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乌行白意气风发,狂妄至极,也是在这一年他才从福地洞天的秘境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如今看来,他的记忆应该还没到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
但是这个时候的乌行白,既不认识乔游,也不认识季观棋,更别提稽星洲了。
“十三岁。”季观棋低声喃喃,他看着乌行白,道:“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不知道。”乌行白唇角微扬,他道:“关你什么事情?”
看他这副模样,季观棋只觉得一口淤血卡在胸口,他隐隐觉得乌行白这副模样不愧和乔游是亲兄弟,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上去甚至比乔游还更加拽一些。
他眼神赤裸裸地从季观棋身上掠过,显然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你不要从水里出来,就这样待着。”季观棋本就自伤,他额角冒出了冷汗,只觉得血气一直上涌,半靠在了一旁道:“我现在没空管你,也理会不了你,你现在身受重伤,需要碧月泉的水来疗伤。”
“我知道我受伤了,只是这种程度算什么?”乌行白看着自己的手,感受着澎湃的灵力,他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道:“是你给我下的封印?”
听到这话,季观棋便立刻意识到乌行白指的是返魂符文。
“不是。”季观棋刚准备解释,就看到这人不信邪地就要从水里走出来,季观棋脸色顿时一变,他拄着君子剑走向了水池旁,半跪下来道:“你别动,别起来。”
乌行白骤然凑了过来,他头发披散,上身衣服早就脱了,露出了肌肉分明的身体,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捏住了季观棋的下巴,将其打量了一番,语气不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
季观棋无数次感慨乌行白果真和乔游是兄弟,之前乌行白还说乔游性格不行,现在一看,乔游都显得可爱一些了。
“别起来。”季观棋眼前都有些昏暗,他瞳孔略有些涣散,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神志,抬起手想要拍开乌行白,挣扎着道:“放手。”
“挣扎?想逃?”乌行白唇角下压,眼神冷了下来。
看他这样的神情,一旁的乔游爬起来就觉得不对劲,他连忙吼道:“别!师尊不要!那是大师兄!”
“不要!观棋身受重伤,经不起你这一击的!”稽星洲也跟着喊道。
季观棋本想让乌行白不要起来,因而才抬手将他压下,却不想触怒了眼前这人,灵力朝着胸口击来,他自己避无可避,即便是看到了,可重伤的身体却无法让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宛若实质的灵力距离自己的胸膛极近。
虽然这一击未曾落下,但季观棋下意识运转灵力作为抵抗,只是灵力一动,浑身经脉剧疼,本来压下去的血气顿时压不住了,从喉头涌出,滚烫的血喷溅而出,乌行白下意识微微侧脸,依旧沾染了不少。
他愣住了,站在水中看着眼前瞬间血色尽褪的人,掌心的灵力并未落下。
“乌行白。”季观棋眼前昏暗,他身子微微摇晃了两下,便直接侧身倒在了碧月泉里,一声入水声惊醒了乌行白,他看着季观棋就这样掉进了水里,没有半点挣扎就沉了下去。
水面甚至涌上来一些血色晕染开,不用猜测都知道这是季观棋的血。
“大师兄!”乔游目眦欲裂,几乎是连滚带爬过来的,他声音里都在发颤,想要在季观棋掉下去之前捞住他却没能抓住,立刻就要下水。
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乌行白抬手将人从水里捞了起来。
几乎是在季观棋落水的那一瞬间,乌行白脑海里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涌来,从福地洞天,到他多次死亡,到季观棋上辈子第一次魂飞魄散,再到自己用尽一切办法让季观棋重生,再到季观棋的漠视,季观棋的远离,季观棋的恨意,季观棋……
最后,好不容易求和了,好不容易等到季观棋略有一点松动了。
可是季观棋被他弄得吐血,再次掉进了水里。
乌行白只觉得后背顿时冒出了冷汗,他半搂着季观棋的时候,看到对方昏迷不醒唇角溢血的样子,心口都是拧着疼的,只觉得天塌了。
“观棋。”乌行白的声音都在发颤:“对不起,观棋……”
他立刻想要用灵力为季观棋疗伤,却发现季观棋体内灵力冲撞得厉害,他的灵力刚刚进入,季观棋便承受不住地再次从喉咙里呛出了一口血来。
这一下乌行白几乎都不敢动了,他猛地扭过头,冲着乔游厉声道:“怎么回事!”
