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收集了乌鸦和茉莉的血,自己也顺手滴了一滴,然后掏出个小包裹扔给乌鸦:“欠你的人情。”
乌鸦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小药瓶,还有几片奇形怪状的膏药。
“以我现在的等级,很多医生秘药还提炼不了,这些都是我父亲留下的。”洛说,“红瓶的驱寒,跟霍尼小队走,你们需要这个;蓝瓶的避毒,含一颗,可以在三十分钟内免疫常见毒素,当然,不常见的、特殊效果的不行;紫瓶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你们保持清醒,降低精神类袭击的影响……免疫别想了,如果致幻物超过了血族一级天赋水平,那它基本没用。还有快速消炎补血的,膏药可以让你局部失去痛觉,一刻钟。”
洛说完,顿了顿,又问:“‘神秘’执行任务的习惯,霍尼女士跟你说过吧?关于他们的任务时限。”
“神秘”不像“神圣”那么多死心眼,很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他们不大会跟任务死磕。如果不是去太远的地方,“神秘”火种们一般以十天为准——超过十天没进展,说明任务难度太大,宜撤退。
所以“神秘”小队一般没有失踪人口,他们外出做任务,只有三种结果:要么凯旋,要么时限到了铩羽而归。十天到了还没消息,必是无人生还。
“我等你十天。”洛的目光从四个人身上扫过——在避开他视线的迅猛龙身上停了一下,“要是时限到了,后续事宜我会和伯爵女士商量。要是她愿意留在驿站里,我当然求之不得,肯定会给她争取一个合适的职位。其他人我不能长留,毕竟这里是前哨驿站,不是托儿所,但我可以承诺尽量替你安排好。”
说完他点点头,牵上老伊森的狗,转身走了。
乌鸦目送着驿站长的背影,嘀咕了一声:“这小青年真没礼貌——没你讨人喜欢,龙兄。”
扛着大包的迅猛龙一头雾水。
乌鸦没多解释,抬脚走向霍尼他们。
“等十天”是明明白白地说他们这一趟是扯淡,任务百分之百完不成,这还是假设他能灰头土脸地回来。
“时限到了”“和伯爵商量”这话就更难听了,言外之意是会帮他安排好后事,让他一路走好。
驿站长大概认为他点着火种就膨胀了,脑袋已经烧成了热气球,不知天有多高。
很快,乌鸦他们就明白,为什么洛说他们用得着“驱寒药”了。
霍尼老人掏出一个两寸大的船形吊坠,往水里一扔,就听“哗啦”一声,浅浅的河水里忽然喷出数米高的水柱,好像是从血族那边的水里抽出来的,水柱在半空中凝结出了个鱼雷似的大船,完全透明,光下仿佛泛着波光,船身上还有水草和鱼群,摇摇曳曳的。
茉莉上了船,总忍不住往脚底下看,那水做的船舱好像会随时流走,但水船内壁摸起来却像钢铁,光滑坚硬,透着说不出的冷意。
乌鸦率先打了个寒战,毫不犹豫地嗑了一颗红瓶药丸,感觉这里面比秘族冻肉的冷库还冷。
“水船的主材料是一种寒冷海域里的水生秘族。”带路的白袍“神秘”火种说着,一掀袍角,露出里面一堆暖身贴,看得茉莉更眼热了,恨不能也去找件神神道道的长袍穿穿。
“这件匠人造物隐蔽性和速度都没得说,就是里面冷。”那年轻英俊的火种对茉莉他们做了自我介绍,“李斯特,我是‘极乐’方向的。”
除了跟谁都能很快混熟的乌鸦,以及东摸西蹭谁也不在意的加百列,迅猛龙和茉莉都有点拘谨——毕竟他俩一个是“前走狗”,一个是对家的人。
霍尼小队里,除了李斯特还有两男一女。其中一位臊眉耷眼的中年男士是“悲伤”方向的,另外两人跟李斯特差不多,二三十岁的样子,都是“愤怒”。
“愤怒”是攻击型的火种,一支小队里三个“愤怒”,配置堪称打手天团,这三位走在一起就像奔着灭人满门去的。
年长的“悲伤”先生脾气最温和,很会照顾人,据说他马上也要晋升二级“觉者”了。“悲伤”技能可以让十米之内的敌人卸力,抗性弱的甚至当场瘫痪,丧失行动力。
“极乐”李斯特是最活泼的,跟乌鸦一左一右“叽呱”起来,活像失散多年的兄弟……然后他俩就会因为制造噪音,被霍尼队长一起飞眼刀。
“我是凑数的嘛,”李斯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爸认识队长,好不容易把我塞进来的。我们‘极乐’至少要成为觉者才行,一级的‘密探’能制造的那点幻觉,基本上也就是给大家变戏法解闷的——你们的休息室在这里,隔壁是武器室,有需要可以直接拿。”
说话间,船身晃了一下,船上众人只觉透明的船体外光影变化,景物颠倒,船身上的鱼群倏地吐出一堆泡泡,好一会儿,白沫才散去,茉莉他们惊奇地发现,他们的“水船”已经回到了血族世界,在他们来时那条河的水下穿行。
船里的人能看清外界的一切,外界却不知道这里有一艘透明的“潜水艇”。他们偶尔与血族的“夜行”货车擦肩而过,好像一道水里的波纹,丝毫不引人注意。
李斯特将乌鸦他们安置在休息室,就被霍尼老人找过去开会了。
乌鸦乡巴佬一样,到处踅摸了一圈,才问一脸拘谨的茉莉:“你跟莱斯利队长他们都说好了?”
