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观棋:……
李行舟眸光微微沉了沉,他道:“那就试试。”
他语气平缓,没有半点要让步的意思,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人穿着金色衣袍,手捧一个金色孔雀的摆件走了过来,一旁有人惊到:“金孔雀大人!”
大家顿时都后退了一步,于是这人便看了眼不为所动的四人,而后微微笑道:“四位,金孔雀大人有请,请跟我们去顶楼。”
李行舟和季观棋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着实没想到这么一闹,居然还能看到金孔雀,然而跟着这人上去的时候,季观棋就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赌坊里的规矩,但凡在赌坊闹事的人,双方都要在顶楼的天道赌盘上赌上一局。”走在前面的人笑着道:“两位,可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乔游是个一点就炸的脾气,这种问他敢不敢的时刻,他想也不想。
别说是季观棋和李行舟了,就连旁边的奚尧都闭了闭眼睛,显然是颇为头疼。
前面那人笑了一声,道:“几位,请吧。”
所谓天道赌盘,就是和玄天宗那块天道石碑相同,只是这块要小很多,赌的则是人的气运。
他们走近了顶楼,才发现这里和楼下完全不同,如果说楼下是热闹精致,这里就堪称是金碧辉煌,恨不得地板都是用金子铺陈的,旁边李行舟低声道:“金孔雀是顶级灵兽,最喜欢各种名贵物件和财宝,而且一双眼睛能透过乾坤袋或者法阵看到里面掩藏的宝物。”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极为贪心。”
季观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被称为“极为贪心”的金孔雀此刻正欣赏着自己的羽毛,它的羽毛如同金子做的,十分绚烂,此刻正躺在一堆珠宝法器里,听到有声音之后才道:“来了?后面两个不能参加,前面两个赌吧。”
后面两个指的则是李行舟和奚尧。
“为什么?”李行舟眼神微微一沉,道:“为什么我不能参加。”
前面的珠帘稍稍晃悠了几下,而后它走了出来,迈着小步子,目光落在了李行舟它们的身上,道:“你赌什么都会输,拿什么赌?他赌什么都会赢,有什么好玩的?我不让你跟他赌,是在帮你,你可别不识好歹,小子。”
金孔雀的眼睛从李行舟身上落到了奚尧身上,意义深长地说道:“你们两个都不是我的客人,可别来砸我的赌局。”
而剩下的两个自然就是季观棋和乔游,这天道赌盘看上去如同白玉一般,下面似乎是盖着某种法阵,看上去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偏偏这么充满了正气的东西却出现在了赌坊里,看着都让人觉得诡异。
“想清楚了,这赌局一旦开了就不能关上。”金孔雀的尾巴在身后拖着,看上去金光灿灿,让人挪不开眼,它转过头一脸暧昧道:“三局两胜比大小,谁赢了,谁就能问我一个问题,输了,那可就得赌上自己的运气了。”
季观棋本身就是想要询问金孔雀问题的,这一说倒是正合他意,他点了点头看向眼前的乔游,道:“我赌。”
“谁怕谁啊!”乔游本就争强好胜,都不需要激将法,他比谁都冲动,立刻道:“来!”
李行舟轻轻瞥视了一眼这金孔雀,而后退到了珠帘后面,一扇木门在他的面前关上了,同样被关在了外面的还有奚尧,对方裹着白色狐裘,脸色苍白,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病了,在后面已经咳嗽了好几声。
“你与大师兄是什么关系?”奚尧看着李行舟,微微笑道:“道友?”
李行舟闻言,略微侧头看向对方,他眼底掠过一丝嘲讽,而后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周围的景象骤然模糊起来,奚尧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剧变,他几乎是猛地转头看向了李行舟,而后想也不想就朝着来时的方向冲了过去,这速度看上去可不想是个病弱之人。
然而他失败了,只是撞在了透明的墙上便弹了回来,趴在地上吐了口血。
“奚尧。”李行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道:“好久不见。”
奚尧先是一惊,而后他爬了起来,死死盯着李行舟,嘴唇染血道:“你不是普通天机阁弟子,你是……”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有些难以置信,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拿出了传音符,传音符无火自燃后就说道:“师尊?”
前面的李行舟抱臂靠着,他轻轻转动折扇,道:“我担不起这一声师尊,奚尧,不,或者说我应该称呼你为……天道。”
奚尧瞳孔骤然紧缩,那一刹那他似乎就已经猜到了自己中计了,脸色变幻莫测,捂着胸口往后退:“金孔雀这畜生竟然敢同意与你做交易来害我。”
若是到了现在他还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那他就是真的蠢了,从踏入天权城的那一刻开始,眼前人就在算计了,进入赌坊是算计,玩赌局是算计,引来金孔雀也是算计,他们达成协议,引诱奚尧放松警惕,从而踏入这与其他地方隔绝的秘境之中。
他没想到在这大梦之中,这小小的一扇房间里,竟然藏着一个秘境!
