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一个叔叔,衡王萧道琛,刺客也是他派来的。这一点你应该能猜到,”裴再道:“毕竟你要继承的不是一家一业,普天之下、四海之内都是属于你的。”
他慢慢说完,看向小段。
小段不知道自己要给出什么反应,他张了张嘴,“你让我假扮皇子,你让我假扮的,是皇子?”
裴再点头,神色波澜不惊。
小段猛然砸了杯子,抓住裴再的手,“裴再,你疯了!这是要砍脑袋的大罪,你会害死我的!换女不咎和不鉴,都会被你害死的!”
裴再看着小段,语气格外平静,“容我再提醒你一次,是你自己撞进来的。”
小段倏地松开了手。
那天天气晴朗,可裴再的神色比冰雪还冷。
“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吗,你说的没错,我不应该让你做个糊涂鬼。”
裴再重新为他倒了一杯茶,道:“这样的事情,以后只会更多。”
小段没有接他的茶,他像第一次认识裴再一样看着他,“我是你的棋子,一个诱饵,一个你竖起来的靶子。你挑中我就是为了让我去死,做真皇子的挡箭牌。”
“不准确,”裴再道:“我并没有找到真皇子。”
小段想笑一笑,“我死了是诱饵,我活下来,就是你手里的真皇子了。这是一举两得。”
裴再盯着小段湳楓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恐慌到极致的时候,小段反而平静了,他想,现在自己说不定有几分裴再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
或许他该笑一笑,可能他也真的笑了。
“裴再,你真厉害,说什么没法与天争命,没有人能像你一样撒下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裴再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小段在裴再眼中看见了自己,看见一个狼狈的,滑稽的自己。
“你别看着我!”小段忽然冲他大喊。
裴再转过脸,站起身,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并不觉得暖。
身后小段砸了自己所能抓到的所有的东西,滚烫的茶水落在他手上他浑然不觉。那张裴再拿给他的狐裘,被扔在地上,沾了茶水和雪水。
我毁掉了一个灿烂的冬日,裴再心里叹息道。
第21章
这天夜里,小段胸口又开始痛。
他窝在床上,起坐变得困难,不敢咳嗽,连呼吸都放得轻了。
不咎过来看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叫他少生气,多休养。
“我生气了吗,我哪儿生气了,我开心得很呐。”小段张嘴就刻薄他,“你个庸医,少生气就不生病啦?治不了直说。”
他疼的呼吸都很小心,骂人倒是很有力气。
不咎惹不起他,开了药就走了。
小段躺在床上,床帐围出一个适合睡觉的昏昏欲睡的氛围。
越是安静的时候,他胸口的疼痛就越来越清晰。
疼痛像是活着的,随着他的呼吸在全身各处游走,很快小段就弄不清到底是哪个地方疼,他只觉得不舒坦。
换女来看小段,带着煎好的药和一兜橘子。
药苦的像是谁往里扔了三把黄连,小段一口气喝完药,换女紧接着就塞给他一瓣橘子。
橘子混着汤药的苦味,几乎让小段吐出来。
换女又给小段塞一个,小段说,“我缓一缓,缓一缓。”
他靠着床坐起来,换女坐在床边,道:“裴再叫我过来陪你说话。”
小段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了一声,疼的他捂着胸口蜷缩起来。
“别提这个名字,”小段奄奄一息道:“晦气。”
换女往门外看了看,门边有个影子,但是小段没有注意。
“你们吵架了?”换女问。
小段吞下一瓣冰凉甜蜜的橘子,“算不上。”
“那要不要去道歉呢。”换女问。
“哈!凭什么?”
