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只认识羽鹤,而不认识青鸾,只将青鸾当做普通的鸟在喂食,这是鸟倒也装得乐在其中。
这一路季观棋也的确是累了,他难得没有修炼,躺在一个陌生的宗门,陌生的房间里睡着了,梦里是他当年刚刚进入玄天宗的时候,第一次遇到乌行白,那时的乌行白还没有到后来那般不近人情的地步,但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足以吸引季观棋全部的视线。
他不需要了解乌行白,只是在散修居住的地方就能听到很多关于镇南仙尊的传闻,或真或假,神乎其神,季观棋总是不厌其烦地听着,总觉得那一眼都足以让他铭记一辈子。
那样丰神俊朗,气度非法的人物,他手中提着一柄方天画戟,站在那里便是这个玄天宗的活字招牌,是这个宗门的脊梁。
然而还没等到宗门大典,他就意外听到乌行白受伤的事情,宗主和各长老一筹莫展,说那秘境十分危险,且限制了灵力,进去的人灵力几乎全部被压制住了,如同一个凡人。
而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一介凡人几乎是有去无回,管他乌行白往日如何风光无限,到了重伤濒死之际,也无人敢去为他卖命,但是季观棋敢,他跪在了宗主面前,只求一试。
当年尚未进入宗门的他便已经修为不凡,惊才绝艳,可尚未来得及震惊世人,浑身的经脉就已经碎裂在那个秘境里,为了那根灵草,为了那个人。
从此他就成了平凡无奇的大师兄,宗门首席。
他就日日夜夜忍受灵力从断裂经脉淌过的痛苦,却依旧日夜苦修,不负众望,仍然成为了一剑震惊四座的君子剑季观棋。
然后……
直到最后,他被一柄方天画戟穿过了胸膛,死死钉在了万丈崖的石壁上,身死道陨。
短短一生,回顾起来也不过是大梦一场空,他惊醒的时候外面的落日余晖正好透过纸糊的窗户照了进来,有一种让他不知道今夕何年的错觉。
外面传来了路小池和几个师弟师妹打闹的声音,只是在经过季观棋的房前都会压低声音,悄悄走过去。
“你们小点声,不要吵着李公子。”路小池带着师弟师妹们坐在宗门的院子里除草,一边说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有谁来欺负过你们吗?”
“没有。”师弟师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而后似乎是想起来季观棋还在睡觉,连忙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师尊带着我们上山摘果子吃,也有过来问路的,不过只是路过就走了。”
路小池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又道:“那师尊怎么样?”
“师尊还是那个样子,哦对,前几日来了个修士,上来就把我们的灵草给毁了,师尊出去理论了,到了半夜才回来。”小西拧起眉头道:“后来师尊躺在床上足足两日才能下床,不过不让我们告诉你。”
路小池手里的树枝都被折断了。
身后传来“咔吱”一声,几人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季观棋走了出来,路小池立刻收敛神色上前道:“李公子,你醒了?”
“刚刚才醒。”季观棋说道。
外面的“东南西北”四个师弟师妹也跟着路小池喊道:“李公子。”
这倒是将季观棋给逗乐了,难得看到这么有意思的师弟师妹,他有点羡慕路小池了,有一个疼爱他的师尊,四个敬爱他的师弟师妹。
晚上老道做了一桌子的菜,带着柴火的香味,季观棋难得地吃了两大碗,一旁的小北非常喜欢跟在他的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季观棋。
“怎么了?”季观棋笑着问道。
“李公子,你很好看。”小北的眼神里满是崇拜,道:“你拿剑的样子特别好看!”
季观棋下意识略微挑起眉梢,他这副容貌是改变之后的,远不及原来的皮相,几乎可以称得上平凡无奇,听到小北这么说,他立刻从乾坤袋里取出了吃的递给了小北,眼里都带着笑意。
由于老道的身体不好,很早就歇息了,季观棋坐在院子里看月亮,路小池将几个师弟师妹哄睡了之后,一出门就瞧见了季观棋,他上前道:“我屋子里还有酒,喝不喝?”
