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观棋揉了揉眉心,道:“无碍。”
他刚好做的噩梦,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做和乌行白相关的梦的,大概是因为昨天又看到了乌行白,一整夜噩梦连连,醒来时半天都回不了神,里衣甚至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梦到那日乌行白的生辰,为了准备给师尊的生辰礼,他很早便去了后山,用了三四天在抓住了青鸾,为此还从山崖上险些摔下去,幸而抓住了旁边的草茎,这才只是划伤而已。
只是费尽心机送出去的生辰礼也并不得人看重,乌行白不喜欢青鸾,所以总是放任青鸾独自在殿内,从不与它亲近,因此青鸾才爱黏着季观棋,明明季观棋不是它的主人,和它的关系却比乌行白和它更加亲近。
他一推开门出去就瞧见这前面像是停了一顶龙椅,看上去金碧辉煌,极为华贵。
季观棋:……
“太小了太小了!”三头蛟依旧十分挑剔道:“知道我是谁吗?就拿这个糊弄我?”
稽星洲在一旁头都大了,一边哄着三头蛟,一边给它拿吃的,抽空还得看看季观棋那边,有其他弟子路过时窃窃私语道:“幸好赤炼蛇不在,不然这还不得打起来。”
“别说了,有一个大爷在就行了,可别来两个,谁吃得消。”另一个弟子黑眼圈都直接挂脸上了,看得出来是真的累了。
“观棋兄,抱歉啊,今日事忙,招待不周了。”稽星洲无奈上前道。
“无碍,只是昨天它不是还好好的吗?”昨天为了哄这只三头蛟说出一些实话,季观棋可算是出了不少宝物,多年家当都快给了这三头蛟,才哄得对方说出来乌行白也是重生的这一秘密,可惜关于天谴一事,即便是三头蛟知道的也不多,只是知晓逆天改命者都不得好死,比如它之前的主人,也就是那个秘境陨落的仙尊。
据三头蛟所言,那位仙尊最爱做逆天改命之事,所以种植出了万灵草,弄出了洗髓丹,还收了三次化龙未成的三头蛟作为灵兽,可惜最后还是死于天谴之下,而且根据他自己给自己卜卦,说他死后还有一劫。
想来……是坟给挖了。
远在玄天宗喝茶的乌行白轻轻咳嗽了一声,对面的宗主见状,笑着问道:“我听闻你近日都在外面寻找观棋,可有什么消息了?”
“没有。”乌行白闻言,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茶盏。
“如今邪修越来越多,魔宗也卷土重来,你出门在外,本命武器还是要带着的,不可托大。”宗主顿了顿,又道:“天道石碑前两日裂了一道缝隙,我恐修真界有变,你我多年好友……”
乌行白的唇角微微下压,他打断了宗主的话,起身道:“本尊还有事要办。”
“行白。”宗主喊住了乌行白,他道:“好歹是乔游的师尊,这孩子还是很敬重你的。”
乌行白眼底笼罩着一片阴郁,但快得如同错觉,回头看向宗主是应道:“近日本尊有要事处理,他的功法与你乃是一脉同宗,与本尊并不相符,你若是得空,好好盯着他修行便可,省的总是盯着这天道石碑,三十年不出玄天宗一步。”
“乌行白。”宗主的脸色微变,但乌行白已经直接离开,并未回话。
走出大殿之后,乌行白停下了脚步,四周的弟子上前行礼,他随意看了眼后,径自朝着镇南殿走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他明白,但是现在……季观棋跑了。
不,更明确点说,应该是季观棋不要他了。
镇南殿内,他将那柄方天画戟扔到了中间,独自一人坐在位置上,目光落在了这柄跟随了他多年的武器身上,片刻后他起身走了下去,将武器拿在手里,就这样半蹲在殿中,低声道:“别再通过这东西监视我,否则,本尊毁了它。”
方天画戟上的符文一闪而过,整个武器都黯淡了不少。
乌行白嗤笑了一声,这模样和往日判若两人,他再次将这东西扔下后起身走往密室,背影虽然依旧挺直,但无端看出了几分疲惫。
他今天不该对着乔天衣说那话的,可乔天衣不该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底线。
或者说,在试探他是否还有逆反的意思。
*
三头蛟的第一次出街游行异常盛大,蛇只有修炼到了极点,通过了雷劫,才有可能成为蛟,而三头蛟则更加罕见,因此无数天蛇城的人都带着自家的灵兽出来看热闹。
这场面比往常那条赤炼蛇出来更加热闹了。
季观棋跟在人群里,看着这头三头蛟一副风光无限的样子,觉得这万兽宗也是颇有意思,各大宗门本就各有各的特点,玄天宗以修为最高而出名,这万兽宗则是御兽,天机门靠着对天道的了解,炼器阁则是锻造兵器绝佳,万花宗一向避世,拥有全天下最好的灵草……
他有心想要将大好山河全部游历一遍,不过只怕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在一群人之中,他并未注意到正在上面酒楼里坐着的两人。
“那是……大师兄吗?”奚尧盯着下面的队伍,而后问道:“大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乔游皱起眉头顺着奚尧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季观棋的确是在旁边,他顿时瞪大了眼睛,怒道:“他怎么在这里?”
