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观至:“……”
倒也不是很想喊一只年岁不大的小猫咪为哥。
饼哥却十分友好,见了墨观至,登时笑弯了一双绿眼睛。
“你是墨崽吧,”小小的猫儿老气横秋地打着招呼,“几年不见,你长好大了喵。”
墨观至再次沉默。
“你很小的时候,喵的太奶奶还给你抓过蚂蚱呢。她说你每次拿到蚂蚱,都会很开心地放生喵。”
“呃……谢谢太奶奶?”
“不谢喵,不谢的!”狸花猫大气地摆摆爪子。
其余的猫干部们也争先恐后地喵喵套近乎。
“喵也见过你哦,就在花园小路那里对不对,喵还偷吃了你们家晒的腊肉,好吃的喵。”
“喵有个亲戚是西城肉铺老板家的三花的二崽的情猫的姑妈的邻居的同事的大舅的外甥,它就住在你家的隔壁两条街呢。”
墨观至:“……”
他还真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猫长辈。
不过,墨观至大概也看出来了,这些猫干部并不是普通的猫咪。就像会碰瓷的瓜皮帽和白肚皮那样,他们都算是成精的一员,开了灵智,大约和人类类似,也拥有自己的猫际网。
狸花猫说话非常有条理,三言两语就将喵帮承包的保镖业务解释清楚了。
原来,在蜃楼幻境事件后,潜在的校园暴力问题再次进入公众视野。猫干部们偶然听见那些动物权益组织的志愿者们讨论过,言语间不乏担忧,遂决定成立一个保镖小分队,暗中护送有需要的人类幼崽们上下学。
狸花猫将尾巴敲得邦邦响,挺起胸脯骄傲地喵道:“喵们可是很讲究江湖道义的。这些人类愿意侍奉喵们,喵们自然愿意出爪帮他们处 理这点小小的困扰。”
他的话显然深得小猫心,众猫干部喵呜喵呜,高声附和。
“饼哥喵得对啊!”
“喵得对喵得对!”
“这就是成精的喵们的格局。”
“没错没错,喵们身在江湖,也是很讲规矩的啦。”
墨观至小心地观察饼哥脖子上挂着的项圈,以及那一身显然被精心打理过的油亮毛发,心道看起来应该是家养猫,也不知道他的主人知不知道自己的小猫咪在外头当江湖大哥呢。
不过这些猫干部自诩为讲究的江湖猫,墨观至还是比较相信的。毛春城在流浪猫管理方面经验丰富,瓜皮帽和白肚皮完全可以像那些没开灵智的小猫一样不愁吃喝,但他们坚守成精小猫咪的底线,不愿意不劳而获,才变着法儿搞事业——如果碰瓷也算得上正经事业的话。
按照猫干部们的逻辑,志愿者们“有求于猫”,猫满足人类的愿望,再享用人类的供奉,就算两清,不再是不劳而获。
墨观至不免好奇道:“你们打算怎么找需要你们保护的小朋友呢?找到后怎么护送他们呢?如果发生危险,你们打算怎么出面呢?”
一连三问直接将原本踌躇满志的小狸花问懵了。他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人类。
墨观至:“……”
算了,小猫咪有这个心已经很难得了,还能强求什么呢。
他如此想着,掏出手机,迅速在社交平台输入搜索内容。自从他从蜃楼幻境中出来后,还没上网查过相关信息。
猫干部们眼见着人类举起会发光的怪东西,登时猫眼放光,一只两只凑过来,都想近距离看一眼被称为人类摄魂器的手机。
只一眨眼工夫,墨观至的手边就挤满了毛茸茸的脑袋,将手机屏幕挡得严严实实。
“这就是爪机吧,喵也听说的。”
“据说它会把人类的灵魂抽出来,人类就会变得越来越傻,这是真的喵?”
“真的吧,不然为什么有的人类一边走还要一边玩呢,看起来已经傻很久了喵。”
“那它会不会把喵的灵魂也抽走?”
“喵觉得会,不然为什么人类一看见喵们就会掏出爪机咔擦咔擦?肯定是想通过摄魂的方法把喵抓起来。”
“喵嗷,好可怕!”
猫干部们发出惊慌的喵喵声,既害怕又不舍得轻易离去。
墨观至:“……”
他淡定地将毛脑袋们一一拨开,解释道:“这是手机,会不会摄魂不一定,大部分情况是不会的,如果沉迷的话,就说不准了。小猫咪还是不要多看了。”
饼哥小狸花趁机推开其他猫,口中喵喵符合道:“就是喵就是喵,你们看得懂吗就挤上去。快让开,让有文化的喵看看。”
墨观至奇怪道:“你能看懂吗?”
