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炎阕宫平稳发展,明禅此时应该在刻苦修炼灵力,闲暇时与各大门派的名流一起交杯换盏,数十年后,他会站在炎阕宫的主厅翻阅着手下呈上来的消息,部署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辖区内的妖魔鬼怪,每到逢年过节的接受凡人的跪拜祈福。
如果不是明铎对于权力的痴迷,明禅又何至于此。
父辈的错误,不该落在他身上承担。他一个一心向上的孩子,本该有光明的未来。
“跟我回朝云派吧。”萧璋放下碗看着明禅的眼睛,“我不会试图抹去你炎阕宫的功法,你如果想学朝云派的灵术,我就教你,如果不想学也没事,朝云派有你的一席之地。”
明禅忽的挣扎着跪了下来。
萧璋扶住他:“你这是干什么!”明禅落下泪来:“萧前辈,我父亲有罪!他一直把门派衰落怪在您身上,还试图在您的婚礼上对您下手,如果不是屈前辈……我真不知该怎么谢罪了!”
萧璋的心脏猛的刺痛了一下,仿佛捅进去一把刀子,微微用力的拧着。
“他对您不义,您却还是想要照顾我,”明禅泪流满面,“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如果这些日子不是您拦着,正道大会早就把我压入大牢给我父亲顶罪了,我这里虽然破败,但是吃床用度从来都不缺,也都是您暗中给的。之前我的命也是您救回来的,我欠您的太多了,我真的还不起……我,我其实就该用这条命来抵!”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萧璋抓住他的手臂,徐徐呼出一口气,“你知道你屈前辈临死前最后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是让我照顾好你和池清,他在最后一刻都想让你们好好的,你却想把你这条命随便扔出去,你对的起他吗。”
明禅不可置信地抬起眼。
萧璋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苦笑道:“我真的挺嫉妒你们的,那是他神志清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漾小时候受过的苦太多了,可惜那时候没有人真心帮他。所以他有种执念,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和他一样在绝望中走上歧路,这也是他为什么在花月教的时候就当老师,离开花月教之后,依旧答应了池掌门的请求给新弟子们当老师的真正原因吧。”
明禅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只有人告诉他,你必须赢,必须站在顶峰最高处,却从没有人跟他说,我只希望你过得好好的。
萧璋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扶回了床上,起身向门外走去:“行了,收拾收拾,等明天我派人来接你,跟我一起去朝云派。”
明禅忽的问:“那池清呢!他也已经被您接到朝云派了吗?”
萧璋回过头来:“你希望见到他吗?”
希望吗?
当然希望,做梦都希望。
可是……从头算起,自己的父亲屠杀了他们满门,自己又将他软禁起来,甚至在他的脊柱里上了环锁。是自己逼得他受到星河血梅蛊惑,险些万劫不复,他虽“杀”了自己一次,可自己欠他的却是池家上百条命。
明禅几乎落下泪来,他只想知道池清好不好,可又怕池清恨他入骨。
“其实,你没有必要对自己那么严格,”萧璋忽的在一旁道,“你现在还是炎阕宫少主的思维,觉得自己应该对所有炎阕宫发生的一切负责,但是实际上,明铎屠杀池家的事你之前并不知道。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明铎的所作所为不代表你,也不需要你去还债。”
明禅浑身颤抖,低垂着头。
“后来你伤害过池清,不过他也杀了你一次,总的一算,你俩应该算是两清了。”
萧璋轻轻叹了口气,按住了他的手:“听哥一句劝,人一辈子就那么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倒也不是说你俩之间非得有什么后续,只是人生苦短,别都放在恩怨上。活着,真的是一件非常宝贵的事情。”
有那么一时半刻明禅觉得他好像不是在说给自己听,而是在说给什么其他的人。
“这话我也同样跟池清说了,至于你们两个之后如何我不过多参与,一切看你们自己。”萧璋低声道。
萧璋这辈子活得不算清楚也不算明白,他平生吊儿郎当,最烦大道理,近日却接连成为了为别人灌道理的心灵导师,而且还灌得颇为成功。
萧璋不禁感叹,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
明禅和池清都被他接回了朝云派,两个人分别住在两座山头上,有名家先生每日辅导两人习作、灵术,帮助两人顺利成人。
两座山之间有一片枫树林,和炎阕宫的很像,或许有一天,两个人会在练剑的时候偶然遇见,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不知谁会在在枫叶飘落的火红中先开口,道一句“好久不见”。
沈钦最近消停得过分,所有的活动都偃旗息鼓,萧璋觉得,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对于沈钦的幺蛾子,萧璋见怪不怪。他更在意屈漾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大难题——商唯。
虽然商唯小朋友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可爱小朋友,哪怕是成人的样子依旧非常招人喜欢,但是架不住混沌真的太他妈的烦人了,时不时就会占据商唯的脑子刷一下存在感,试图挑衅萧璋,顺带日天日地日空气。
真不知道商唯是怎么忍受这么个东西天天在脑子里乱叫的,每每在这种时刻萧璋就会疯狂回忆,他记得屈漾去世的时候说的好像是“照顾好池清和明禅”,好像没提商唯?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可以把混沌煎炒烹炸变成馄炖了?