茉莉顿了顿,表情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她对头天已经离开驿站的莱斯利小队说,她要在驿站逗留一阵,等朋友们都有去处,再跟神圣们走。
“有情有义”是神圣们赞许的品质,再加上她的年纪,莱斯利他们没多想就答应了,还好心地告诉她,方舟过几天会派专人来接她。
“他们这几天教了我很多东西。”茉莉说,“我总觉得这样骗他们不太好。”
乌鸦:“骗他们什么了,哪句是假的?”
茉莉:“……”
她皱着眉思量半晌,发现还真是,又犹豫着说:“那过几天神圣的人来接我,发现我不在,到时候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乌鸦磕绊都不打:“就说你突然发现我想出去作死,实在不放心才跟出去的。”
茉莉哑口无言半晌,怎么也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干什么鳖事都能这样心安理得:“然后呢?”
“然后有三种结果,”乌鸦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死外面,这你就不用担心交代问题了;第二,活着,但失败了,那你就说,你九死一生,成功捞回了不靠谱的同伴;第三,成功了。成功了那还交代什么交代,那意味着一座新的前哨驿站就要平地而起,完全落在我这个‘神秘’手里,神圣们可就不能用了,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说,他们会说服你留在我这里的。”
茉莉一脸一言难尽,品了片刻:“那你到底怎么跟霍尼女士说的,她为什么同意我也跟着?”
“说‘神圣’们残忍地逼你跟同生共死的朋友分开,你一点也不想去,求她帮忙想想办法。”乌鸦说,“你猜怎么的,别看你霍尼奶奶长得那么严肃,其实可乐于助人了。”
茉莉脱口说:“你靠不靠谱啊,两头骗?”
乌鸦找了把椅子坐下,继续出示他那张清纯无辜的脸:“你今天吃错什么了,怎么总说我骗人,我哪骗人了?”
茉莉张了张嘴,发现他的话乍一听离谱两万里,想反驳,每个字又都挑不出毛病。
乌鸦笑眯眯的:“就算‘真实之钟’在,都不能糊我一蛇脸吧?”
这时,加百列插了句话:“唔,确实。”
他话音没落,茉莉就觉得精神一阵熟悉的震荡,后脑勺好像给人敲了一下。她猛地回头一看,好家伙,驿站那镇站之宝“真实之钟”就在休息室的小桌上,刚被加百列按出了一朵桔梗花!
茉莉差点跳起来:“等等,这个为什么在你手里?”
“我跟他们借来看看。”加百列一抬头,整个人气场都变了,水船冷冷的光折在他身上,好像都融化成了雪中春。
茉莉恍惚了一下,脸上倏地被乌鸦贴了一杯凉水,她才猛地惊醒过来,顿时就明白他是怎么“借”的了,怒不可遏:“你又来!”
“就是,”乌鸦跟着点头,“就剩那点‘魅力’了,你不能省着点用吗?”
“不是你许愿,要我帮你研究‘违禁品’吗?”加百列闻声,“魅力”再一次直指乌鸦,话音里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委屈,听着让人当场就想给自己俩耳光。
乌鸦罕见地哑口无言片刻,一仰头瘫在椅背上:“你把神通收了,好好说话,研究出什么了?”
“太粗制滥造了。”加百列叹了口气,三下五除二,他把那珍贵的“真实之钟”拆成了一堆零件,按大小排列好,“看,完全没设计。这座钟体里有个转轮,按一下机关,转轮会随机转到花面或者蛇面,如果里面没有火种遗留物,这转轮就会像抛硬币,转到两个面的概率各一半。转轮后面的遗留物用一对紫水晶简单激发,其他材料都没有,只能发挥‘真理’火种的基础能力……”
他说到这停下,表情十分凝重。
残存的“魅力”效果还在,茉莉不由得被他严肃的神色感染,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加百列捏着那对不对称的紫水晶,像捏着双沤了一宿馊汗的臭袜子:“这对水晶不一般大。”
茉莉:“……”
迅猛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你怎么知道是用水晶激发的,你也懂‘违禁品’制造?”
加百列摇摇头:“不算很懂,违禁品在其他区管制很严,我以前见的不多。不过血族药师的‘天赋物’、你们所谓的‘匠人造物’、违禁品,虽然能量来源和结构不同,设计思路还是有相通的地方。比如都会用紫水晶做‘阳性激发器’,死亡三天内的新鲜人类头骨粉做稳定剂……这座钟就是没放稳定剂才不好用的。”
茉莉失声说:“怎么可能放那种东西,那不是每三天就要去找一颗死人脑袋?”
