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的嗓子也发颤得厉害, 仍倔强地一定要呛声。
“再说下雪不冷那也得分情况啊,咱们这说冷又没有那么冷,湿气还重,雪落下来就变成雨,这不妥妥还是化雪嘛。”
这样富有生活气息的对话令墨观至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他怀里还抱着小黑猫,暖乎乎的、还咕噜噜地一直冒泡泡,就像抱着一只小暖炉,情况比其余人好许多。
小黑猫别看只有小小一团,却意外地结实,落在手臂上沉甸甸的,浑身蓬松绵密的长毛展开,看着就像一张华贵无比的小猫毯。
张玄沄看着羡慕不已,几次三番伸出作恶的大手,试图出其不意地将冻成冰棍的手指头(塞)进小黑猫的肚皮下,都被小猫咪严厉冷酷又嫌弃的目光逼退了。
墨观至绕着周围略走了一圈,抬起下巴指了指某个方向,提议道:“之前的宿舍楼还在,我们回那里。外头太冷了,我们得尽快找到能够取暖的东西。”
其余人一听,立即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雪花屏一般白点密集的夜幕中,隐约可见一个极其模糊的楼房轮廓,但细看起来的确就是由村小教学楼改造成的民宿楼。
人群迅速振奋精神,人类强大求生的本能再次发挥作用。他们没有多作犹豫,三五成组,彼此搀扶,脚步深深浅浅地在雪地中奋力移动。
墨观至抱着小黑猫殿后。
不用自己纡尊降贵地亲自赶路,小黑猫干脆翻出肚皮仰面躺着,长而厚实地尾巴折过来正巧能盖住柔软的小肚腩。他将一只爪子探出半空,一抓一握地掏小雪花玩,而一只小脚则一点一点惬意地打着节拍。
仓鸮们起初护着墨观至飞了一小段路程,而后悄然地消失在黑夜之中,和它们来时一样神秘。
墨观至朝着它们消失的方向轻轻晃了晃手,又坏心眼地捏起百无聊赖的小猫爪子也跟着挥了挥。
小黑猫:“……”
小黑猫才不想和成精年头比不上自己的一粒指甲的小妖们打招呼。他气恼地抽回自己的前臂,一拧身,将整颗脑袋都埋进了人类的臂弯,发出呜呜的不快“引擎”声。
墨观至憋着笑,面上又作出忏悔懊恼的神色,安抚性地顺毛轻拍了几下小黑猫的后背。
众人沉默地在雪夜中奔走。印象中只有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他们走了整整一个小时,拼着最后一股气,才终于赶在雪势再次变大之前,艰难地赶回民宿楼。
之前墨观至让贺老汉等人提前搜集好的厚被褥等物此时发挥了大作用。尽管取暖物资还是不够,但两三个人能分享一条棉被或毛毯,彼此挨着着互相取暖,也算是难得的安慰。
墨观至安排好贺老汉祖孙二人后,决定先去他们之前翻出座机电话的废弃广播室,试试看现在是否已经能够顺畅地联系外界。
小黑猫自然是要跟着他的“坐骑”移动的。
出乎意料地,张玄沄三人和李道长也跟了上来。
“语文老师早就教育过我们,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张玄沄说着,挑衅似的冲阿波挤眉弄眼,“这回是语文问题吧,我没说错吧?”
墨观至也跟着笑了笑,又看向李道长。
李道长比初到芙蓉村时积极不少。他将自家师弟托付给几位尚有余力的姑娘照料。冯道长的伤 势刻不容缓,早一步获得救援他保住性命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见墨观至等人疑惑,李道长便主动解释道:“一般被妖魔掌控的灵场在被破坏后并不会立即消失,多少会残留一些能量,很可能还会影响周围的东西,贸然撞上也不太好办。我先跟着你们。等我们出去后,请人来做法去煞后就行了。”
墨观至等人听罢,心头也是沉沉的。静水流深,这个世界似乎远不像普通人所想的那样平静祥和,他们心中竟有一种难得的平静生活再次一去不复返的不祥预感。
料理完在幕后装神弄鬼的小妖,芙蓉村祭这个小小的意外就被小黑猫抛诸脑后,彻底变成微不足道的插曲过去了。留在人类心中的疑惑却只多不减。
废弃的广播室在民宿楼靠东边的二层拐角处,是一个不大的正方形小房间,只在开门位置的对墙开了一扇小小的气窗。房间内因线路老化等问题,照明早已无法使用。墨观至只得祭出小黑猫送给他的神器手电筒。
幸而手电筒未收到一系列事件的影响,依旧明亮如一只小太阳,瞬间就点燃了整个房间,甚至将滋滋入侵的寒气也逼退不少。在手电筒亮起的那一瞬间,几人都有一种终于活过来的舒畅感。
李道长脸色忽变,纠结看着墨观至手中的神器,几番欲言又止,不过碍于眼下的任务,他到底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什么也没提。
小小的房间内陈列极其简单,物品一览无遗。房间内唯一一张破旧木桌的摆着的,正是一架红色塑料壳的座机。
之前贺老汉等人已经来搜过,证实座机确实存在。只是当时意外频出人心涣散,他们也只来得及试出线路不通,没多作尝试就放弃了。
张玄沄最激动,直接扑过去,拿起话筒就要拨号。
阿波原本还在后头阻拦道:“说了机子坏了打不通,你别……”
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张玄沄手中的话筒里就传来嘟嘟的通信声。
几乎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居然能用诶!快快快,先报警!”