换女道:“因为你很喜欢跟裴再玩啊。”
“胡扯!”小段断然否认,看到换女有些惊讶的神色,他又放缓了语气,“姐,别信裴再,他不是什么好人。”
“裴再聪明,你也聪明,你们聪明人就是喜欢一起玩的。”换女认真的说。
聪明,小段自诩是聪明人,但是他今天学到了什么叫自作聪明。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玩不到一块去,太聪明的人看别人都像笨蛋,我不愿意做笨蛋。”
换女听不明白,她看着小段,觉得小段好像有一点难过。
她把新的荷包放在小段枕边,荷包里装了一把瓜子和几个栗子,小段的两颗骰子也被换女装了进去。
小段躺下来,抱着换女的胳膊。
“姐,我这一步真是走错了。”
小段声音闷闷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换女没言语,只是摸了摸小段,像摸一只小猫或者一只小狗。
她是小段的姐姐,也是小段的妹妹,她是小段的母亲,也是小段唯一的家人。
换女不聪明,不聪明的人才是暖和的人,他靠着换女,从她身上汲取一点依靠。
门外,裴再已经离开了。
等上一场雪留下的积雪全都化完了,新平也没有迎来另一场雪。新平本来就不是雪多的地方,小段说的是对的。
一大清早,小段打了热水洗了脸,站在屋檐下用布巾擦脸。
没有雪,天也不算晴朗,灰沉沉的,太阳变成了一个亮亮的小点。
不鉴从游廊另一边过来,看见小段,有点惊讶。
小段今天没有穿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窄袖长袍,腰上叮叮当当挂了很多东西,玉佩,荷包,弹弓。
“你要出门啊。”不鉴问。
小段倚着柱子,从荷包里翻出瓜子喂给绿豆,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
不鉴站住脚,“去哪儿?”
“随便溜达溜达。”小段道,他真不愿意待在这破院子里,守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让人心都窄了。
不鉴说不出来这是怎么了,裴再闭门不出,小段却早出晚归,偌大个院子一下子空了。
他站在柱子另一边,道:“有个事告诉你,康王知道你遇刺的消息了,他送信回了京城,京城那边派出一队禁军护送你归京,不日就要到新平了。”
小段仰头看绿豆,“眼看要过年了,就不能等到年后?”
“比起皇子归京,过年这都是小事了。”不鉴道。
小段嗤笑一声,“那是,大人物哪会管这些细枝末节。”
不鉴看了看小段的神色,道:“你怎么了?”
小段抱着胳膊看绿豆跳来跳去,道:“最近有点心烦。”
按说小段跟不鉴,还不到这种可以互诉衷肠的阶段。但是有些话,也就适合说给又熟又不熟的人。
“因为什么?”不鉴问。
小段哼笑一声,“你觉得呢?”
不鉴看了眼裴再房间,小段声音懒洋洋的,“你家公子心眼太多,小爷真是失足踏进这么个大坑。”
“公子不会坑你的,”不鉴道:“你是皇子,公子亲自找回来的,你以后就知道,公子找到你,绝对好过其他人找到你。”
不鉴还不知道小段是个假皇子呢。
小段看向不鉴,“你真的了解你家公子吗?或许你家公子也有瞒着你的事呢。”
不鉴本来要生气,他看了眼小段,却发现小段的神色很平静,并不是故意要激怒他。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像你说的,我确实不了解公子,很少有人真正了解公子,猜透他的想法和目的。”
“但是这不妨碍我相信公子。”不鉴看向小段,他眼里的神色很熟悉,小段在不咎眼里看见过。
“哪怕他会带着你们去死?”
不鉴笑了,笑得眼睛弯起来。他其实很年轻,比小段大不了几岁,性格也不比小段更成熟。
“小段,你有一定要做成的事情吗?”不鉴问他。
小段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有,”不鉴道:“公子也有,不咎和不闻也是,我们有一定要完成的事情,为这个而死,叫死得其所。”
小段愣神,隔着一个柱子,不鉴往他那方面探了探头。
“其实公子对你很好,不是因为你皇子的身份......”
小段摆摆手,“我要出门了,给点钱。”
不鉴掏出荷包,小段抢了过来,没理会不鉴的说教,大步走出门。
清早街上早市正热闹,小段坐在路边的摊子上,要了一碗切面。
切面热腾腾,面片带汤,滴了两滴香油一把葱花,咸香可口。
早市上人来人往,街转角的树下有几个人,支了个摊子,一个骰盅,几个骰子,在那儿玩的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