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第一世家养出来的麒麟子在小段面前低头了,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在小段没开口之前,他都保持着弯腰的动作。
小段忽然想起裴再告诉过他的那句话,你会比张金风更尊贵。
他盯着张金风有些恍惚,大殿边,一个老道陪着裴再望着这一幕。
第39章
小段眯着眼睛看向大殿边的裴再,他的半个身体披着阳光,负手而立,活脱脱一个谪仙人。
张金风没有想到裴再也在这里,他的神情有些细微的变化。
小段看出来了,问:“你要同我谈的事,不能叫他知道?”
张金风神色还算平静,“非是想瞒着裴大人,只是觉得殿下与裴大人再亲密,有些事情还是要殿下自己来拿主意。”
小段看他一眼,“你说的也有道理。”
小段四下里看了看,从大榕树后绕去了一处休憩用的平台,平台上有石桌石椅,山上特有的石头做成了独特的石头景。
张金风总算肯开口,他向小段传达了太后的意思。
太后愿意支持小段入主东宫,前提是,太子妃要出自张家。
小段讶异地看了张金风一眼,“都想到这儿了?”
张金风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要立你为太子,为你娶妻之事必定要提上日程。”
“太子妃。”小段揪了片树叶子,叶子卷起来,小段透过那个小洞看太阳。
“娘娘胃口未免太大了吧,张家已经出了个太后,还要再出个皇后,来日皇后生了太子,这天下,这朝堂,跟姓萧的还湳楓有什么关系。”
张金风沉吟片刻,“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怎么过眼下这关。”
小段拿下树叶子,双手叠在石桌上,认真地看着张金风,“张金风,你也读过书,你也念过史书,你见过盛宠不衰的外戚吗?”
“娘娘想做汉家窦太后,你就不怕你做成窦婴?”
张金风愣住,小段神色很平静,那不是嘲讽,是真的疑惑。
他捏紧了手,“娘娘不是窦太后,你也不是汉皇。”
“万万不敢。”小段笑了两声,他把叶子吹起来,又看着它落下。
“张金风,我知道你一直想做冠军侯。”小段拍了拍手,声音出奇的平静,“可是你看看吧,咱们这个朝堂,主弱臣强,群狼环伺。你再看看太后让你做的事情,就算你张家未来屹立不倒,史书上,你也不过是个恶名昭彰的权臣罢了。”
张金风沉默了很久,“你说这么多,是想让我背叛我的家族吗?”
小段定定看了他一眼,下一瞬又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闲扯两句嘛,最近在看史书,不卖弄卖弄怎么显得我有学问。”
他站起身,明显不打算继续跟张金风聊下去了。
张金风仍想说服小段,“裴再不是无所不能的,你需要太后娘娘的助力。”
小段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榕树下,裴再在帮换女写字。
不闻不咎和不鉴都在,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红绸,在互相商量着想写点什么。
小段走过去,问换女,“你也想往上挂?”
换女点头,小段指了指过来的方向,“我刚才看到有人把上面的红条子够下来。”
榕树就这么大,天天挂天天挂,早晚有满的一天。
换女有些犹豫,裴再开口道:“后面还有可以祈福的地方,平常人进不去,往那边走吧。”
换女点头,几个人起身往上走。
小段走到最后,裴再站在他身边,“跟张金风谈完了?”
“没什么好谈的,”小段说:“不是你说的,我们不是一路人。”
裴再看他,“那你跟谁是一路人?”
昨日才下过雨,路上有些泥泞,小段穿了新的鞋子,他盯着脚下,净挑没人走过的,干净的路走。
“反正不敢说跟你是一路人。”小段道。
裴再笑着道:“怕我卖了你?”
小段哼笑一声,“怕我哪天被你卖了还觉得心甘情愿。”
裴再愣了一下,他看向小段,小段低下头,看着脚底。
干净的路踩上去,带起一脚泥,越走越沾,不一会儿两只新鞋子就沾满了泥,难走的要命。
小段有点烦,他站住脚,在旁边的石头上蹭掉了沾上的泥。
裴再看着他,告诉他,“走这些走过的地方,泥已经被带出来了,走着不沾脚。”
他在前面走,小段踩着他的脚印,路面很难看,但是被走过的人踩实了,不会再沾泥巴。
小段拎着衣角慢慢走,不管他什么时候抬眼,眼前都是裴再的背影。
这条路因此变得漫长又短暂。
小段面前的裴再停下来,小段从他的背后望出去,一块石碑立在崖边,石碑边还有棵树,枝丫长在风里,树枝上挂了些红绸,随风轻摆。
那树杈离悬崖已经有段距离了,小段咂舌,“这怎么挂上去的,不怕一不留神掉下去?”
