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她错了,她一点都不顽强,她也不想顽强,呜呜呜……
猫猫头才不理会讨猫嫌的小木偶,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娃娃身上并不明显的灰尘。他将娃娃翻过来,想摸一摸娃娃的脸蛋,又怕爪子过于锋利伤害到对方,最后只得翘起爪子,拿柔软的肉垫轻轻蹭了蹭娃娃垂落在脸颊上的头发。
“你怎么过来了喵?”猫猫头轻声喵喵着,语气又软又甜。
只可惜棉花娃娃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看着猫猫头。
原本看起来很有脾气的猫猫头并不以为忤,将一双亮晶晶的猫眼瞪得圆溜溜,毛脑袋歪来歪去,满是好奇地观察着棉花娃娃短而圆的手手脚脚,还时不时举起自己的小圆爪凑上去比划。发现棉花娃娃只有自己的爪子大小,猫猫头眯起眼睛,笑得胡子都在跳舞。
小木偶仰头眼巴巴地望着,过了好一会儿,见猫猫头只顾和棉花娃娃说话,连一个友好的眼神都不肯给自己,顿时不开心地撇撇嘴。她往后退了两步,眼珠子灵动地转了一圈,视线落在满地的丑娃娃上,随即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笑。
小木偶灵活地跑跑跳跳,在娃娃堆里找了一圈,将道士娃娃和眼镜娃娃挑了出来。她一手掐握住一个娃娃的脑袋,胳膊大幅度地挥动,将娃娃甩来甩去,偶尔还重重地摔到地上,口里咯咯笑个不停。
尽管还是恐怖娃娃的模样,小木偶此刻自娱自乐地和娃娃游戏,是真有几分人类小女孩在过家家的天真浪漫,也让凤尧心中的恐惧退散不少。她鼓起勇气爬了起来,谨慎地避开小木偶,偷偷将每个娃娃都捡起来检查了一遍。
凤尧原本以为相较于那连个特殊的娃娃,道士娃娃和眼镜娃娃已经够敷衍了事的了,没想到地上的这些更是粗制滥造,不堪入目,其中不少都缺胳膊少腿,若不仔细看,甚至很难辨认出人模样。她得十分努力才能从一堆线头里勉强辨认出娃娃的五官。
在这种情况下,凤尧想要在一堆丑娃娃里头分辨出一名陌生少年的身体特征,实属难如登天。只是,她心中有一种模糊的奇怪直觉,上手摸了一遍就确定里头并没有她要寻找的那个少年。
小木偶欺凌完那两只可怜的娃娃,很快就玩腻了,一把将它们扔在地上,很不客气地又挨个补了一脚。凤尧不敢败兴,只能缩头缩脑地绕开小木偶的活动范围,踮着脚地往猫猫头的身边靠了过去。她小心报告道:“仙人,我好像没有在娃娃里头找到那个孩子。”
猫猫头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眼神依旧黏在他的娃娃身上,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过了片刻,他才解释道:“倒也不奇怪。我原先察觉到娃娃身上属于人类的气息,便以为那幼崽也在其中喵。不过仔细看来,这些丑娃娃里除了那个小鬼头,都是熟透了的人类魂魄,并没有幼崽的气息喵。”
说实话,凤尧并不是很理解猫猫头仙人对人类年龄的判断标准,毕竟在她看来,戴着咸鱼侠头套的少年看起来怎么也有十六七岁,实在算不上是幼崽。而所谓的“熟透了”的灵魂,听起来也古古怪怪的。不过仙人既然如此说,那至少说明一点,他们需在别的地方寻找少年的踪迹。
凤尧偷瞄猫猫头手里的那只娃娃,忍不住好奇道:“仙人,那您这娃娃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单纯就颜值而言,猫猫头手里的娃娃确实品质高得仿佛和其余娃娃处于不同图层。除此之外,她实在看不出内里乾坤。
猫猫头并未直接回答她。他像是终于欣赏完棉花娃娃,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脑袋,而后朝着棉花娃娃轻轻送出一口清气。
蓦地,那棉花娃娃眼睛变得鲜活清澈,睫毛微微颤动,仿佛整只娃娃都活了过来。果不其然,下一刻,那娃娃开口说话了。
“谢谢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失去意识了,幸好有你。”
他的声音清越动听,明显是一位青年。只寥寥数句,就能让人脑补出一个帅哥的形象。