“你想起来了?”稽星洲摇了摇头,道:“乔天衣来过,观棋为了不让乔天衣发现你,便自伤自己,让乔天衣以为在这碧月泉里养伤的人是他,却没想到……倒是再次被你重创了。”
乌行白呼吸微微一窒。
“快把他放到碧月泉里,还能缓和一下伤势。”三头蛟之前被乌行白打得不轻,此刻鼻青脸肿,幸灾乐祸道:“谁有你心狠手辣啊,之前还观棋长观棋短的,一朝翻脸不认人,你差点打死他了。”
说完,它还忍不住补刀道:“本来就为了你才自伤,为了骗过乔天衣啊,那得对自己下多重的狠手,现在好了,早知道你想弄死他,他何必自伤呢?得亏现在你的方天画戟不在这里,不然还不得直接杀了他?”
乌行白脸色更是一瞬间变得惨白。
三头蛟误打误撞,说出了上辈子季观棋惨死在乌行白手中的结局。
第96章 替命
季观棋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 他有些提不上力气,但能感觉到自己大概是在吐血,而且控制不住, 也许是因为之前自伤的时候太过决绝, 因而伤得太重, 也许是乌行白的灵力来的太猛, 反正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命悬一线了。
但是他能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低声在说些什么,可惜声音断断续续, 忽远忽近,以至于他什么都听不到。
乌行白抱着人坐在碧月泉中,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灵力小心翼翼地往季观棋体内输入,一边扭头对乔游道:“去找万花宗主来。”
乔游听到乌行白这熟悉的音调,稍微愣神了一下, 对上自家师尊不耐烦的眼神,一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艰难爬起来, 本想上前查看一下季观棋的情况, 奈何乌行白护得太紧,以至于乔游都不敢上前,他只得应道:“弟子这就去找万花宗主过来,这是我所有的丹药, 师尊……”
乔游将乾坤袋里的丹药一股脑全部都倒了出来,然后才捂着胸口踉踉跄跄朝着外面跑去。
“对不起, 观棋。”乌行白心疼极了,好不容易才将季观棋养好了, 结果他又因为自己而受伤,这种恐惧感让乌行白记起上辈子失去季观棋的感觉,看着对方气若游丝地靠在自己怀里,脸色惨白如纸,鲜血一口一口地呛出来,乌行白的都不敢用力搂着他,他感觉季观棋已经经不起一点力气,再用力一些,他就要碎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季观棋也不至于自伤,更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他是自责的,是内疚的,但这种情绪在季观棋的伤势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最是无用。
乌行白不明白,明明自己一直想要对季观棋好,为什么总是伤他最深。
万花宗主来了之后也吃了一惊,她连忙探寻了一下季观棋的身体,而后道:“还好还好,幸好你那一掌没有打下去,不然你现在给他收尸就行了。”
乌行白脸色愈加难看,他唇角微抿,抬手轻轻擦去了季观棋脸上的血污。
“我看你都有力气打架了,想必恢复不错,不愧是镇南仙尊,只是你这也□□将仇报了点。”万花宗主也是个会捅刀的,句句都朝着乌行白的心窝子上捅,她道:“若是不想看他活着,之前何必苦苦求我。”
“我……我那时脑子发昏,不记得他了。”乌行白不是要为自己辩驳,他只是觉得有些难受,轻轻将季观棋搂在怀中,哑声道:“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真的……我……”
一向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他难得也有这样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的时候,也只有在伪装是才会装作话少,可如今他是真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颤着声音说不出口。
看他这样狼狈的样子,万花宗主也没有再说什么,收回了玩笑的心思。
她看出来,乌行白是真的非常内疚,甚至可以说是很痛苦。
“其实没什么大事了,你抱着他在碧月泉好好休养,明日就是月圆之夜。”万花宗主说道:“带月圆之夜之后,他的伤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他虽然是自伤严重,却也不是愚蠢,没有伤到心脉和其他重要脉络,好好养着便是了。”
乌行白沉默了下来。
“倒是你,你身上的那些东西,劝你不要继续解开了。”万花宗主指的便是返生符文,她道:“你比我更知道这些东西全部解开的后果,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好。”乌行白声音低哑地应了一声。
万花宗主将一些极好的丹药都给了他们,甚至还将一些直接融化成水放在了池子里,临走时道:“为了你们,我可是下血本了。”
“多谢。”乌行白说道。
万花宗主忍不住停下脚步,她多看了乌行白几眼,又看了眼季观棋,想起季观棋拿走的万灵草,一时间有些唏嘘。
若是乌行白知道季观棋是准备赴死的,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若是季观棋真的死了……
万花宗主眼神微微沉了沉,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感觉如果有朝一日季观棋会死,那乌行白一定没法独自存活于世。
月圆之夜,被困在林子里的魔宗之人倒是出来了,第一时间就是赶去了碧月泉。
而他只看到一人坐在碧月泉中,走近一看才发现对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刚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到坐在泉水中的人开口道:“许关凤。”
被称为“许关凤”的人一愣,而后冷笑着道:“这碧月泉今日倒是无人看守,难道你们宗主没告诉你今日我要来此吗?”