不鉴道:“也有不怕死的。”
“这得多大的愿望啊。”小段看了眼身边的裴再,“看在你方才帮我引路的份上,我这个愿望,送你了。”
裴再道:“那我可要谢谢你。”
小段故作大方地摆摆手,问不咎要笔写字。
他捏着笔想了一会儿,再红绸写下得偿所愿四个字。
他祝裴再得偿所愿,作为裴再帮他引路的回报,这是他的某种不为人知的、与裴再有关的公平交换。
不咎撺掇不闻用轻功帮他们挂,小段也在旁边帮腔,他的余光里看到裴再拿着那红绸看了好一会儿,才下笔落字。
不闻最后还是用轻功帮他们挂上去了,几根红绸在风里轻摆,看着格外好看。
其他人下去之后,小段自己偷偷跑了回来,他用一根树枝够到了裴再的条子。
风大,把小段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他费劲地把那条红绸展平,红绸上面写,长命百岁。
他祝小段长命百岁。
小段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出来,他想,我现在为他去死也不是不可以。
入夏之前的某一天,郑防心告诉小段,罗三娘子搬出了喜鹊胡同。
她同从前的这些贵人朋友们都断了联系,几个丫鬟,愿意走的就走了。不愿意走的还跟着她。
她们搬到了榆钱坊,是租住的房子,京城价贵,想找个合适的宅子不容易。
榆钱坊之所以叫榆钱坊,是因为路口有一棵很大的榆钱树,不少小孩在树下斗蚂蚱。
隔着不远就是水塘,妇人们聚在这里洗衣服,也话家常。
罗三娘子端着木盆从一个胡同里出来,说话的妇人们霎时间停了下来。
一个人往旁边让了让,让出一块地方,罗三娘子就走过去。
她穿着粗布衣服,不施脂粉,越发显得眼珠子很黑很透。
罗三娘子显然不是受欢迎的那个,她也没所谓,低头洗衣服,做活很利索。
小段啃着一只酥梨,站在水塘边。水塘波光粼粼,小段的影子倒映在水塘上。
罗三娘子洗完了衣服,端着木盆回家。
小段在巷子口喊住了她,罗三娘子回头,有些惊讶,“十二公子?”
“叫我小段就行。”
小段走过去,罗三娘子脸上没有她一贯和煦的笑意,可能她并不是个爱笑的人,也可能是从前的生活透支了她所有的笑容。
她并不欢迎小段,但是小段毕竟帮过她,所以她也不好赶人。
到家门口,远远地,小段就看见门口跪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书生打扮,穿着儒衫带着方巾,罗三娘子狠狠拧了拧眉,神色冷淡。
书生见到罗三娘子,立刻上前,“织素,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是为了你,我想娶你,没有钱我怎么娶你。”
罗三娘子淡声道:“你起来吧,别在这里纠缠。”
书生不愿意,“我都给你跪下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小段在旁边抱着胳膊笑,“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一跪,要是能换来万两黄金,也也挺值当的。”
“你,你是谁?”书生被小段说的有些瑟缩,但是打量着小段不算强壮的身体,又重新挺直了身板。
“这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事,与你无关。”
罗三娘子神情有些尴尬,又有些难堪。
门里小丫鬟推开一个缝,小段让罗三娘子先进去。
罗三娘子回去之后,小段走到书生面前,没等书生反应过来就给了他一拳。
“就你这样的,小爷在老家那会儿,一个能打十个。”
罗三娘子回到家,小丫鬟过来担忧地看着她,“小姐,你没事吧。”
罗三娘子愣着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把洗好的衣服晾了。
“我没事。”罗三娘子平静地说。
“真没事?”小段的声音晃悠进来,“别是心里想着哭吧。”
罗三娘子回头,小段进了院子,四处打量。
院子不大,都是土地,小丫鬟正在洒水,以免溅起尘土。水洒在了小段脚边,小段往旁边走了两步,“有点落魄呀。”
罗三娘子道:“听说你从前过的是孤儿的日子,怕是还不如我现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