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言因此不愿与他多接触,虽然看得出来他已经尽量压低身段来接近苏瑾言了。
至于六皇子,他反而是跟苏瑾言接触最多的一个,他们曾经一度是好友关系,尤其幼时,苏瑾言意气风发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而六皇子则因为父妃的关系总被人诟病,他被皇子们排挤,甚至被世家公子们联合欺负,孤立。
所以幼时的六皇子就是个闷葫芦,他总是习惯性的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其他人却因此更加排挤他,尤其五皇子就经常欺负六皇子。
苏瑾言就是在他被五皇子带人殴打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从那以后六皇子就只会接近苏瑾言一人。
六皇子其实长得很精致,就是一双眼睛很是狠厉,不过在接触之后苏瑾言才发现,六皇子其实相当聪明,他几乎比其他皇子都要聪明沉稳,苏瑾言毫不吝啬对他的欣赏,而六皇子也欣喜于苏瑾言眼底的坦诚和纯粹,他没有在苏瑾言眼里看到任何的歧视或者排斥。
他们因此成为朋友,只是那时候的苏瑾言太过阳光耀眼,他的身边从来都不止一个朋友,于是随着他们逐渐长大,关系也就渐渐淡了,而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六皇子的唯一。
在苏瑾言的印象中,那一直就是个沉默寡言且有些缺爱的人,所以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竟会在完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选择了加入夺嫡之争,至少在五年前他是没有这个意图的。
要知道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稍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他背后还没有人支持他。
但若论实力,苏瑾言觉得孙子柏该提防六皇子。
不过苏瑾言觉得,皇子的实力固然重要,可真正不可小觑的是那位让人捉摸不透的皇帝。
大尧的皇帝李永裕。
幼时苏瑾言见过他一次,只觉得这是一位和蔼可亲之人,他会毫无架子的揉揉他的小脸,说着“长得真精致“,“苏宴之真有福气”之类的话,然后转头对他大赏特赏,直看得一帮皇子们都羡慕不已。
然而直到长大,直到他经历太多离开京城的这五年,每每回想起来才觉得那位是如何深不可测的一个人。
其实从他当年越过风头最甚的大皇子后来居上,成为大尧新帝之后的一些铁血手腕也不难看出,此人心机之可怕,城府之深,关键是他手段狠厉,都说帝王无情,苏瑾言却只觉得这位最是无情,他对后宫的妃嫔们恩威都是手段,对皇子们也是模棱两可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如今又是五年过去,这人只怕又更加多疑了,那变幻莫测的圣心,只怕也更加捉摸不透了。
所以这件事除了考虑皇子之外,更多的还有揣测这位的圣心,毕竟究竟派谁来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经过苏瑾言这么一提醒,孙子柏刚刚因为某人而冒出来的那点儿酸水也被咽了回去,他不得不凝重起来,苏瑾言说得对。
比起苏瑾言,孙子柏可是知道剧情的,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位早在三十年前能做出来的事就已经狠厉到让人瞠目的地步,如今久居高位,只怕那颗狠厉的心早就已经到了扭曲变态的地步。
苏瑾言提醒孙子柏万不可大意,即便想好了万全之策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对京城那位。
孙子柏郑重的点了点头,他忽然想到在去西南的路上,曾棠说的那些事,想到苏瑾言曾经独自承受的那些痛苦,他不由得心疼起来,然后他就提到了烈风。
“宁大神说,此毒名为烈风,很可能来自南疆。”
苏瑾言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毒的事,但从孙子柏口中听到确切的名字他还是怔了一下,随即太多封存的记忆忽然压制不住的涌上心头,那些他刻意封存起来,逼着自己不要去想的记忆,此刻却完全压制不住了。
他有些无措的捂住了头,同时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即便在暖光下,那张脸也瞬间变得惨白。
孙子柏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下一秒就从床上蹦了起来,“瑾言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孙子柏没想到会这样,他慌张的想要去检查苏瑾言的头,却被苏瑾言本能的甩开手,苏瑾言更是本能的后退,躲避着他的靠近,慌乱间苏瑾言竟是直接将桌上的烛台扫翻在地,一瞬间,屋里陷入了黑暗。
但就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孙子柏一把将人扯到了自己怀里,他用尽力气将苏瑾言抱在怀里,出口的声音却格外温柔。
“冷静,瑾言你冷静点,都过去了,过去了……”
第七十七章 谁造的谣
“都过去了, 过去了……”
“瑾言……”
孙子柏一遍一遍的安抚着,声音轻柔,动作也极尽克制。
苏瑾言其实在被他抱住的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他只是太久没有想起那些记忆,一时间有点没控制住而已。
但那一刻四周一片漆黑,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听得到孙子柏带着喘息的安抚声,就在他耳边, 带着灼热的温度, 让他混乱的神经一下子就得到了安抚。
他的脸几乎贴在孙子柏的胸膛上, 孙子柏的手按着他的头一下一下的轻抚,于是苏瑾言鼻息间都是孙子柏带着风雪的味道, 似乎还有一股浓重的膏药味, 可苏瑾言只听得到耳中“怦—怦—怦”的心跳声。
这声音强而有力, 跳得很快, 又似乎是在他脑海中跳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孙子柏的。
不过听着这声音, 苏瑾言完全的镇定了下来。
曾经无数个夜晚, 也是这么黑这么静, 但却只有他一个人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此刻被人抱住的温暖让他有些不习惯, 有些陌生, 又莫名的有些喜欢, 总之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镇定下来的苏瑾言并没有推开抱着他的人, 而是就那么任由他抱着, 任由他一遍一遍的安抚着,他甚至有些贪恋这人的温度。
直到守在隔壁耳房的孙宏和小乙听到动静慌忙跑了过来, 不过等到他们重新点上蜡烛的时候,抱在一起的两人早就分开了,苏瑾言面色正常的端坐在轮椅上,倒是原本该趴在软榻上的孙子柏正一脸扭曲的坐着。
“哎哟我的世子哎,您不是说屁股开花了坐不得吗,你怎么爬起来了啊?”