奚尧看其他桌子的人已经看向这边了,便连忙拉扯了一下乔游的衣服,道:“三师兄。”
乔游这才坐下,片刻后又道:“我去找他,小师弟,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不等奚尧说话,便已然怒气冲冲去找季观棋了,就连奚尧都没拦住他,奚尧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有点怀疑这次跟着乔游出来到底是对是错,能拦得住乔游的,也只有乌行白,但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给乌行白传音。
然而就在此时,却收到了萧堂情的传音,奚尧顿时挑起眉梢,只觉得这二师兄来的可真及时。
“二师兄,你现在在哪?”奚尧说道:“我和三师弟在天蛇城。”
“你们在天蛇城?”萧堂情顿了顿,问道:“你们去那里干什么?师尊也在那里。”
“是吗?”奚尧略微挑起眉梢,他顿了顿,看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叹着气道:“我没看到师尊,倒是看到大师兄了,他也在——”
奚尧的话尚未说完,就听到那边似乎是什么东西碎了,而后便听到萧堂情急切的声音,问道:“你说大师兄在哪?”
“天蛇城。”奚尧察觉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味道,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二师兄,怎么了?”
“你确定是大师兄吗?”萧堂情的声音有些干涩,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丝微颤,奚尧停顿了一下后才道:“是大师兄,三师兄已经去找大师兄了,我怕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传音符断开了,奚尧瞧着自己的传音符,他愣怔片刻后笑了一声,将其轻轻一扔,无火自燃。
他半靠着栏杆,看着下面的季观棋,目光始终落在季观棋的身上,似乎是在盯着他看什么,而后又接连咳嗽了好几声,似乎是要连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同一时刻,玄天宗大殿内,本来正在歇息的宗主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旁边的天道石碑,上面隐隐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纹。
萧堂情整个人都有些懵了,他想到过季观棋可能会潜回玄天宗的领地,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也可能会前往更远更偏僻的万花宗,毕竟那里有很多灵草和丹药,正适合现在的季观棋。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季观棋竟然还在天蛇城,他竟然真的在天蛇城。
一想到自己阴差阳错之下将乌行白骗去了天蛇城,结果居然指对了路,萧堂情简直都想呕血,他立刻起身拿着刀就走,坐在他对面的江相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皱眉道:“你要干什么去?”
“江师弟,我还有事,就此别过。”萧堂情顿了顿,看了眼江相南手腕上缠着的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道:“此蛇的模样有些相似赤炼蛇,师弟要多加小心,若真是赤炼蛇,会有剧毒。”
“多谢萧师兄提醒。”江相南应了一声,两人互相拱手别过,萧堂情片刻不敢停留,直接往天蛇城赶去。
季观棋看完了游街,和稽星洲道别后准备前往天机门;乔游在游行的队伍里寻找着季观棋;萧堂情一路往回赶,他们似乎是在看谁会更早地相遇。
然而就在城门口,季观棋就听到有人喊道:“打人了!”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和乔游对视上了,顿觉麻烦要来了,就在季观棋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和乔游起冲突的那人腰间悬挂着一枚玉牌,仔细一看,正是天机门的。
居然是天机门的弟子,季观棋在走和不走之间犹豫了两秒,最后在乔游对着那人胸口一击之时,直接出剑挡住了乔游,拦在了这人的前面,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乔……乔少宗主。”
“季观棋!”乔游怒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出手。”
“你再说两句,镇南仙尊就该到了,到时候你自己向他解释为何当街伤人吧。”做了乔游这么多年的大师兄,对于这个不省心的三师弟,季观棋还是很了解的,一句话便让乔游偃旗息鼓了。
他嗤笑了一声,原本乔游是要找他算账,被他这么一气,顿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扭头就消失在了人群里,只留下季观棋和这坐倒在地捂着胸口的天机阁弟子。
“能起来吗?”季观棋抬起手问道。
对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想起来将手搭在了季观棋的手上,借力起身,道:“多谢。”
本来已经快要飞出城门的青鸾又回来了,它先是停留在了季观棋的身上,而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了这名天机阁弟子,歪了歪脑袋,片刻后直接凑过去在对方的脖颈上啄了两下,一抬头正对上对方的视线,整只鸟立刻收起了翅膀,跳到了季观棋的身上。
“抱歉道友。”季观棋也没料到青鸾会跑到人家身上啄对方,而且还把脖子啄出了一点血,他立刻捉住了青鸾,从乾坤袋中取出伤药道:“是我没看好灵兽,着实抱歉。”
“无碍。”这人面相算得上清俊,但也仅此而已,属于看一眼便不会记得的那种,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着指尖的一点血痕,微微笑道:“只是啄了一下,连伤口都算不上,道友不必介怀,倒是我需要感谢道友解围,只是对方是玄天宗的少宗主,只怕给道友惹麻烦了。”
“无事,我正好也要离开这里,天高海阔,他找不到我。”季观棋说道。
“道友准备前去哪里?也许我们顺路呢。”这人问道。
“也许真的顺路。”季观棋也是喜欢交友的人,他笑着道:“我去天机阁。”
“巧了,我也是。”这人应道。
第38章 那你师尊呢?