小狸花冷喵一声,将下巴抬得高高的,努力凹出并不存在的脖子的曲线,语气十分傲慢。
“废话喵,无礼的人类。喵可是马上就要上大学的喵,很有文化的喵。快让开,让喵来。”
墨观至不禁肃然起敬,一只小猫咪的文凭也在大学水平,建国后成精的力量不容小觑。他顺从地将屏幕凑到小狸花的眼前。
小狸花看得极其仔细,一双猫瞳几乎变成斗鸡眼。
“喵喵校园喵力喵不容喵……”
很好,猫猫大学生的文化水平是十个字错六个,水分高达百分之六十,妥妥的白字先生。
墨观至默默收回手机,径自翻看起来。他扫消息的速度极快,水分极大的高知识分子喵根本跟不上。小狸花有心出爪教训一番那嘲笑猫的人类,转头又想起凶巴巴的小黑猫,顿时偃旗息鼓,恹恹地缩到一旁舔爪子。
其他的猫干部们见状,纷纷挤眉弄眼,喵喵偷笑。
标题名为《重视校园暴力刻不容缓》的帖子,全面整理了暗巷头套少年被害事件的始末。
有关此次事件的原委众说纷纭,光是短暂上过热搜榜的故事版本就不下七八个。奇怪的是,当天在现场的围观群众不少,更有手持长(枪)短炮的“专业人士”,竟无一人能拿出清晰确凿的影像证据。而当天流出的直播也无一例外全是模糊晃动的废料镜头,背景音嘈杂到根本听不清对话。
事后有媒体采访当日的围观群众,得到的说法同样南辕北辙。每个人都坚信自己的一套看法,东说东有理,西说西有理,甚至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前因后果。
由此,网传的故事基本为“开篇一张图,内容全靠编”的营销号小作文。在这些混乱的故事宇宙中,事件的主人公,那位神秘少年,从被害者变成加害者,又变回被害者。他有时候是品学兼优的贫困少年,有时候则是招猫逗狗的社会混混。
最终,较有影响力的发言出自毛春警局官方发布的一则蓝色声明。经警方核实,该少年尚未成年,身着奇装异服只是个人爱好。该少年是在与几名初中生发生口角、肢体冲突后不慎跌倒受伤的。少年当日受伤后并未死亡,被路过的热心群众发现,经及时抢救后目前生命体征已稳定。其余涉事者目前已主动前往警局配合调查,态度良好。具体案情还在进一步侦查中。
这份蓝色声明平息了谣言,同时解答了群众的部分疑惑,只是“口角冲突”等语意不详的字眼似乎也暗示着事件背后还另有隐情。
按照一般规律,在人类的集体忘性作用下,头套少年很快会被大众视野遗忘。然而不管在什么时候,群众中都不乏较真的人。
此次事件中,就有一位小有名气的读书类Up主发视频抨击在报道中表现平平的无良媒体,称这些新闻秃鹫只会拾人牙慧、哗众取宠,不懂求证,不懂采访,不懂深入基层,不懂为真正有需求的人民发声。
几个“不懂”炮轰时下的网络媒体,得到无数人的响应。在该Up的呼吁下,不少民间“列文虎克”“福尔摩斯”冒了出来,代替失去公信力的媒体自行挖掘头套少年背后的故事。
毛春毕竟人少地方小,有心人只要耐心打听,很快就能将事件始末查个水落石出。原来,身患绝症的头套少年曾经也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却甘愿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化身英雄,以笨拙却勇敢的方式直面恶势力。
这简直是值得搬上大银幕的戏剧故事。
头套少年由此获得了新的称谓:少年咸鱼侠。
调查结果几经发酵再次引燃舆论。为尽可能保护当事人,讨论者克制着不往少年咸鱼侠身上深入,而将尖刀矛头直接指向针对校园的暴力、霸凌现象。
校园暴力并非新鲜事,甚至可以说和每一个人息息相关。和大多数暴力事件的受害者类似,容易遭受校园暴力的往往都是性格孤僻,家庭无爱的,被老师忽视、同学排挤的边缘人物。
性格本身原本不应被贴上好与坏的标签,然而事实证明,拥有类似特性和生活背景的孩子总是更容易成为“秃鹫们”用来满足暴虐心理的食粮。施暴者往往来自他们身边最亲近的同学。有些施暴者不仅自己动手,还会主动“牵线搭桥”,将受害者推向更为残暴的校外无业人员,进一步扩大伤害。
受舆论影响,官方的第二则蓝色声明遣词用句充满了人文关怀的温度。他们高度赞扬了“少年咸鱼侠”见义勇为的行为,同时也呼吁未成年人以保护自身为主,不要以身试险。他们承诺日后将更加关注校园周边的环境治安问题,等等。
官方呼吁,专家呼吁,大V呼吁……闹闹哄哄,网上的舆论战一直持续到元旦前夕。一场悄无声息的快闪活动将整个少年咸鱼侠事件推向高(潮)。