可还没等到萧璋忍无可忍地实施以上想法,某一天,商唯的身体忽的有点不对劲。
“萧哥!……萧哥!!”
那天清晨萧璋的房门忽的被敲响,一拉开,商唯如同火炉一样的身体就扑倒在了他怀里,浑身上下灵力诡异地翻涌着,仿佛要破体而出似的。
“我好难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过渡章有点短小,对不起!我争取明天再更一小章,如果没来得及明天的话,后天周日的一章一定是大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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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咎由自取
这几日沈钦的状态很不好,项超跟了他几十年,从未见他这样过。
沈钦就像一只被困入绝境的狼,疯狂又狼狈地寻找着出口。他先是找遍了天下用毒高手,询问那忘魂水是否有解法。狡诈如沈钦,他答应了喝下,却没打算任由药效在几天之后发作。
他舍不得忘掉曲成溪,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允许自己忘掉。
可一连几天,无论问谁,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沈钦哪里甘心,又立刻寻找新的出路,比如练功让药效推迟或者减弱,可惜无论他想到什么方法,都会被证实不可行。
希望一个个排除,沈钦越来越焦躁,也越来越绝望,他终于意识到,圣灵阁的药水没有人有解药,也不可能给人钻空子的可能,这一次或许真的无解了。
那天夜里,沈钦来到了曲成溪的房间。
项超在院子里心惊胆战地陪了一整夜,担心沈钦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可一整夜,屋中都是安静的,似乎沈钦只是坐在屋里,呆呆地对着曲成溪留下的每一个痕迹出神。
直到天亮的时候,项超终于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动静,他推开门进去,看到沈钦双眼布满血丝,正在一件件地翻看曲成溪屋子里的东西。
“你来了,”沈钦的嘴唇都是干裂的,看了项超一眼又背过身去,拿起架子上的一个花瓶,“来,跟我一起。”
项超连忙过去:“教主,您这是在干什么?”
“你一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教中的每一件事情你都经历过,正好帮帮我。我要把有关他的一切都死死刻在脑子里,”沈钦的眼底疯魔翻滚,哑声道,“我如果不想忘,谁也不能逼我忘掉!”
项超哑然。
“这个!”沈钦指着手中的琉璃瓶,“这是哪来的?”
项超:“教主,这是奉露三年,您送副教主的。”
沈钦的神情柔和下来,摸索着那琉璃瓶:“看,我以前对他多好,经常送他这种小玩意。”
项超欲言又止。沈钦立刻敏感地发现了,几乎是立刻眉头皱起来怒道:“怎么了??”
“不敢。”
“快他妈给我说!”沈钦一把揪住项超的领口。
项超被他提起来,喉咙发紧,颤声道:“这瓶子当初是您在路边的当铺随手买的,给副教主的生日礼物。其实您当时完全忘了副教主的生辰,经过我的提醒,才临时起意买了个瓶子。”
沈钦的脑海里嗡的一声,他想起来了,那段时间他在曲成溪的帮助下把凡人皇帝赶走占领燕都,忙着布局接下来扩张计划,根本不记得曲成溪的生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听到项超说曲成溪的生辰就是三日后了,他烦躁地要命,说着“真是麻烦”,看着旁边有家当铺,他随手一挥:“项超,帮我买个。”
他甚至都不是自己买的。
那种小当铺里能有什么好东西?这种成色的琉璃瓶在当时几乎随处可见,而自己竟然把它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曲成溪。
他忽然想起了他把这瓶子送给曲成溪时的场景,曲成溪看到他从身后拿出礼物,先是无比惊喜,眼睛都亮了,在看到这瓶子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却还是如获珍宝地接过去抱在怀里,冲他笑着说:“谢谢,这瓶子真漂亮。”
沈钦攥着琉璃瓶的手都在发抖,青绿的琉璃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几乎无地自容,曲成溪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期待着他的礼物,又是抱着怎样的失望接过这廉价的瓶子?
