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苏醒的大脑还有点懵,曲成溪抓着被子边儿皱眉思索,之前似乎是在秦淮楼杀了孙岱,被杨蛟追杀,小巷里被沈钦轰飞,然后……
被子里幽幽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曲成溪吸了吸鼻子:“啧,一股铁板鸭味儿。”
姓萧的身上就是这股刚洗完衣服的皂角香,曲成溪想起自己好像是被他拐到鸭巢当小媳妇儿来着……
无数的画面又涌入脑海,自己被药物副作用折磨的死去活来,萧无矜抱着他帮他缓解疼痛,试图疏通灵力通道,画面最后,是萧无矜猛然伸手拦住了他刺向自己的木刺。
曲成溪摸了摸鼻子,忽然感觉到有点不自在。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看到枕头旁边放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抖开一看,明显比自己的体格大一号,看样子是萧无矜自己的衣服。
曲成溪盯着那套衣服看了半晌,慢悠悠地把衣服换上了,闻着自己身上的皂香,心说这下自己可是被铁板鸭腌入味了。
——他人呢?
房间外面似乎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曲成溪翻身下地溜达到窗边,顺着窗户缝往外看。
“你跟我说说到底谁给他下的毒?”萧璋坐在小院中间的空地上,左手拿着个小破扇子卖力地摇着,面前的火堆上煮着一小坛药,火苗被他扇得噼啪作响,寒秋里萧璋竟然只穿了个白色的背心,手臂上的肌肉清晰分明,有种雄性特有的张力。
对面的地上端坐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黄鼠狼,正双手抱臂严肃的和萧璋大眼对小眼,一副“我啥也不知道你别问我”的样子。
“哎呀,黄兄,我这不也是为你主人好?”萧璋笑眯眯地跟香香套近乎,“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不该说的不能说,但我也不是外人啊,我跟你主人都睡过了。你知道什么叫睡过吗?同床共枕,肌肤相亲,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一点儿秘密都没有……”
香香哪里允许他这么辣自己的耳朵,吱吱叫着扑上去作势要咬他,萧璋赶紧抬起右手挡在面前:“哎哟疼疼疼!这只手为了救你主人刚刚英勇负伤过的,如果不是我,他现在肚子都被捅穿了!”
对修仙之人来说皮肉伤根本算不了什么,除非伤在仙骨上,其余的小伤不一会儿就能愈合,香香知道他是故意装惨,但是还是没忍住心软了下来,毕竟他是为了自己主人才受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这个人曾经还是……
香香收回尖牙,踮着两只脚溜达到了萧璋旁边坐下,戳了戳他,矜持地以示感谢。
萧璋笑了,这小黄鼠狼挺有意思,极有灵性不说,还和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即便看起来只护着他主人,但是实际上却总想和自己贴贴。
萧璋弯着眼睛摸了摸香香的头:“不过好在阿漾就疼完就完了,没伤及性命,这次之后我们都可以放宽心了,哎黄兄,我看阿漾这次折损了不少精元,要不然趁他睡着,我他带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闭关十年可好?那地儿灵气充沛的很,消耗再多的精元,睡个十年也补回来了。”
香香一下子急了,十年对于修仙人士弹指一挥间,但是它主人只有五年活头,潇洒都来不及,难道还要呆在毛都没有的山洞里挨过余生?而且药物折磨也不是一次就完,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得有一次,这次亏得有萧璋在才能平稳度过去,下次萧璋如果不在主人身边了,主人要是再戳自己肚子怎么办!
“吱吱吱吱!”香香连比划带吱吱,在萧璋面前扭来扭去,两只小短手努力做出捂肚子的动作,在地上左蹦右跳。
萧璋“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不是只疼这一次,这腹痛会经常发作?我猜也是,多久,半年?三个月?一个月?”
曲成溪在屋内额角抽搐,这个笨蛋香香,被人套了话还不知道。
“咳咳!”他咳嗽着推门而出,惊得香香炸了毛,窜起来三尺高。
曲成溪原本是想咳嗽两声提醒一下这个没心眼的,没成想体虚之下假咳成了真咳,呛得停不下来,肚子里本来就还有点难受,咳嗽起来牵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搅,不一会儿功夫眼泪都要下来了,就在要背过气去时,一只手扶住了他,温和的灵力缓缓流入他的后心。
萧璋搂住他清瘦的肩膀,唏嘘道:“你看你,这么着急起来干什么,我和黄兄聊的正开心呢,你要不再多睡会儿,休养一下生息?”