“你还有酒?”季观棋有点诧异。
“自然,是我亲自酿造的。”路小池骄傲地挺着胸膛,道:“我去给你拿,在这里看月亮没意思,得去屋顶上,没有任何东西遮挡,那才好看。”
季观棋更加诧异了。
两人上了屋顶,随意坐着,两壶酒就摆在了一旁,刚刚一开封酒香味就顿时冒了出来,季观棋轻轻嗅了嗅,他以前是经常喝酒的,最爱仗剑天涯,后来去了玄天宗,因门规森严且乌行白不喜酒味,因而便碰都不敢碰。
不过上辈子奚尧最爱做桃花酿,偶尔还会带去镇南殿,季观棋便觉得有些好笑。
乌行白到底是不喜欢酒,还是不喜欢这个喝酒的人,这一切都是未知了,而事到如今,季观棋也不想追根究底,只怕到最后也不过是笑话一场。
“竹叶酒。”路小池说道:“你可别告诉我师尊。”
“他不准你喝酒吗?”季观棋眼里带笑地打趣道。
“我怕他偷喝我的酒。”路小池靠着季观棋,道:“老头儿最喜欢偷酒喝,但是他现在身体不好,不能多喝了。”
季观棋原本微扬的唇角渐渐下压,他眼角余光落在了路小池的身上,在对方看过来之前又挪开了眼神,不知道为何,路小池总觉得他眼中似乎是闪过一点点泪光,但很快他就将这归类于自己的错觉。
这可是李公子,他是能从恶霸手中,从邪修手中将自己救下来的恩人,他这么强大,能有什么事情让他难过。
两壶竹叶酒,大多数都进了季观棋的肚子里,他靠在了屋檐上,这酒的烈度着实不错,旁边的路小池喝下半壶不到就已经醉了,趴在了屋檐上,嘴里念叨着:“李公子,你是何门何派啊,怎么如此厉害?”
“没有师门了。”季观棋语气中带着笑意。
“李公子,你没有师门……那你怎么这么厉害的?”路小池努力抬起头,拽着季观棋的衣袖道:“你有没有师尊啊?要是没有的话,就来我们清泉派吧,我师尊很厉害的,老头儿能把我们这几个孤儿拉扯大,真的非常厉害的,你如果来,你就做大师兄!我路小池心服口服!”
“我不做大师兄了。”季观棋拿着酒,仰起头灌下了一大口,释怀道:“我只做我自己。”
他只做君子剑季观棋,再也不是谁的徒弟,谁的大师兄。
第二日路小池醒来的时候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了,推门出去就瞧见季观棋正在和自己的师尊下棋,那两人坐在树影下,棋盘对弈杀得有来有回。
那四个小的就蹲坐在旁边,样子看上去比正在下棋的两位更紧张些。
“小友棋艺高超啊!”老道十分赞赏道:“等明日,咱们再来杀它个三百回合!”
“多谢前辈赞赏,只是明日得前往福地洞天,恐怕只有等从秘境里出来,才能再继续了。”季观棋本来是没打算来清泉派,但路小池盛情难却,在这里停留两日,感觉到了不少温情,这就足够了,他还是得要继续往前走的,这一盘棋之后,便准备就此别过了。
“福地洞天,这秘境里危险重重,之前也听小池说你要去福地洞天。”老道摸了摸自己的白色长须,道:“小友此去定要注意安全,这棋局,还等着小友回来。”
他没有去阻拦,因为老道也看得出来季观棋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只能再三嘱咐。
季观棋看着老道,忽然觉得路小池和老道的性格真的很像,不愧是师徒二人。
只是到了辞行那日,却并未见到路小池,小北说:“大师兄去山上摘药草了,说是要过几日才会回来。”
季观棋也不疑有他,和老道以及“东南西北”辞行之后,便径自一人负剑下山,直到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老道才带着几个小弟子们回了门派里,继续他们与世无争的生活。
季观棋一人走在前往玄金山的路上,忽然,他眼神微动,肩头的青鸾叽叽喳喳了两声,而后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往前走。
没一会儿,一道裹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就跑了出来,四处张望寻找着季观棋的身影,刚刚还在懊恼自己将人跟丢了,却不想还未来得及回头,一柄剑便已经横在了脖颈间,他浑身顿时僵硬,便听到身后人说道:“谁?”
这声音让这黑袍人顿时放下了警惕,他飞快揭开了自己的斗篷,露出了满是笑容的脸,道:“李公子,是我!”
“路小池?”季观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竟然是路小池,他直接挽了个剑花,将剑刃收入剑鞘,道:“你跟来干什么?”