天机门在修真界的地位有些与众不同, 他们的弟子不在于修为,而在于对天道的研究,因此其他修士总是爱广结天机阁的弟子, 试图能给自己的修为指点一二。
可也许是因为涉及天道, 他们的弟子总是容易遇到点意外, 命途多舛, 多次几个惊才艳艳的天才级别人物也都相继陨落了,福地洞天里的那位仙尊就是其中一位,而他已经算是活得久的了。
季观棋和这位名叫李行舟的天机门弟子一同骑着千里驹前往天机阁的, 原本季观棋还担心对方会不会觉得慢,毕竟对方看上去也不太像是好相处的样子。
天机阁弟子在外行事大多数都十分低调, 这人却上来就在乔游是玄天宗少宗主的情况下依旧招惹,若非挂着天机阁的牌子,季观棋是万万不敢相信这是天机阁弟子。
不过好在,这人只是看了眼小马驹微微拧眉, 并未多说什么,便跟着一起上路了。
只是原本喜欢在周围玩的青鸾此刻却落在季观棋的肩膀上不肯下来。
“我听闻天机门弟子极少下山。”季观棋说道:“不知道李兄下山可是有事?”
“叫我行舟就可以了。”李行舟说道:“奉师门之命,前来天蛇城, 毕竟之前福地洞天的前辈乃是师门的尊长, 师尊有令,来询问三头蛟前辈是否要随我回师门。”
“看来它是不愿意了。”季观棋笑着道。
李行舟点了点头,道:“是这样的,三头蛟很喜欢人间繁华, 喜欢收集各种宝物。”
季观棋闻言点了点头,对此他深有体会, 为了得到是谁重生了的信息,那条三头蛟可是向他索要了不少宝物, 季观棋一大半的家当都被它给搬空了,这才得到了乌行白这三个字。
不过好在这消息也算是物超所值了。
“观棋,你要前往天机门,可是有何要事?”李行舟骑着千里驹,他道:“在下不才,略懂一二,师尊是天机阁的知问仙尊,也许能为你解答一二。”
季观棋本就想问一些,一听这话,顿时有些诧异,他道:“知问仙尊?听说知问仙尊已经数年没有消息。”
“师尊正在闭关,因此便不与外人接触了。”李行舟说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缓,穿着一席黑色衣袍,边缘则是用银线绣出的云纹,衬得整个人身姿如玉,即便是仅仅算作清俊的容貌也被托出了几分贵气。
“不瞒你说。”季观棋收回了目光,捡着不重要的提起,他道:“行舟,你可知什么是天道,什么又是天谴?”
“天道,修行本就是逆天夺命之事,真要说的话,但凡是修行,皆是逆天而行,因此才会有小雷劫,大雷劫,以及修行途中的心魔,意外,甚至是六亲缘薄。”李行舟似乎是对此颇有研究,说起来直点问题,他道:“而天谴,则是逆天而行之后的惩罚,但倒也不必在意,凡是修行,都有天谴。”
“我听闻福地洞天的那位仙尊,乃是逆天而行了。”季观棋问道。
“是。”李行舟点头应道:“他想追求寿与天齐,所以为天道所不容,遭受了天谴,然世间如他一般的修士有很多,最后能得善终的,至少目前,我还没见到过。”
“对了,玄天宗就有一位。”李行舟忽然说道。
骤然听到“玄天宗”三个字,季观棋下意识抬起头,忽然想到自己的君子剑的确也算是小有名声,对方认出自己也很自然,他道:“哪位?”
“你是不是猜的是乌行白?”李行舟微微半眯了一下眼睛。
季观棋下意识抬起头,眼底掠过了一丝诧异,李行舟哼笑道:“但不是他,而是乔天衣,你们的宗主。”
李行舟唇角带笑,他缓声道:“你不知道吗,他守着那天道石碑二十九年了,而他在二十九年前,命数就该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