凤尧再一次瞠目结舌。虽然她对棉花娃娃们的人类身份早已有所猜测,然而亲眼见识到娃娃口吐人言,对她这种做了三十多年普通人的咸鱼而言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面对帅哥娃娃的赞美和感激,猫猫头显然十分受用。他骄傲地抬起下巴,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略作犹豫,他警惕地斜乜一眼杵在一旁的凤尧,猫猫祟祟地侧过身,从掩得严严实实的口袋里摸出吃剩下的两条小鱼干。他张着毛爪子来回比划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点了一下脑袋,挑出其中更长更肥的那一条,慷慨地递给了帅哥娃娃。
凤尧:“……”
凤尧感受到世界的参差,看来美貌真的可以当饭吃。
帅哥娃娃倒是很不客气地接受了来自小猫咪的馈赠,语带笑意地说道:“你真好,这条小鱼干一看就很美味。只是我现在太小了很不方便,只要小的那条就可以。”
他的语气十分真诚,配合棉花娃娃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更是可爱到无懈可击。猫猫头顿时心花怒放,开开心心地和帅哥娃娃交换了小鱼干。
“等你长大了,喵再请你吃哦,吃最大条的。”慷慨的小猫咪如是保证道,一把将小鱼干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快乐地咀嚼起来。
帅哥娃娃笑眯眯地看着猫猫头,怀里搂着属于他的那条小鱼干。小鱼干立起来几乎抵到他的下巴,他抱着小鱼干就像年画娃娃抱着鲤鱼。
正在这时,地上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凤尧扭头看去,原来是道士娃娃和眼镜娃娃不知何时也活了过来。听声音,他们的芯子应该都是成年男人。眼下这情景很是诡异。凤尧忍不住去看别的娃娃,可惜,它们依旧一动不动。
那道士娃娃缓过来后,慢吞吞地爬起身,小短手摸索着认真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装束。满意后,他歪歪扭扭地挪动到猫猫头跟前,躬身行了一个古怪的礼。
“在下阳石山李山吾,见过道友,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那只戴着黑框眼镜的娃娃同样摇摇摆摆走了过来,挤开李山吾,动作潦草地朝猫猫头摆了摆手。相较于礼貌的道士,这只娃娃显然俏皮许多,言语间充满了社畜的气息。
“多谢多谢。我是陶邱山的严粟,也是非人办的领队之一,以后有啥事,你招呼就行,能办的我都给你办成,不能办的我想方设法也得帮你办了。
马虎失街亭大意失荆州,这次是我和老李两个被鸟啄了眼。要是就这么回去,年终奖非都扣干净不可,搞不好今年KPI没完成,明年就给我降星了。不过我看今天这事儿不小,搞不好要出大状况。要是大佬你不介意,要不我们双方……呃,不,三方通力合作,携手并进?等我拿了年终奖,一定请你吃毛春最好的小鱼干。”
猫猫头的耳朵尖抖了抖,貌似对小鱼干的提议有一丝心动,到底没回头,只作充耳不闻。倒是他怀里的帅哥娃娃扶着硕大的棉花脑袋探出大半个身体,视线找到地上的两只丑娃娃后,勉强点了下头。
“李道长,严队长,我是墨观至,我们又见面了。”
严粟乐摆动僵硬的身躯打量对方,片刻后呵呵地回应道:“哎呀哎呀,这不是小墨吗,你好你好!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再相会你我都变成了娃娃。缘分,这必须是缘分啊!”
他的口吻熟稔态度恳切,小木偶听了却气得跳脚,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她脆生生地冲猫猫头告状道:“才不是缘分呢!这两个牛鼻子道士是故意的!他们趁我专心找姐姐的时候偷袭我,还用雷符劈我,差点送我魂飞魄散。要不是他们穷追不舍,我哪能被卷进来?他俩还笨手笨脚的,要不是有我带路,他们早被鸟人撕碎吃掉了。猫猫你可别被他俩的模样给骗了,人类都不是好东西。”
严粟连连摆手,叫嚷着辩解道:“这位小孩姐你可别冤枉我啊。我们非人办可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是国家机关单位,持证上岗,绝对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绝不伤害小朋友。
你发现我时,我只是在做分内之事,是在追踪记录。追踪记录你晓得嘛?意思就是你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动手的是我身旁的这位,你看见没,这种浓眉大眼的……呃,我是说他还是人的时候看着浓眉大眼的,芯子里可不是什么好人啊。要不是我怕他失手把你打坏了跟了过来,我也不会落到被做成娃娃的下场啊。小孩姐明鉴!”