不用他们多说,张玄沄的手指灵巧翻动,已经飞速地拨出一串熟悉的号码。
“嘟嘟——喂,您好——”
电话竟然真的接通了!
阿波等人更加激动,几乎蹦跳起来就想去抢张玄沄手里的话筒。
此时此刻,在经历一系列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玄学事件后死里逃生,再次听见如此正直的、为人民服务的声音,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将几人包裹住,哪怕大伙儿都是大男人,也忍不住眼眶发热,几乎要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跪着喊出叔叔。
张玄沄的嘴皮子最利索,霸占着话筒不肯松手,逻辑清晰地将前因后果简略告知,请求对方赶紧派人来救援。
对面的态度十分良好,听见如此匪夷所思的报警电话,竟然连语气都未出现一丝波澜。
其余人都激动不已,唯有墨观至蹙起了眉头。
“那我再跟您确认一下,就是以上这些问题,对吗?”电话那头的小哥听着态度温柔,礼貌大方,令人如沐春风。
“对对对!请你一定要尽快来救我们,呜呜呜!”
“好的,我知道了,我们这边会尽快处理的,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张玄沄万分不舍地挂断电话,一眼瞧见墨观至的脸色不佳,不解道:“你怎么了?我们能出去了,你不开心吗?”
墨观至却只是摇头,说出一句令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话来。
“这通电话,和我之前打过的那通一模一样。一样的接线人员,一样的对话,一样的答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的气氛渲染,却听得张玄沄等人背脊冒汗、脚底生寒。
原来,至始至终,他们从未真正联系过外界。
电话那头有模有样安慰他们、记录情况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哪怕灵场结界破了,这里依旧被不明存在掌控着吗?
他们真的能够出去吗?
第37章 鱼鱼八卦
对于当下的状况, 墨观至之前便隐约有猜测,被证实后反而不像其余人那样震惊。他走过去,拿起座机仔细查看, 最终确认道:“没有插线,按键的线路接触好像也有问题。我可以尝试修一下, 需要螺丝刀一类的工具, 没有的话,美工刀或是铁片也行。”
听到这话, 其余人也回过神来,意识到眼下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毕竟按照李道长所言, 现下的芙蓉村依旧受某种神秘力量的余波影响, 无法联系外界也算情理之中。
他们顿觉心头一松,但紧接着反应过来事情不太对劲。在墨观至点破电话有问题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竟然能够同时受到一股彻骨的凉意的影响, 并在心底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悲观情绪, ——他们永远出不去了。
这个念头来势汹汹,莫名其妙却又令人深信不疑, 属实诡异。
每个人个性、阅历不同, 看待事物的角度自然不同。如果说廖悾君这样的普通人因对神秘力量的了解不足而容易受控于一时情绪还说得过去, 那么李道长这样的玄门中人也如此表现似乎不太说得过去。
墨观至先是沉吟, 而后不肯定地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 这些情绪是伴随着我们不好的念头被放大的,就好像这个时空是一个录音机、或者录像设备, 是某种特有的磁场, 它自动记录了一段往事……”
他环顾四周,声音低沉。
“曾经有人,在这里, 同样经历死里逃生,同样自以为求救成功,也同样发现一切不过是妄想。她以为自己的声音被听到了,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拯救,其实不过是短暂地被谎言安抚,被虚假承诺吊着最后一口气,最后无望地发现自己被永远地遗忘在‘地狱’。而我们作为外来者,偶然‘触发’类似的波动,回溯时空录像,被迫经历了她所经历的一切。”
这个解释乍听上去显得荒诞,细想却似乎有些道理。几人不寒而栗。若是这个灵场没有被毁,若是他们方才的思绪没有被打断,说不定就会被突如其来的绝望情绪裹挟,卷入无尽的深渊,再也鼓不起勇气逃离。
墨观至又道:“无论如何,多想无益,我们还是想办法早点离开。如果我们真的受到某种力量、某种磁场的影响,只要离开芙蓉村,就会慢慢缓过来的。”