“你竟然知道?!”奚尧脸上满是诧异,他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的破绽。
“真正的奚尧已经死了吧,身体被你所夺走了,不,你应该还不算是天道,也许我更应该称呼你为,天道石碑。”乌行白的模样渐渐显露出来,他眼底没有半点感情,轻声道:“让我猜猜乔天衣知不知道你就是天道石碑,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否则怎么会放心把你放在乔游的身边?”
“呵。”奚尧捂着伤处,脸上苍白道:“他为了延续寿命,逆天夺命,夺我身躯,假装是我,与我融为了一体,从而躲过天谴,但我无处可去,堂堂天道石碑竟然如同走狗般流离人间,可是你又好到过哪里去?乌行白,你为什么要帮乔天衣来杀我,你不恨他吗?”
乌行白面色不改。
“你自出生第二日起便被他拿来作为吸引天谴的幌子,每一次的天谴都能要了你一条命,每一次的招魂咒再让你复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你为他承受了多少次天谴,镇南殿里的密室里刻着的招魂咒有多少条,你就死了多少次,那些刻纹上哪一处沾染的不是你的血?”奚尧身体摇晃,显然刚刚伤的也不轻,或者说这具本身就快要撑不下去了,他有些贪婪地看着乌行白的身躯,道:“为什么?你难道不想终止这种痛苦吗?你是他的大儿子啊,你看看你出生时什么样子,你再看看乔游又是什么模样!”
“乌行白,你不怨恨吗?”奚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他道:“你的母亲不曾救过你,却为了保护那个未出生的小儿子与乔天衣起了争执而被拘禁,最后生下孩子之后便撒手人寰,哦对,她死前怎么说的?她说她已经对不起一个孩子了,不能对不起另一个孩子,她要把对你的愧疚都补偿在乔游的身上。”
乌行白握着折扇,他就这样安静地听着,仿佛说的并不是他。
“可不可笑啊乌行白。”奚尧轻声道:“你越受罪越痛苦,你的父母越愧疚,越要补偿在乔游的身上,他就越是幸福美满,你要日日夜夜地看着他,还要看着他崇拜地看着你,叫你师尊。”
“我看着都觉得可笑。”奚尧很清楚乌行白的心底防线,他凑过去,看到对方一动不动的样子,便上前道:“你要杀他吗?可是在乔游眼里,你是他的好师尊,他这个人被养得纨绔无礼,蛮横霸道,偏偏对你尊敬得很,比对他的父亲都更加亲昵,乌行白,你多少次想要杀他,看着他与你母亲相似的那张脸,是不是又会想着如果杀了他,你的母亲会在天之灵都在恨你。”
“说够了吗?”乌行白低声叹了口气。
“什么?”奚尧下意识顿了一下,而后浑身骤然一震,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眼从腹部穿过的一柄剑,剑身伤痕累累,无数符文,眼前的乌行白面色平静得令人发指,他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就不在意了。”
“上辈子你杀了乔天衣。”乌行白半蹲下身子,看着已经奄奄一息快要撑不住的奚尧,他唇角微扬,道:“你做的很好,可是这一次,你必须死。”
奚尧的瞳孔骤然睁大,似乎根本没想到乌行白会说这个话。
“没有我,你以为你如今这样的肉体凡胎,如何能骗过方天画戟,进入他乔天衣的身边呢。”乌行白抬起手,将剑刃拔出,鲜血顿时从奚尧的伤口处疯狂涌出,他异常不甘心地死死盯着乌行白,只见乌行白低声叹气道:“你知道吗,你给我带来了大麻烦,让我无法回头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奚尧的身影出入大殿内,乌行白给他掩藏了多少。
直到最后乔天衣死的那天,那老头子才明白眼前这个,就是被他占据身体的天道石碑本体。
天道石碑不能倒塌,奚尧和乔天衣之间必须要有一个活着才能维持住天道石碑,原本乌行白以为杀了乔天衣,一切就解决了,却不想奚尧已经不是曾经维持世间正义,守护玄天宗的天道石碑。
它学会了嫉妒愤怒,学会了谎言欺骗。
于是,它在乌行白试图通过假象欺骗方天画戟,想利用天道摧毁掉乔天衣藏在方天画戟里的最后一抹神识时,偷偷拦下了乌行白发给季观棋的最后一条传音令。
季观棋根本没有接到乌行白的传音令。
但是他依旧去找了乌行白,所以乌行白以为是按照计划进行的,那一次捅入对方心口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没有半分留情。
最后季观棋死了,乌行白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直到季观棋死后多年,他才找到了挽回的办法,也才找到了当年真相。
季观棋死时,他甚至催动了镇南殿的招魂符咒,就像是他每次生生死死的过程一般,他太熟练了,太自信了,自以为这样可以瞒过方天画戟,自以为策划得天衣无缝,却不想最后却眼睁睁看着季观棋魂飞魄散,再无轮回。
他从一开始的懵了,到震惊,到茫然,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的够多了,就算再失去一个,也不过是难过一阵子而已,很快就会麻木的,但是后来他发现他不行,这次不一样,这次没有改正的机会。