李山吾慢慢地举起小短手,慢慢地朝严粟的脑袋锤击。严粟慢慢地跳开,躲开了攻击,还贱兮兮地朝对方慢慢扭了扭屁股。
凤尧看得直乐呵,这群小娃娃连个关节也没有,动起来都费劲,还惦记着吵架打闹呢。只不过非人办是什么机关,听着好厉害的样子,国家果然是瞒着我们工农群众在搞大动静吧。
李山吾眼见殴打猪队友不成,转而朝小木偶鞠了一躬,诚恳地道歉道:“还望鬼仙莫怪。贫道当时感应到毛春有邪祟的气息,误将你错认为源头,为救人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实在是对不住。也得感谢鬼仙不计前嫌,助我俩逃离魔爪,否则我和严粟恐怕都撑不到此刻。”
小木偶从鼻子重重呼气,别过头去,不再看那两只丑娃娃。
李山吾又朝墨观至作揖,解释道:“墨小友,其余这些娃娃都是普通人类,和我们一样被意外卷入幻境中。而在别处还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受害者。他们魂魄脆弱,极容易受到侵蚀,恐怕撑不了多久,需得想办法尽早脱离。”
墨观至垂头沉吟,片刻后,他将怀里的小鱼干推给猫猫头,小圆手轻轻拍了拍猫爪,轻声细语地说道:“你辛苦了,怎么看起来瘦了呢?再多吃一些吧。你觉得我们要出去会很困难吗?”
明明原本两条小鱼干都是猫猫头自己的口粮,被人类这么一推一让,竟然使他产生平白多吃了两条小鱼干的错觉,简直是快乐加倍。
不知为何,凤尧觉得自己的咸鱼脑子里被强行(塞)入了一些无用的小知识。这些该死的高情商就是会说话。
猫猫头美滋滋地收下人类的供奉,骄傲地扬起脑袋,喵喵道:“只靠这两个丑家伙的话,那肯定是没戏的。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喵,喵很厉害的,喵会救你的。”
墨观至笑眯眯地顺毛摸,说道:“我肯定相信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小猫,你一定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救出去。”
猫猫头骄傲地哼了一声,倒也没反对。他摇头晃脑,抬爪将小鱼干一把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囊囊,胡须随之一翘一翘。
凤尧留意到在猫猫头应承之后,李山吾和严粟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这个幻境确实比她想象的要危险许多。不过,眼前各个都像高手,都是一副身手不凡的模样,作为在场的唯一一条咸鱼,凤尧觉得很有安全感。
正这时,又听得猫猫头说道:“不过解决这件事,重点不在我,而在她的身上喵。”
说罢,他抬起爪子,随意地往旁边一指。众娃娃的视线顺着他的指引缓缓落在……一颗巨硕的咸鱼脑袋上。
凤尧:“……”
嗯?
在说谁?
“我吗?”凤尧抬手,指了指自己。随着她的动作,咸鱼脑袋上唰唰掉落一小片盐粒。
看着真的是一条很咸的咸鱼呢。
众娃娃眯眼。
第55章 鬼车
眼见众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尽管只是几只棉花娃娃,——凤尧依旧感受到巨大的名为“人民群众的信任”的压力。
哪怕猫猫头仙人多次强调过这个幻境和咸鱼侠的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某种程度上, 她可以行使“创造者”的权力,正如之前她能凭空变出两枚铜钱那样。可凤尧本人始终没有多少真实感。想来也正常, 毕竟就在几个小时之前, 她还是一个灵感枯竭、因画不出连载而面临天窗危机的落魄漫画家。她实在很难想象自己居然能够站在拯救者的位置上。
凤尧尴尬得脚趾抠地。正当她试图打个哈哈把眼前的窘境圆过去时,眼前蓦地一暗, 月亮消失了。
紧接着,彩灯烛火熄灭, 大地一片黑茫茫。
全场鸦雀无声。鸟人们抻长脖颈, 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凤尧察觉到周遭不同寻常的反应,也随之抬头望去, 眯着眼睛端详许久。
夜空之上, 云堆之外,一抹青碧色的光团若隐若现, 晃晃悠悠, 像一团摇曳的鬼火, 从远空缓缓飘来。
热气球?孔明灯?飞机?
咕噜、咕噜、咕噜。
仿佛有车轮辘辘滚动, 笨重, 清晰可闻。
是一辆马车吗?