“我要同你一起去福地洞天。”路小池知道季观棋想要问什么,立刻道:“我师尊受了伤,他本来就年纪大了,更是受不得如此重创,夜里总是呕血,所以我想去福地洞天取一根药草。”
“什么?”这话听着可真耳熟,季观棋的目光微沉。
“听人提起过这次的福地洞天里有一株万灵草,可以炼成疗伤圣药万灵丹。”路小池说道:“我知晓师尊伤势严重,也知晓他已经年迈,但总想他能多陪我们一会儿,就算为此冒险也是可以的。”
“你师尊不会同意的。”季观棋说道。
“那就等我回来再领罚吧!”路小池眼里充满了对这株万灵草的期待,季观棋也没办法,他乾坤袋中最好的也就是回春丹了,然而回春丹对老道这样的伤势似乎没有太大的作用,这样看起来,路小池的确是需要走一趟秘境。
“会很危险。”季观棋最后再劝阻一次,路小池摇了摇头道:“师尊养我长大,教我修炼功法,为师尊冒险是值得的,我知晓前路危险,但我不惧。”
话已至此,季观棋不再劝阻了,他道:“走吧,你那斗篷也太显眼了,放到乾坤袋里去。”
“好!”路小池立刻照做,乖顺跟在了季观棋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玄金山走去,从这里看它,果真是日照金山,让人神往,只是不知道这次秘境又将会有多少修士身陨此处。
而此刻,各大宗门已经聚集在了福地洞天的秘境之外,就等着秘境完全打开了。
“师尊在何处?”奚尧问道。
“不知道,但师尊说让我们先进去,想必他之后会赶来的。”乔游立刻道:“你别怕,我保护你。”
“我们走我们的,师尊想要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萧堂情下意识看了眼四周的人群,并没有发现季观棋的踪迹,他收敛了神色,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第28章 相遇
玄金山脉位于万兽宗和灵兽谷之间, 将两处隔开,往日万兽宗弟子总会来这里寻找灵草或者野兽,修为再深一些的则会往前前往灵兽谷捕获一些高阶灵兽。
这一次福地洞天开启, 这山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有各大小宗门的弟子, 又或者四处来的散修, 大家的目的都是非常明确,就是想要进入这秘境中捞一笔。
“无为兄,上次观澜山一别, 至今也有两三年了啊。”
“这不是郑伯兄吗,失敬失敬。”
“万兽宗此次是谁带人前来?怎么没听到消息?”
“玄天宗此次是镇南仙尊那三个弟子, 不过仙尊不知道来了来,听闻是闭关了,也不知道消息是否属实。”
“三个弟子?季观棋,萧堂情和乔少宗主?”
“没有, 是新收的小弟子,君子剑季观棋似乎是出了点事,最近玄天宗到处找人呢。”
……
那边的大宗门和散修之间自成一道屏障, 隐隐能看得出这些宗门子弟都是不屑与散修为伍, 他们各个穿着自己宗门的衣服,上面带着各自宗门的符文。
季观棋也听到了他们在议论自己,但是这个话题很快就被别的话题给掩盖过去了。
“李公子。”路小池身形瘦弱一些,他踮起脚尖想要往里挤, 被季观棋一手抓了回来,有些不解道:“我们不往前去一点吗?等会好东西都被他们抢了。”
“不用着急。”季观棋低声道:“这秘境里很大, 前后进去最多也不过相差一盏茶的时间。”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轻轻扫视了一眼余下众人, 由于他这副面相着实是平凡无奇,而旁边的路小池也只是个有些活跃地瘦弱少年,因此这一对并未吸引旁人目光,反倒是那边玄天宗的三人一来,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可惜了,这君子剑走的不是时候,不然这一次秘境也有他一份了。”一旁的散修打着趣儿,道:“你说,这君子剑会不会后悔,或者是混在人群中也跟着进去捡漏?”
“别人或许会,但季观棋不会。”另一名散修回应道:“你不了解他。”
正跟在后面捡漏的季观棋唇角微扬,心中略微叹息,若是他没有经历过上一世,也许也会像这些人以为的那样,觉得这次进去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他经历过上一辈子的福地洞天了。
那是和乌行白一起进去的,还有其他三位师弟,一进去之后乌行白便挥开了瘴气,而后放任弟子在其中寻找灵草或者丹药,亦或是功法,他是全然不管,几乎完全放养的。
季观棋倒霉,四个徒弟一起进去的,最后三个遇到危险都被乌行白救走了,只有他是自己拼着重伤逃出秘境,而他是因为保护三个师弟才落得如此地步。
以前刚入镇南仙尊座下,曾经发誓与师兄弟们“同生死,共进退”,最后似乎也只有他一个人当真,又或者说,所谓师门只是乌行白和另外三个人,从未包括过他。
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李公子。”路小池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进入秘境,难得露怯地拽着季观棋的衣角道:“这里的修士修为都很高,我们进去之后是不是要避着走?”
季观棋忍不住笑了声:“你刚刚还说要抢。”
“不知者无畏。”路小池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但是我现在看到这么多厉害的人,我觉得咱们还是避着走走吧,还是要留着力气去找万灵草的,对了,李公子,你还没说你进去准备找什么,也许我能帮忙呢?”
“我随意走走,有什么就带什么。”他垂眸道:“你跟紧我。”
不管上辈子救他的是不是路小池的师尊,但的的确确是这个乾坤袋,他记得清清楚楚,若非那人冒着危险将浑身是血的他拖到了神庙中,也许季观棋早就死了。
而这几天,他也尝过了清泉派里的悠闲时光,若非他想要游历四方,其实留在这个宗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公子,我先跟你说。”路小池眼看前面大宗门的人快要聚集齐全了,而周围散修越来越多,他刚来这里的喜悦已经被紧张代替,但很快就坚定下来,低声开口道:“若是遇到危险,保全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