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眼,看洛飞羽正缠着布料的手。
骨停匀,指修长,白玉翠竹一般,但没人会怀疑这双手的有力。
布料声悉悉索索,不知何时凝滞的氛围恢复流动,段无思有些发愣。
洛飞羽在包扎之余抬眼一瞬,见他这样,便笑:“之前是我考虑不周,该用更稳妥的方法逼出人障的。”
不对。
夜风簌簌。
段无思看着他,心道,你一定知道不对。
但和前世那次一样,这个人没问。
“怎么能怪惊羽君,”段无思顺着洛飞羽帮他编的借口往下说,“是我太不注意了。”
洛飞羽失笑。
“嗯,知道就好,下次小心。伤口疼不疼?”
段无思摇头,可洛飞羽这时盯着手上布料,没看到他动作。
于是他又开口:“有些,但可以忍。”
“很快就好。”洛飞羽用轻快的语气和他讲话,像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本来说要关照少侠的,现在倒只能帮上这些了。”
和段无思猜测的一样,他的确知道伤口不寻常。
段无思身上附着一只巨蟒形态的兽障,二者共生十余年,彼此相互制衡相互对抗——这是前世,对方亲口告诉他的秘密。
眼下伤口多半是巨蟒所为,洛飞羽只是不明白它为什么选在方才爆发,阴了段无思这一下。好在看见伤口的是他而非别人,造不成什么影响。
至于段无思没和他说真相——洛飞羽也能理解,毕竟这一世他们刚认识,尚未完全建立信任。即便前世,对方也是在二人熟悉后才把这件事告诉他的。
耳畔又传来段无思的声音。
“……惊羽君为何帮我?”
“不知道。”将布料缠好,洛飞羽松了手,轻轻一笑,“或许是缘分?我看少侠很是亲切,或许我们早该认识呢。”
这话对也不对,但洛飞羽出口只为调侃,毕竟不论前世如何,今生他都要再和段无思做朋友的。
段无思:“……我也是。”
包扎结束,草药香随之渐淡,他感受到那只手的离开,一时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其实……能在这里遇上惊羽君,也是我的意外之喜了。”
重生回十六年前,他没想到会和洛飞羽提前遇见,且相识比前世更顺利、更亲近,以至于段无思有片刻的联想:既然点雪是带着上一世记忆的点雪,洛飞羽呢?
他瞥了眼在旁边悠哉游哉飞的鸟型兽障,心中感受有些难言。
点雪带着记忆也就罢了,居然把学说话的技能也带了过来,不知道洛飞羽有没有被吓到,总之会觉得奇怪吧。
——段无思是通过点雪的叫声判断出这些,毕竟在前世的后来,点雪是跟着他之后才学会叫洛飞羽的名字。
最后一点草药香散尽,段无思空着的那只手往腰间挪了半寸。
只半寸,便后知后觉地停住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可惜洛飞羽仍然看见了,他有些稀奇,又有些好笑:“这里难道藏了什么暗器?看你第二回碰了。”
段无思:“……”怎么可能是暗器,他对着他摸暗器做什么。
他抬眼和洛飞羽对视,天生沉冷的嗓音在这时被压得很轻:
“不是暗器,是我朋友曾经送过我的一个安神囊,效果极佳。”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哦,那这是?”
“……”果然是他想多了。
段无思顿了顿,淡淡道:
“我不够强,没能留住。”
第5章
空气安静了一瞬。
段无思没什么表情变化,可洛飞羽就是看出了几分隐隐的难过。
真少见,他暗自思忖,是段无思那位……已故朋友的缘故么?
段无思早年居然有这样一位朋友,而且也给他送过安神囊。
不过,那玩意既然有用,他就再送一个好了。
这样想着,洛飞羽道:“方才是我多言了,恰好我也会做安神囊,往后送少侠一个作为赔罪,如何?”
系统却忽然在这时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 1%、-1%……+1%……-1%,目前黑化值为88%。】
一阵卡顿声后,它终于报出了这次的结果。
洛飞羽注意到掺杂在其中的那个“+1”,有些讶异。
黑化值居然还会反向增加?
他问系统:“黑化值不减反增也是正常现象?”
系统:“一切增减都有可能,要看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方才提及了伤心事,情绪波动导致的结果?
这时,站在他身前的人接住了他的上一句话。
“没有得罪,何来赔罪,我……”段无思抿了抿唇,似乎有几分纠结。
纠结什么?
洛飞羽直接道:“那就不算赔罪,算我给少侠的见面礼,怎样?”
“……多谢,麻烦惊羽君了。”
段无思一回答,洛飞羽便明白他是想要、又觉得拿了太不客气,所以纠结。
这别扭劲还挺好玩,四年后的段无思可不会这样。
“也请惊羽君收下这个。”眼前人解开自己袖下的一串手链,递过来,“是我自小便带着的,或许能挡一些灾。”
“很漂亮的链子。”洛飞羽没推拒,接过手链便将其戴在自己右手。
他前世在段无思手上看见过这个小玩意,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作用,段无思要给,他也就接了。
交情源于来往,相互麻烦方便长久联系,洛飞羽还想弄清楚黑化值的事,自然得加快速度和段无思熟络起来,越快越好。
他见事情都处理妥帖,便道:“既然少侠身上有伤,我们就一起下山吧。”
段无思微愣,随后迅速答应下来。
***
山下。
“爹,娘睡着了,就是不太安稳。”应闻有些局促地看向应连云。
静远山庄庄主一脸倦容,闻言有些迟钝地点点头:“睡了么?好、好,睡着了好,她是该休息了。”
说罢,他在原地干站半晌,似乎走了神。
应闻等了一会,试探着问:“品剑会来客一百零八,如今聚集九十一人,还有两队护卫寻人未归,我再出去找找?”
“你去什么?”应连云一激,随后恢复正常音量,“罢了,有这份心也好,今日琐事实在太多,我恐怕也无甚精力……”
“爹!”应闻打断他,“你和娘心情都不大好,又这样累……庄子里还发生了什么吗?”
品剑会,是共论剑术、宾主尽欢的地方,这次人障虽解决及时,仍免不了少许死伤。应连云为此伤神没什么,可江湖向来刀剑无眼,如此失了魂魄的模样,却非静远山庄庄主该有的气度。
“……”沉默。
应闻刚说完,便见对自己和蔼宠爱了十五年的父亲盯住自己。
用一种很难描述的眼神。
或许因为之前被吓过好几次,应闻硬是支棱住了。
“爹?”他还要和人对峙。
应连云叹气,将双手负在身后转了半圈:“闻儿想去便去,爹没事。”
“那个人障的脸,是……”
“以往遇到事情,你不都求着要出力吗,方才也做得很好,去罢。”
恰好有受邀来品剑会的侠士找庄主谈话,应连云便带着客人到别处去了。
应闻:“……”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他爹难道不比他更想弄清楚障的来由,为什么不说话?
应闻懊恼地抹了把脸,发现触感滑腻腻的,便将手移到烛火之下。
穿堂风过,灯影摇曳,他手投下的阴影也跟着晃。
啊。
他瞪大眼睛。
是血。
另外一边,堂屋之内,应连云正和一名肤色黝黑的壮年男子叙话。
“应兄,这回人障解除,山庄也算渡了一劫,往后山远水长,日子还有的过啊。”
“唉,只可惜折在这的几位好汉……”
“也是,虽说江湖险恶、生死有命,可忽逢灾厄,总归是让人叹惋的。过几日我让若水阁送些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