众人点头。想明白后,他们也不再多纠结。五人齐动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抽屉里的座机配适的电话线以及能够充当小工具的东西翻了出来。
墨观至一只手的食指与拇指捏起生了锈的刮胡刀片,小心翼翼地拆开电话机外壳。固定电话的结构并不复杂,只要不是关键部件毁损,墨观至有信心能将其恢复。
懂得体恤侍从的小黑猫早已从人类的怀抱里跳了下来。此时,他以自己的花皮包袱为坐垫,趴伏着蹲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类从事“科学研究”工作。
墨观至稍一抬头,便瞧见这样一幅“猫猫师傅认真学习”的画面。也不知怎的,他好似能从小黑猫一本正经的表象下,看透他可可爱爱的内心戏,不由哑然失笑。
小黑猫歪着脑袋本看得起劲,斜眼瞧见人类似笑非笑的戏谑神色,不满地拿脑袋轻轻去撞他的胳膊。
墨观至只好劝道:“这里太脏了。我做的这个也算不上什么很厉害的东西。你自己去玩吧。”
他说着,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推了推小黑猫毛茸茸的圆脑门。
说起来,黑猫大多数会存在“尴尬领域”,比如在耳朵根部位毛发较为稀疏,乍看上去就像斑秃。而且黑猫看着浑身乌漆墨黑,实则掉落的毛发对比真正的黑色后会显现出不同灰度,通常是偏红、偏棕甚至偏白。
然而眼前这只小黑猫,浑身看起来都毛烘烘的,哪里看上去毛毛都多到要迸溅,但意外地又不显得潦草凌乱,反而莫名自带一种衣袂飘飘的仙子气场,真的是很漂亮的一只小猫咪。
小黑猫才不知道人类在心中对他美貌的肯定和赞美。他张口,对准墨观至的指根就想嗷呜咬上一口,只是嘴才张开就又收了回来,到底还是忍住了。
算啦,作为小猫咪是应该大度一些的,对于人类侍从偶尔的忤逆也不是不可以视情况纵容。
于是,小黑猫挺直胸膛,如帝王巡视疆土般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廖悾君身上时,两只玻璃珠子似的眼眸眯起。他略想了想,决定顺一次墨观至的心意,去找别的人类耍耍。
小黑猫站起身,姿态优美地拉伸身体和四肢,长尾巴灵巧地一抡,花皮包袱丝滑地擦过桌面,被不偏不倚地送到墨观至的手边。小黑猫递给人类一个“你看家,猫去去就来”的眼神,袅袅婷婷地甩着尾巴走了。
廖悾君正捧着他的小花鱼,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小团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吓了他一跳。他连忙坐直身体,定睛看去,原来是墨观至的那只小黑猫。
小黑猫瞥了一眼廖悾君掌心里平卧着的小花鱼,伸出一只爪子点了点地面,示意对方将小鱼放下。
廖悾君将头皮挠得哗哗响,为难道:“这不是能吃的小鱼哈,这只是泥巴捏的。你乖乖的不要闹,等你主人忙完了会给你弄吃的。”
小黑猫眉头蹙起,审视地上下打量了一遍廖悾君,眼镜斜乜着就像是在看傻子。
廖悾君却没看懂小猫咪那两分鄙夷三分无奈四分霸道总裁的复杂饼状图眼神,只一个劲儿地缩起手臂,将手里的小花鱼握得更紧了。
“真的不能吃!”
张玄沄等人帮不上忙正等得发慌,听见廖悾君的声音自然将注意力都投了过来。
“他是不是有话要和你的阿鱼说呀?”张玄沄猜测道。
他觉得这只小黑猫灵性得很,绝对不是那种只顾着吃小泥鱼的傻猫猫。
廖悾君半信半疑,但架不住小黑猫的眼神明亮又无辜,加上张玄沄敲边鼓,一时心软就同意了。不过,他还是找了一张缺了腿的小板凳,用自己的腿扶着,上头垫了一张旧报纸,这才将小花鱼端端正正地摆在上头,调转鱼头的位置正对上猫猫头。
小黑猫正好坐在小板凳前。这样一来,一猫一鱼的视线就可以基本维持在同一水平线。
小黑猫:“……”
小花鱼:“……”
张玄沄见状,噗嗤笑出声来,说道:“你这搞得还挺隆重,有点那什么双方高端会晤的意思了。”
三人兴致勃勃地看小猫咪要如何与一条小花鱼开展外交活动,后来就连李道长都忍不住站在一旁围观。只是他盯着小花鱼看了许久,突然开口,不确定地问道:“这位先生,你的这条鱼……”
张玄沄听着这熟悉的开头,顿时头皮发麻,生怕下一秒这道士又开始说些什么“大局为重,得把你的鱼关进我们山门”的屁话来,连忙出声打断道:“不是吧我说这位大师傅,你法号是法海吗?”
李道长没能领悟张玄沄话中的讽刺意味,还傻傻地纠正道:“不是的,贫道法号‘山吾’。”
张玄沄嗤笑一声,道:“那我怎么看你的爱好和法海这么相似呢。怎么,就这么喜欢拆散别人吗?就看不得别人有个神奇动物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