直到青鸾撞死在了万丈崖上,直到他最后抹杀方天画戟里乔天衣的灵识时,才知道当年进入四象两仪里,拼尽一身灵力,碎裂了所有经脉,只为了拿到灵草的人是季观棋,他从此从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修者成为一个平凡无奇的大师兄。
而一切,只是为了救他这个师尊。
原来他其实不是什么都没有,他曾经得到过一个少年最赤诚的爱意。
一场长达十年如一日的追随,最后都断绝在了季观棋死去的那天。
“我不明白。”奚尧死死握着剑尖,他瞪大了眼睛,嘴里鲜血涌出,嘴巴一张一合断断续续道:“我和乔天衣,你难道要留下他吗?你不……你不恨他吗……”
“恨。”乌行白平静道:“但我更恨你。”
为了乌行白他自己的仇恨,他必然要杀乔天衣,但如果奚尧和乔天衣只能死一个,他可以忍下去。
因为奚尧,他必须要死。
奚尧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但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瞪大的眼睛瞳孔开始慢慢涣散,最后他倒在地上,松开了握着剑尖的手,临死前看着乌行白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四周幻境慢慢消失了,但走出来的只有乌行白,不,应该说是只有李行舟。
奚尧的尸体就和知问仙尊的尸首一般,永远被埋葬在秘境之中,不见天日。
然而乌行白不知道的是,正在玄天宗大殿里看书的宗主忽然微微一动,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朝着天道石碑看了过去,而后愣怔地站在天道石碑的面前。
“宗主。”孙长老站在外面,恭敬道:“再过两个月各宗门的年轻一辈之间的比试又要开始了,这一次让哪几位弟子参加?”
里面没有人回应。
孙长老困惑道:“宗主?”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宗主的声音,他有点儿迟缓道:“什么?”
而后他像是整个人清醒过来了似的,摇了摇头,又道:“让萧堂情和乔游去吧,此事告知一声行白,毕竟是他的弟子。”
“是,宗主。”孙长老应道,而后转身离开了大殿。
“最近大概是太累了。”宗主坐在椅子上,揉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叹气道:“乔游这小子,一点都不省心啊。”
第44章 揭破
大梦赌坊的顶楼上, 金孔雀十分惬意地晃动了一下自己的尾羽,它的目光轻轻瞥视了一眼门外,但又很快收了回来, 瞧着这赌局已开, 便道:“三局两胜, 可别抵赖啊。”
它的爪子微微勾着身下的丝绸, 季观棋无意间看了眼,总觉得这个丝绸被子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然而此刻也由不得他分神, 赌局一开,谁也没法停下的。
……
李行舟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 一旁的侍从给他拿了一些茶点,只是都被他搁置在旁边,另一个侍从有些困惑道:“还有一位公子呢?不是两位吗?”
“你是还没睡醒吗?”另一位侍从说道:“哪来的两位?不就只有一位吗?”
听到这话的侍从更加困惑了,他低声喃喃着:“我记得明明……”
“嘘, 小点声。”这名侍从低声道:“里面在开赌局,若是打扰了金孔雀大人的雅兴,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的。”
在金孔雀的名字面前, 其他事情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侍从们都立刻不敢吭声了。
李行舟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折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 这扇木门忽然打开了,他睁开眼看向里面, 隔着珠帘并不是很能看清楚,旁边的侍从走过来恭敬道:“公子, 金孔雀大人让我来问您要不要进去?”
李行舟看了眼这人,往常金孔雀的赌局一直到最后,都是不准许外人进入的,这次倒是不一般。
他直接起身往里面走去,刚刚进入屋子里,后面的木门再次关闭了其他,他拿折扇挑开了珠帘走进去,只见乔游跟个乌眼鸡似的瞪着季观棋,然后又瞪着刚刚走进来的李行舟,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
李行舟:……
他早就说了,这人有问题,但是乔天衣那个蠢货,非要觉得这是天性!
“别生气。”季观棋一眼就看出李行舟要生气了,他立刻上前拉住了对方的手,道:“我没输,但也没赢。”
李行舟其实被他牵着手的那一刻就消气了,垂眸看了眼两人紧握的双手,对面的乔游咬着牙道:“你们在干什么?松开!”
“你是什么东西?”李行舟可算是逮着机会了,他撩起眼皮看了眼,冷笑道:“也配命令我?”
季观棋:……
他感觉李行舟好像是有一些记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