那是一个晴朗无风的傍晚,暗巷的警戒线早已拆除。余晖才散,华灯未上,朦胧中,巷口走出一位身材壮硕的大汉。
他身着美少女战士水兵月的经典红色战袍,有两条金黄色的长辫子自头顶垂落,随着他走动的步子左右甩动。他的形象是如此醒目,以至于看见他脸的人下意识地忽视了他那颇为壮观的络腮胡。
为数不多的行人纷纷侧目。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不再集中在络腮胡美少女身上,因为昏黄中,越来越多的“奇装异服”冒了出来。
有身着紧身皮衣胸口发光的奥特曼,有手持盾牌的超级英雄,有一蹦一跳的数码宝贝。
他们一言不发,彼此遇见也并不招呼,只是沉默地往前走着,像一支训练有素的行军蚁队伍在暗色中行进,只剩衣料摩擦造成的窸窣动静。
他们逐渐聚拢,他们站定,他们依旧沉默着,沉默地站在这一年仅剩的最后时光中。
崭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他们像是在等待,又像在无声宣言。
路人们情不自禁驻足观看,小声交换意见,暗自揣测着这群奇装异服的目的。
却见那群人无声散开,从中走出两道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只有小学生年纪。他们手拉着手,身后飘着鲜红的侠客披风,脑袋上各自顶着一个大大的咸鱼头套,一个看起来还很新,另一个却略显陈旧。
大人们并不知道,在咸鱼侠的头套之下,那两副稚嫩的面孔上,忐忑与兴奋的情绪交织。
乌梓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小声向他的朋友求助:“我有一点害怕,只有一点点。”
“别怕!”贺长生安慰他,语气里充满鼓励的意味。他捏紧手心里的另一只手,坚定地重复道:“我和你保证过的,咸鱼侠是真的,它就在我们身边,我亲眼见过。”
乌梓星信赖地瞥了一眼身侧的朋友,继而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前方。
两只小小的咸鱼侠走向队伍前排的脚步略带怯懦,却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咸鱼侠的出现似乎终于让路人们反应过来,原来这群人是在以行动支援少年咸鱼侠和他代表的对抗校园暴力的社会团体。
第一条有关这个怪异的快闪活动的视频上传至社交媒体后,一石激起千层浪。短短半小时内,有无数参与者从四面八方飞速赶往现场支援。
“俺老孙来也!”
伴随清亮的的一声棒喝,身披甲胄锦绣披风的美猴王粉墨登场。他灵巧地一翻身,自墙头跃下,一双火眼金睛炯炯有神。
一滴滚水滴入热油,沉默被瞬间打破,喝彩声四起。
所有“英雄”霎时活了过来。
他们是漫画人物,是二次元战士,是神话传说。
或许在很多年之后,参与其中的人们再次回忆起这一幕,会升起莫名难为情的情绪,会暗笑当年的自己还是冲动了,会后知后觉将这种冲动归结为“社死”。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是心甘情愿的,他们由衷相信,我就是英雄。
然而,更多的人并没有穿上英雄制服,并没有角色扮演。
他们维持着普普通通的模样,其中有几位甚至是骑着哈雷摩托的花臂大哥,满脸横肉,踩出夸张的引擎声轰鸣,几乎掀翻毛春上空。
这些人,是出落得身高腿长却依旧面带稚气的大孩子,是衣冠楚楚的上班族,是拎着购物袋的年轻夫妇,是白发苍苍的退休职工,是生活在你我之中每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如果你需要,我在。”
我在。
没有任何一个孩子理应活在恐惧之中。
尽管生命艰难苦痛常伴,这个世界依旧每时每刻都在迎接新生命的降临。他们稚嫩孱弱,懵懂无知,跌跌撞撞走向未知。一个孩子能够健健康康、无痛无灾、不经阴霾地长大成人吗?大概率很难实现。顺遂的人生故事只发生在童话故事里。
对年幼弱小的生命施以善意大概是群居社会附加在每一位成年个体身上的道德责任。成年人对孩童最大的义务,就是向他们展示,活在这个世界里并不是一件痛苦的、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