枕着一只胳膊仰躺在榻上,看着那晃晃悠悠的烛火发呆。
“兵部尚书今天向陛下说的话有点意思,看来你送出去的那些信,每一封都起到了作用。”小段道:“算无遗策啊裴再。”
裴再没有说话。
小段看他一眼,提高了一点声音,“可惜,你失了圣心啦。”
裴再回过神,道:“有舍才有得。”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深耕朝堂八年才得到的皇帝的信任一笔勾销了。
小段嗤笑,还没说出些什么挖苦他,就见裴再定定地看着自己。
“看我干什么。”小段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裴再问:“你向太后舍了什么?”
小段不回答,“你猜。”
裴再看着他被灯笼映照的暖黄色的皮肤,“宗老先生和太子妃的人选能没能换回来东宫之位,多少有点可惜。”
小段笑嘻嘻道:“你这就不懂了吧,太后不帮我当太子,哪来的太子妃呢?这是空手套白狼,我稳赚不赔。”
小段伸手拨弄了一下挂着的灯笼,摇摆的光在他眼里忽明忽灭的,他用一种稚童般的蒙昧的目光看着那道光源。
裴再忽然打掉了那盏灯笼,蜡烛在地上滚了两圈后灭了。
小段落入一个近乎窒息的怀抱,顷刻间就被夺去了所有的呼吸。裴再握着他的侧颈,不由分说,不容拒绝地在他嘴巴里纵横掠夺。
小段很快就呼吸不上来了,他使劲拍打裴再的肩膀,可是裴再变本加厉,恨不得将两人之间所有的空隙都压榨干净,恨不得将小段整个人都嚼碎吞进肚子里。
小段被逼得狗急跳墙,狠狠咬了裴再一口。
血腥味弥漫在两个人的嘴巴里,裴再稍微退开一些,嘴角沁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他把那点血迹舔掉了,淡泊出尘的脸上好像顷刻就被情色所染,被小段的气息侵染。
小段脸有点红,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再,没吭声。
裴再又贴上来,这次只碰到了小段的嘴角就被推开了。
小段压在裴再身上,使劲锤他,“你大爷的裴再,我忍你很久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做人也就算了,现在事都办成了你还来这一套!”
裴再扶着他的腰,低低笑出声。
小段不动了,他看着裴再的脸,裴再露出畅快的,如愿以偿的笑。
他喜欢裴再这个样子,不想要裴再和宗老先生一样,平静的脸上藏着那么深那么深的失望。
小段倒在裴再身上,脑袋枕着裴再的肩膀,嘟囔道:“裴再,你身上真冷。”
裴再已经换掉了湿衣服,也没有继续跪在雨里,他身上不冷,但他知道小段是在问,淋雨的时候冷不冷。
“现在暖和了。”裴再轻声说。
雨过天晴后的那个早晨,小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不鉴咣咣敲他的门,小段的中衣皱皱巴巴,倒还老老实实地穿在身上。
他起不来,不想给不鉴开门,但是不鉴太吵了。于是他只好从床上挪下来,扶着桌子一步一蹭,行动迟缓地像个老人。
小段还没蹭到门边,不鉴等不及,自己推门进来了。
“墨迹什么呢。”
小段骂了他一句,扶着桌子转过身,往床那边挪。
不鉴皱眉,“你怎么了?”
小段说:“闪着腰了。”
不鉴打量他,“不像,全身上下都闪着了吗?”
小段不理他,他扶着发麻的腰,跟个螃蟹一样挪回床边,一头倒进床铺里。
不鉴很不满,“公子都出发了,你还睡懒觉,也不说早点起来送送他!”
小段转了下脑袋,“裴再启程去徐州了?”
“是啊!”裴再带了不咎去,没有带不鉴,这让不鉴很不满意,满腔怒气都发泄给小段。
小段两眼迷离,聪明的脑袋还是一团浆糊,他正思考要说些什么,眼睛却瞥见床尾挂着的一条腰带。
那是裴再的东西,他用那玩意儿捆过小段的腿,以至于小段大腿内侧被磨得火辣辣的疼,只能岔着腿挪来挪去的。
“去徐州这一路,肯定不太平,衡王不会坐以待毙的,”不鉴道:“也不知道公子能不能顺利到达。”
小段伸长了手去够那条腰带,“你家公子什么人物,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混蛋,他有这么混蛋,他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你有没有良心!”不鉴骂他,“公子这一去只带走了不咎,把我和不闻都留下了,就为保护你!你呢,你都不肯赶早去送送公子。”
小段被他说的烦死了,他把那条腰带塞进床铺底下,“我还不够良心,我一夜没合眼就为送你家公子!你家公子倒好......”
把个腰带大喇喇地放在床边,摆明了要臊我。
不鉴不知道他说什么,“什么意思。”
“滚滚滚!”小段把不鉴赶出门。
到晌午骄阳似火的时候,小段才算从床上爬起来。
他穿好衣服,拿一把白玉折扇挡了日头,慢腾腾地往外走。
不鉴喊他,“你干什么去?”
“出去遛弯。”小段道。
“是不是去找罗三娘子。”裴再肯定交代了不鉴什么。
“要你管。”小段没否认。
不鉴立刻以一种正房刚出门就去找相好的谴责眼神看着小段,“公子才刚走,而且你都没有去送他,你.......”
小段顾不上身上的不痛快,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了。
第46章
日头大,榆钱坊前面的那处水塘成了小孩子们嬉戏的场所,白花花的水珠四溅,经过阳光折射,在各处洒下细碎的浮动的光。
小段沿着水塘边走,走到胡同里面,抬手敲了敲门。
木门吱呀一声,小丫鬟开了门,看见小段,脸上立刻露出笑来,“你来啦。”
小段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他跟小丫鬟进了院子,喊道:“有吃的没?”
罗三娘子从菜地里站起来,她掐了一大把韭菜,“这个时辰还没开始做午饭呢。早上的剩饭,你要,给你热一热。”
小段在一张矮木头椅子里坐下,道:“快点的吧,饿得不行了。”
小丫鬟跑去热饭,小段坐在椅子里,手脚都伸展开,他仰面闭着眼,太阳晒得他暖烘烘的。
厨房里点起火,很快传来饭香味,她们早上吃粥,小米粥黄澄澄的,配上一碟咸菜,一碟笋瓜,小丫鬟还多给小段煮了个鸡蛋。
小段把扇子往后腰上一别,拿起鸡蛋磕在桌子边沿,慢慢剥起来。
罗三娘子坐在木桌另一边择韭菜,“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忙什么,难道还缺一口饭吃?”
小段慢条斯理地吃着鸡蛋,小米粥被他晾了一会儿,入口正好不烫。
“我刚把肚子里的一件东西交了出去,现在觉得很饿很饿。”
罗三娘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小段。
小段拿着小瓷勺子,“怎么了。”
罗三娘子说,“你不是说,聪明人从不做这种事吗?”
小段“唔”了一声,只是笑,不说话。
罗三娘子难得看到小段吃瘪,她笑了起来,“这感觉不错,是不是?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觉得很快活,所有的烦心事都想不起来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罗三娘子问。
小段喝着粥,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了解他。”
他与裴再一路从新平走到京城,他知道裴再的野心,见识过裴再的狠厉,也因裴再的失望而失望,但小段总这样觉得,“我不了解他。”
“可能他是个神仙,”小段笑着说:“我有时候觉得他是个神仙。”
他突如其来地降临到小段的世界,把小段带入一个新奇的,充满未知和绮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