“他的手臂是被你伤的。”乌行白轻轻摸了摸季观棋手臂上的伤口,之前季观棋的手臂就是受了伤,现在绷带还缠在上面,这话的语调很平静,以至于许关凤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却没有放在心上,冷声道:“你是谁?装神弄鬼。”
他的武器悄悄藏于手中,想要给这人一个偷袭,却见对方直接转过身,雾气稍稍散了一些,许关凤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池中之人。
“镇南……”他也只能吐出两个字,头颅便直接被斩下,在地上滚了几圈。
因为贸然动用灵力,尚未完全恢复的乌行白唇角溢出了一丝血痕,他漠然擦去,低头看了眼还在昏迷中的季观棋,确定对方没有受到影响,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给季观棋梳理杂乱的灵力。
青鸾从山顶掠过,一只爪子抓住了许关凤的身体,一只爪子抓着头颅,而后振翅飞起。
“观棋。”乌行白轻轻吻了一下季观棋的唇角,他低声道:“其实你还是爱我的,对吧,不然为什么要为了我而自伤?你还是爱我的……”
他一直都在求证季观棋还爱他的证据,如今终于找到了,可他宁愿自己没找到。
他再也不想看到季观棋受伤了。
更不能接受季观棋会在一次死在他的面前。
一整夜,他就这样抱着季观棋枯坐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他为季观棋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将尚未从重伤之中苏醒过来的人抱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师尊。”乔游和稽星洲不敢待在里面,乌行白实在是有些阴晴不定,两人只能在碧月泉外面守了一夜,乔游看到乌行白将季观棋抱着出来,连忙上前道:“师尊,季观棋……大师兄怎么样了?”
乌行白瞥视了他一眼,根本没有回答,径自朝着外面走去。
他将季观棋安置在了屋子里,又在周围小心翼翼设置了阵法,而后才去找了正在藏宝阁里的万花宗主,对方正在收拾藏宝阁,十分诧异乌行白竟然不守着季观棋,反而来这里。
“我要向你讨要一物。”乌行白说道。
这熟悉的开场让万花宗主心中一顿,她就想起了季观棋讨要万灵草时的样子,顿时有些心虚,但还是故作镇静地问道:“什么?”
“九转替命符。”乌行白语调甚至称得上平和,但万花宗主能听出其中的偏执,她听到乌行白说:“知问仙尊在世之时,曾经画过一张暗含天机的九转替命符,就算是她也只做出了一枚,此后再也没有作成过该符咒。”
万花宗主脸色微变,她收敛起了笑容,定眼看着乌行白。
“这枚符咒目前就在万花宗,是她生前赠与万花宗的,历任宗主都将其视为镇宗之宝,外人极少知晓。”乌行白说道。
“……”万花宗主坐在了椅子上,她一言不发。
“我可与你交换这个,任何东西都行。”乌行白说道:“我需要这个。”
万花宗主倒是想要否认,但是既然乌行白已经说出来了,那就代表乌行白已经知道了,就算她否定也没用,于是她便干脆直接点头道:“是有这个东西。”
“我……”乌行白刚要说话,万花宗主便笑了,道:“但这个东西没有用,一点用处都没有。”
乌行白愣怔了一下,迟疑道:“什么?”
“几年前金孔雀曾经断言我徒必将爆体而亡,我曾试图用此符咒逆天改命,但是可惜了,我徒还是爆体而亡了,所以你说这东西有什么用呢?假的罢了,传言而已,不得当真。”万花宗主想起这件事情,眼神里便透着讥讽,道:“所以那东西被我拿去垫桌角了,一张废纸而已。”
“那不是废纸,是你不会用。”乌行白说道:“这与其说是替命符,不如说是替伤符,只能转移伤势,而不能代替命运。”
“那为何叫做替命符,为何我徒还是死了?”万花宗主握紧了扶手。
“因为你的徒弟是爆体而亡,而不是外伤所致。”乌行白说道:“替命符甚至都来不及发挥用处,自然没用,若是你徒弟是被外伤致死,那么这些外伤都会转移到代替者的身上,死的自然就是代替者。”
若是这替命符能什么都替,乌行白早就用他来替季观棋承担天谴了,何必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
只是如今乔天衣出现,而季观棋多次受伤,乌行白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东西才能让自己安心了。
简而言之,只要有这个替命符在,只要不是季观棋自尽或者爆体而亡,那么乌行白都能为他承受一切的伤害,包括致命伤。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