“再睡家底儿都要被你掏干净了……”曲成溪喘息着瞪了一眼香香,那正要亲热的扑过来的大耗子立刻做贼心虚,夹着尾巴躲到了火堆后面,假装自己不存在。
“好些了吗?”萧璋低头轻声问。
他的声音磁性而低沉,药香混合着皂角香随着他的靠近而浓郁,那气息浑厚温柔不带半点侵略性,却莫名的让人整颗心都沉静下来,仿佛泡在安全感无限的深海里。
曲成溪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向上和萧璋漆黑的笑睛对上,那一瞬间,耳朵忽然没来由的有点发烫。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鱼
山里的风很清,吹得鬓边的发丝扫在脸上,痒痒的。曲成溪和萧璋对视着,呼吸飘散在微风里。
他的心跳没来由的加速,有一种被萧璋看光了的感觉。
那种感觉不同于身子被看光,身子被看光他一点都不介意,毕竟两人见面的第一天就坦诚相见了,让他感觉到耳朵发烫的是萧无矜见过了他最脆弱的样子,那种疼到崩溃,哭着挣扎,被折磨到残破的一面。
极少有人见过这样的他,萧无矜不仅见到了,还上手帮他了,甚至还表露出了持续不断的关切。
曲成溪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整个人都尴尬得不自在,却似乎又不完全是排斥,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心理中,一边羞耻得想要挖个坑把萧无矜埋了毁尸灭迹,当作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另一边却又觉得心里像是被羽毛轻拂过似的痒。
他就像是一只习惯于张牙舞爪的骄傲的猫,忽然有一天不得已露出了柔软的姿态,被一人发现心疼的抱在怀里摸了摸,之后虽然恢复了高傲凶狠的原状,却暗戳戳的希望哪天能再被那人摸一下。
他的脆弱只有那人见识过,也只有那个人知道他并非表面那样坚不可摧,这个小秘密让两人之间那原本只有萍水相逢的关系产生了某种更紧密又暧昧的联系,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想什么呢?”萧璋笑着打了个响指,“被我帅晕了?”
曲成溪瞬间移开目光,一个挺身脱离萧璋的怀抱,快步走到了火堆边,坐到了萧璋刚才坐过的小板凳上,背对着萧璋捡起地上的扇子,专心的扇起冒热气的药罐来,问:“给我煮的?”
萧璋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愣了半秒之后不可置信地想:他难道是在害羞?
不可能,萧璋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屈漾那么浪怎么会害羞,估计是觉得自己救了他,自尊心有点受挫,又不好意思开口道谢才显得那么奇怪吧。
——可怜的阿漾,小时候经历了那么多,性格骄傲、奇怪点也情有可原。萧璋顿时一阵心疼和怜惜。
“这是给小黄鼠狼的煮的洗澡水。”他从门口另拿了个椅子坐到曲成溪旁边,笑了笑柔声道,“当然是给你煮的,还好我这院子里有些草药库存,要不然你还醒不过来呢。”
两人的距离只有半米远,萧璋没注意到,曲成溪在他坐下来一瞬间就开始如坐针毡,下意识瞟向了他之前帮忙挡碎木的手。
“现在感觉怎么样,不难受了吧。”萧璋关切地问。
曲成溪忽然冷不防地回头盯住他:“你想睡我吗?”
萧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啊?”
“你想不想睡我?”曲成溪又问了一遍。
病愈后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那粗布白麻的素色衣服并不合身,远比不上原本那件淡紫色锦袍来的华丽,却让他看起来如同出水的青荷嫩藕,别有一番清新素雅的勾人韵味,袖子从手腕滑下,露出了精致的腕骨和捏着扇子的白皙的手指,一本正经的说出那种话,几乎让人有种想要一把握上去的冲动。
萧璋的喉咙发紧:“我……”
“知道了,”曲成溪不等他说完就笃定又倨傲地扬起头,藏在发丝后的耳朵红到滚烫,“你救了我一命,我给你睡。”
空气一时很安静,萧璋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香香却终于逮到机会跳到了曲成溪大腿上,抱紧了曲成溪的胳膊谄媚的蹭起来:“吱吱吱……”
奇异的气氛被小黄鼠狼破解,萧璋差点笑出声。
屈漾表达感谢的方式真是神奇,骄傲的不想把“谢谢”两个字轻易说出口的,就以“让你睡”的方式作为报答,这种简单的等价交换心理实在是可爱。不过也有点让人心疼,在屈漾眼里,获得善意的对待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这里你随便住,”萧璋双肘支在腿上,温柔的看着曲成溪,“你昏睡了两天,现在花月教的人只怕还在到处找你,等过了这段风头再说,你不用着急走。我也不着急睡你,等你身体养好了再说。”
曲成溪面无异色,抚摸着香香的手却乱了节奏,把那颗柔顺的小脑袋揉成了鸡窝。他故作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你这小院子里预备的药还挺多,到底把我拐到哪里来了?……你家?”
他闻得出来,萧璋给自己煮的药里有党参,白术、元胡……这小院子明明在山沟里,药品却种类齐全而且品质极好,萧无矜对这里似乎也很熟悉似的。
萧璋笑了笑,捡起地上一根木头扔到火里,火焰里响起一阵噼啪的轻响:“现在还不算是家,虽然这处院子我很早就建好了,但是这些年只是偶尔过来,雇人每个月来打扫。”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我就会一直住在这里了,这是我很早以前就选好的养老地。你放心,我在周围设置了结界,况且这里本来就偏僻,花月教找不过来。”
“在这儿养老?”