曲成溪明知道自己对他不上心,却还是一次次地站在自己身后,没有过一丝怨言。
沈钦后悔内疚得恨不得冲回过去给自己一拳,现在哪怕让他把全世界都给曲成溪他都愿意,可惜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继续……”沈钦心痛如绞,颤抖的把瓶子放到一边,他想找回的回忆不是这种,他和曲成溪之间一定有非常多美好的回忆。
他看向曲成溪的床,床上的物件很少,一个枕头,一副被褥,沈钦忽的心有所感,摸向曲成溪的枕头下,手心里碰到一个坚硬的触感,他眼睛一亮立刻拿出来:“这是什么?”
手心里是一个玄铁做的坚硬物体,像是一个没开刃的矛头。
项超神色瞬变,竟上前想要抢走那东西:“教主,这没什么,咱们再看看别的吧!”
沈钦几乎狰狞地一把将玄铁重新夺过来,项超越不让他看他越觉得心惊,颤抖地质问道:“难道这也是我送他的礼物?”
项超脸色发白地摇头,许久豁出去了道:“教主,您还是别问了……求您了……有些东西您如果不知道反倒会比较好。”
他的反应让沈钦发了疯,猛地掐住他的喉咙:“别废话!让你说你就说!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项超被顶在墙上脸色涨红,几乎窒息,终于崩溃开口:“那是副教主用来止痛的东西。”
“止痛?”沈钦心惊肉跳,一股不好的预感几乎让他窒息,“止什么痛?”
项超眼眶发红:“以前您隔三差五就让副教主帮您试用最新的毒药,那些药经常会让副教主痛得死去活来,我亲眼看见过他床单都撕烂过几条,有的时候腹痛到了极点,他就会用这东西顶进肚子里按着,很多时候都会生生疼晕过去。”
沈钦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哆嗦着看向手中的物件:“你……你说什么……这东西这么硬,怎么能……”
“是啊!这尖锐的东西经常会把他的肚子戳得青紫一片,可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抵消内部的痛楚。”
项超跪倒在地上呛咳流泪:“其实最早的时候,副教主疼到受不了是会叫您的,想要您来帮帮他,但是您从来都不会过来,久而久之他就不叫了,都是自己挺过去……”
沈钦几乎眼前一黑。
“教主,您知道一个人疼到极致的时候嗓子都是会喊哑的吗,就算是咱们牢里受刑的犯人,都几乎没有这么过分的折磨。”
项超虽然是沈钦忠心耿耿的近侍,但是这么多年曲成溪对他从来很照顾,他一直感谢曲成溪,也一直对曲成溪心怀愧疚,之前他知道沈钦不待见曲成溪,所以不敢开口,如今终于有了倾泻而出的机会。
沈钦踉跄地向后,跌坐到了床上。
他几乎不敢想曲成溪捂着小腹在床上痛到打滚挣扎的样子。
那是自己强加给曲成溪的痛苦,完全没有理由的折磨。
最开始的时候或许真的是沈为霖要他研制毒药,自己需要试验品,但是想了起来,后来自己完全就是闲的无聊,想要测验曲成溪对自己的忠诚度。
“这些年副教主甚至落下了病根,”项超抹了一把眼角,“就算是不吃毒药,平时身体也一直不太好,你看他站没站相走到哪靠到哪,其实并不是因为懒散,而是因为体力不支,需要经常休息啊!”
沈钦的脸色几乎灰败了,他抓着那铁矛头愣怔许久,感觉有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滴落了下来。
这么多年,曲成溪就是靠着这样一个东西挺过来的,这个或许是在某个战场上随手捡来的破铁,成了他在痛苦之时唯一的慰藉。
我原来,这么不是东西吗。沈钦想。
人最痛苦的领悟,就是后知后觉的爱,如果当初他能多给曲成溪一丝一毫的真心,或许曲成溪也不会那么彻头彻尾地厌恶他,也不会在后来宁愿吞下假死药断送寿命也要逃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