加百列遗憾地说:“所以它每次按下去,周围的人都会被震一下,没有稳定剂的东西,无法消除能量溢出。”
乌鸦举手:“阳性激发器是什么意思?还有阴性?”
加百列老师很耐心:“血族药师们一般把材料的增益功能叫‘阳性’功能,减益叫‘阴性’,阴性激发器一般是白色矿石。”
乌鸦恍然:一个buff,一个debuff。
照这么说,他那“恐惧”火种,阳性功能是力量加持,阴性功能是恐吓威慑。
好心的天使可能是怕自己没讲明白,紧接着又给他举了个例子:“比如要是我来设计你,我会选择用白色猫眼石来保留你的‘阴性’功能,做成眼珠形状。不放稳定器,下坠一颗白发晶小球,里面注入骨髓水银混合液,做放大器。如果能成品,每个和你对视的人都会战栗不已,堕入噩梦。”
茉莉听到这,不自觉地摩挲起自己的右手,迅猛龙打了个寒战,默默远离了加百列。
乌鸦兴致勃勃地参与设计意见:“猫眼石跟我不太搭,建议换换,改成钻石,切出六个镜面。”
加百列愣了一下。
然后认真的天使长不知从哪摸出个小本,里面手绘着好多动物玩偶设计图,他翻到最后一页,找出个吊坠草图,一边涂改一边问:“为什么要这样改?”
乌鸦:“因为钻石贵。”
加百列的笔尖滑了一下。
第49章 失落之地(七)
“只有骨髓水银混合液能做那个‘放大器’吗?取骨髓有点麻烦,水银也不方便携带……血可以吗?”乌鸦举一反三,提出想法,“我本身不就是个放大器?”
默默地把多出来的一笔擦掉,加百列想了想:“如果是你的血,混合紫水晶粉末应该也能替代,只是人血活性有限,有时效性。”
“没事,随要随有,大不了我多喝点水,”乌鸦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紫水晶也是现成的,咱们来对真实之钟做一些改进怎么样?”
“真实之钟”原本只能做简单测谎,功能放大后能判断更复杂的事吗?能实现高阶“真理”火种那种“禁制说谎”的功能吗?外溢的精神震荡也会被放大吗?那能不能当闷棍用?
乌鸦脑子里一瞬间浮起了诸多想法。
加百列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把他摸乱的零件一一摆回去,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他是游离在“培养箱”外的人,很少和世界发生剐蹭,一向少有杂念。他从来都是为所欲为,不管别人怎么想,因为“别人”对他而言就像千篇一律的玩偶,只是长得不一样,拆开都是一种材料。
就像培养箱里的人们,乍一看设定各不相同,却好像共享同一个灵魂。每个人刚开始都爱他、崇拜他,看他的眼神里充满喜悦,然后喜悦会慢慢磨灭,他们变得恐惧他、憎恨他。
这过程如月圆月缺、日出日落一样自然乏味,久而久之,他们都成了“本该如此”的布景板。
连他伟大的创作者都没能逃脱这个循环。
设计师偶尔会亲自进入培养箱,扮演“神”,注视着他的目光狂热又迷恋,称他为“神之挚爱”。结果“挚爱”在白夜正午敲响他工作室的门时,“神”吓得尿了裤子。
加百列有点喜欢那颗凑过来的脑袋,这玩意符合他的审美,而且很新奇。
但新奇和刺激也意味着不安,他忍不住借着“魅力”的脑髓,激活了一次“洞察”,想知道这卷毛脑袋里在运转些什么怪东西。
“洞察”迅速收集了乌鸦微表情、肢体语言、目光落点以及血流血压等信息,告诉他一个荒谬的结论——
卷毛在想:好极了。
加百列忍不住皱起了眉,乌鸦就像一颗单独支棱出来的黑色石子,没法放进他茫茫一片纯白的精神世界。
对于喜欢严丝合缝和对称的加百列来说,这比不一般大的水晶还如鲠在喉。
加百列心里倏地冒出杀意,雪白的手背上忽然爆出狰狞的青筋,一把攥住了那送到他身边的喉咙。血族的力量还在,人类颈部的筋骨脆得像秸秆。他摸到了乌鸦的脉搏,汩汩的血流轻轻撞击着他的指纹。
脖子被扭断的时候,这颗黑色的石子总能染上他熟悉的颜色吧?
可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硬撑着他的手指,不让他收紧。
“那又是什么?”加百列百思不得其解,更焦躁了。
他捏着乌鸦喉咙的手终于只是把对方推到一边,有点没好气地说:“不要乱动。”
说完,加百列探手拎过迅猛龙扛的大包,从里面翻出金刚砂以及一堆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石头,泄愤似的打磨起那对反社会的水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