忽然,那光团加速, 俯冲而下, 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像一颗流星划破天际, 直直朝湖泊中心砸下。
啾——啾——啾啾——
光团发出阵阵哀戚凄惨的嘶鸣声,令人不寒而栗。凤尧明明战栗不已,却鼻头发酸,眼眶不可控制地落下泪来,好像从小到大遭遇的所有委屈尽数涌上心头,一时间哭得不能自已。
凤尧眼泪婆娑,强撑着努力睁大眼睛,逐渐看清光团的真身。
很难形容那究竟是什么怪物,光团只是它胸前的一团青色火焰。它的轮廓看起来是一头模样怪异的巨鸟,腹大如盆,身后似乎拖着一截车斗。盆上长着九颗大小不一的脑袋,九根细长的脖颈如藤蔓交缠,每根脖子都连着一对翅膀。这些翅膀们显然彼此不熟,一边扑扇一边扭打,缠斗争拗间无数羽毛飘落。
尽管如此,巨鸟下落的速度仍旧快得不可思议,劲风在周身呼啸。呼哧呼哧,它眼见着就要撞击地面。凤尧下意识捂住脑袋,本能地做出防御姿态。
然而出乎意料地,那巨鸟临近地面时,猛然收起先前那股气势汹汹的架势,转而舒展每一只翅膀,悄无声息地在夜幕中盘旋滑翔。最后,它如一片落叶,丝滑地落在小镇圆心的湖泊中央,动作之轻巧,只带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空气粘稠、凝滞,无人敢动,静若雕塑。
噗噗——
巨鸟胸前那团青色的火焰忽明忽暗。
凤尧屏住呼吸,牙齿咯咯作响。这一点细弱的动静在无尽的死寂被无限放大。
她正担惊受怕着,蓦地看见那只巨鸟身后的车斗有节奏地摇晃起来,一边摇一边播放熟悉的歌声。
“妈妈的妈妈叫什么,妈妈的妈妈叫外婆……”
凤尧:“……”
嗯?
摇摇车这么一唱,气氛瞬间就恐怖不起来了,毕竟很少有脑子正常的恐怖片Boss会去抢小卖部门口的摇摇车,这种行为实在有失腔调。
仔细一看,巨鸟身后的车斗确实是一辆企鹅造型的摇摇车,只是车身的彩漆脱落,整个像被压路机碾过,造型扭曲,只能勉强辨认出个大概。被这样富有童趣的摇摇车一衬托,那骇人的九颗鸟头也变得微妙起来,看上去就像是摇摇车上绑着的九只丑陋滑稽的大气球,顿时气势大打折扣。
伴随着童谣清脆的歌声,场下的气氛再次变得舒缓。观众们放松姿态,时不时有鸟人低头耳语。他们关注着那辆奇怪的巨鸟摇摇车,语气间难掩激动,难免令人产生一种身处拍卖会现场,静待宝物现身的错觉。
猫猫头怀里的墨观至娃娃拿一只小圆手托着下巴,同样认真地观察着那奇怪的九头鸟。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说道:“好像是九凤。”
九凤?凤尧还没反应过来,李山吾率先响应:“你是说鬼车么?”
李山吾和严粟都沉默起来,潦草的五官写满严肃。
凤尧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个所以然来,不由面露焦躁之色。因为职业关系,她习惯从各个专业搜集素材,然而受限于擅长的风格,她笔下的故事更偏向自创的江湖武侠世界,极少涉及上古神话,对这一领域、尤其是其中偏冷门的知识实在不熟悉。
思及此,凤尧倒有些懊恼。之前她自诩为创作者,对很多领域都略知皮毛,也勉强称得上一句知识广博。更年轻的时候,她还会虚心准备脚本和考据资料。而时至今日,她更习惯一键搜索复制粘贴。她清晰地认识到,技术更新带来便捷的同时似乎也在同步扼杀她的学习能力。离开搜索引擎和社交平台,她一无所知。
墨观至耐心地解释道:“鸟类是传统神话故事中极其重要的一环。古人受限于认知,对不熟悉的鸟类,只能通过粗浅的观察和天马行空的想象来解释和理解它们的习性,由此留下许多异鸟传说。
假设这些传说为真,那么曾经存在过一种神鸟,长着九颗脑袋九对翅膀,名为九凤,是楚人的图腾。后来不知经过什么变故,九凤的形象逐渐丧失神性,沦为不祥的恶鸟,被称为‘鬼车’。
有关鬼车的传闻不一而足,其中不少是自相矛盾的。比较流行的说法是,鬼车鸟喜欢潜入人家里,偷走家中的女儿或是小孩养在身边。它原本有十颗脑袋,其中一颗被狗咬断了,伤口一直在滴血。鬼车鸟的血低落到哪户人家,那家人就会有凶咎,户主必须放狗驱逐鬼车鸟。
只是,我不是很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