曲成溪有些意外,萧无矜富贵人家出身,怎么会选这么个方圆十几里都没有人烟的山沟沟养老?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萧璋双手抱胸向后靠近椅背里,抬眼看向远方的群山笑起来:“这里风景如画,有什么不好的,非得凑人堆里才舒服?每天赏赏花、逗逗鸟,岂不美哉?”
“你长得一副有志青年模样,竟然是个老头子心态。”曲成溪渐渐放松,翘起二郎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我要是你,必然全天下游个遍去,绝不会把自己后半辈子圈在山里。”
虽说这里景色确实不错,目光所及之处还有一座挺显眼的山,山顶云烟缭绕,仙气汇集,倒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但是这并不足以成为让人留恋的原因,大山大河多了去了,这里根本排不上号。
“天下有天下的好,山沟有山沟的妙,你没住过,怎么知道我这桃花沟不如别处?”
萧璋笑眯眯的靠近他:“说不定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就是我这里呢。在最好的地方和最好的人在一起,阿漾,你真是全天下第一大幸运儿了。”
曲成溪对他的厚颜无耻叹为观止,抬手一指远处的山:“那山风水不错,叫什么名字?”
萧璋的表情忽的顿了一下,然后重新靠回椅背上,轻轻吐出几个字:“天灵山。”
“这就是天灵山?”
南方有几座灵气旺盛的山被称为五仙山,天灵山就是其中一座,据说在五仙山修行能让人平心静气,比别处更快入定,因此经常有修士前来仙山修行。
曲成溪凝视着那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问萧璋:“我记得以前江南附近的几个门派是不是有把入门晚、不开窍的学生送到天灵山修习的传统来着?”
“以前有过。”萧璋伸手掀开药盖子,滚烫的热气一下子冒了出来,“但是早在很多年前这传统就被废弃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来天灵山修习了。”
曲成溪正要问为什么,萧璋忽然起身:“药煮好了。”
他变出个药碗和汤匙舀出一碗,用灵力稍微降了降温,递给曲成溪,曲成溪双手捧过来喝了几口,只觉得整个人淤滞的灵脉又开始重新转动了起来。
舒服。
药气蒸腾中曲成溪眯起眼睛,人和人真是不一样,铁板鸭的养老方式他一点都不能理解,外面的世界千姿百态,自己还嫌时间不够看不过来,萧无矜却想着窝在一个地方不动了,每天对着一座大山能有什么意思,闷都闷死了。
背后忽然一暖,萧璋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件厚实的毛大衣披在了他肩上:“你这身子骨还是别总在外面吹风,透透气就回屋子里歇着去。”
这么会照顾人,铁板鸭以前肯定是个浪子。
曲成溪忽然觉得萧无矜刚才说的话可能并不可信,这种浪子年龄大了肯定也不堪寂寞,说什么以后住在山沟里养老估计也只是说着玩的,装备这么齐全,这里说不准带回来过多少他英雄救美救回来的“美”呢。
回忆一下萧无矜之前的种种骚气行径,再想想他俩是在哪遇见的,真相一下子就不言而喻了。
啧啧,萧无矜善良热心会照顾人不假,可原来自己只是他池塘里的一条鱼。
养老小院?金屋藏娇还差不多。
曲成溪忽然感觉有点牙酸。
无所谓,他心道,人和人之间谁不是互相利用呢,让你睡我,实际上我也在睡你,各取所需,谁也不亏。
曲成溪忽的抬头。
“还有什么吩咐?”萧璋问。
曲成溪:“我饿了。”
萧璋失笑,也是,两天不吃饭,醒来肯定饿,自己光想着给他药物恢复体力,倒忘了准备饭食了:“想吃什么?我这里有好多现成食材,我给你做。”
保护欲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萧璋觉得自己在知道屈漾凄惨的过去后,心态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之前他只想和屈漾发展长期性关系,而现在似乎滋生出了某些更柔软细腻的感觉来,照顾屈漾似乎让他获得了某种心理上的满足和慰藉,隐约有点欲罢不能的意思。
曲成溪微笑:“想吃肉,鱼肉,要清蒸。”
“鱼得去河里现抓,”萧璋纵容地柔声道,“你在屋子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怎么样?”
这位爷还真会点,鸡鸭牛羊这里样样俱全,唯独没有活鱼。但是谁又能拒绝大病初愈的小可怜的要求呢?对修士来说抓住并不困难,只是深秋天冷,鱼都藏到了深水区,估计得花一些时间。
曲成溪缩在大衣里咕哝道:“行吧,抓条大的。”
萧璋一笑,伸出手拽他起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昏睡太久体力不支,曲成溪起身的一刹那竟然脚下一软,直接往火堆里栽了下去:“啊!”
萧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一把搂住曲成溪的腰,挥出一道劲风,把火苗吹灭了:“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