孙宏连忙冲过去,苏瑾言则心虚的看了一眼某人屁股的位置,而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撇开了眼。
倒是小乙满脸的慌乱焦急,刚刚听到动静他眼睛都红了,生怕苏瑾言出了什么事,他起初以为是这好色世子本性暴露对他家公子意图不轨了,不过很快他听到了世子的安抚声,然而他更慌了,他家公子像是毒发了。
五年前公子毒发的场景宛如噩梦,小乙一想起来就止不住的后背发凉,直到现在看着苏瑾言好端端的坐在那里,他提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下。
“公子,你吓死我了。”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蜡烛而已,”苏瑾言有些歉意的看了看小乙,而后又对他道,“你快去帮孙宏扶世子躺下吧。”
孙子柏在确认苏瑾言确实没事了之后,这才嗷嗷叫唤着被两人扶着又趴回去,这时候只听孙宏道。
“我真该死啊,世子伤得最厉害的就是这屁股和大腿了,刚刚却忘了上药了。”
孙宏一脸懊恼,小乙也接口道,“听曾大哥说,世子为了赶路还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也不知道摔坏了没有,这应该要用跌打损伤的药吧。”
孙子柏和苏瑾言却是同时一怔。
孙子柏是气得想捶床,孙宏这厮好端端的提什么屁股啊,他还要不要脸了,他的形象啊!
苏瑾言却是有些诧异,因为孙子柏并未跟他提过此事,除了西南的情况,来去路上的一切他都决口未提,却不知竟然还有那么惊险的事,难怪他们会那么及时的赶回来了。
“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
苏瑾言有些担心的看着孙子柏,孙子柏发现他没有半点取笑的意思,这才道,“没事没事,不要紧,穿得厚。”
“还是上点药吧世子,好得快些,”孙宏在他耳边道,“马上天寒地冻了,到时候身上带着伤岂不是更难捱。”
孙宏完全搞不懂世子这突如其来的扭捏是怎么回事,毕竟原来的世子就是个享乐主义者,凡事都被他们贴身伺候着,一点点伤都兴师动众,现在受了这样天大的罪反而藏着掖着了,这是什么道理嘛。
孙子柏却只管叫这厮闭嘴,倒是看戏的主仆俩明白他的顾虑,苏瑾言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不得不承认,以前的他是怀着些死志的,这无疑是个懦夫的行为,尤其是对当年的事,他更是下意识的想要去逃避,他畏惧真相,也畏惧那些让他惨痛的记忆,于是总是下意识的逃避,然而伤疤一旦揭开,越是逃避反而越是痛。
他是知道的,只是原先的他总是缺少勇气,但此刻他知道自己不该逃了。
苏瑾言抿着唇,眼底情绪翻涌,藏在袖中的手也不自觉紧紧握成了拳,好半晌他才泄气一般舒出一口气。
“烈风,原来那毒叫烈风森*晚*整*理啊。”
苏瑾言感叹出声,小乙一下子僵住,“公子你说什么?”
苏瑾言又重复了一遍,“当年那毒,让我痛不欲生的毒,叫烈风。”
小乙彻底呆住,他第一次知道,而苏瑾言尘封的记忆也终于被完全撕开。
他从未得到过母亲的爱,他一直执着于这件事,他与苏骆沉在母亲的心中天差地别,他不知道原因,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未想过母亲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苏瑾言确实查过她与顺王之事,可他也从未想过要用这样的事来伤害她,可是那日是她的生辰啊,那么多宾客等着她,她却可以肆无忌惮的在自己的房间里私会别人男子,这是苏瑾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母亲,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红着眼睛嘶吼,他痛苦之极,可他却在她眼里看到了愤怒,看到了仇恨,看到了不甘心和厌恶。
为什么?
苏瑾言不理解,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而这时候她声嘶力竭的质问却接踵而至。
“你这是在怀疑自己的母亲与男子私会吗?”
“这天下竟有如此恶毒的孩子吗?”
“……”
“我怀胎十月拼了命的生下你就是为了让你来怀疑我,羞辱我的吗?”
“苏瑾言,我真后悔生下你……”
“你是要母亲去死吗?你要逼死你的母亲吗?你要母亲背上与人私通的骂名遗臭万年吗?”
“苏瑾言,你要毁了你的母亲,毁了苏家吗?”
一声声的质问让苏瑾言茫然后退,可他却发现他出不去了,门被锁了。
那个女人的眼底也只剩下厌恶和狠厉,“苏瑾言,你要是死了就好了,你是我的污点你明白吗?”
苏瑾言依旧茫然的摇头,不明白,他完全不明白,他是苏三,他是天下艳羡的苏瑾言,所有人都说他优秀,可为什么他会是母亲的污点?
“你让我觉得不堪,让我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我如何不恨呢?”
苏瑾言看到女人一步步朝他走近,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但他知道,女人口中的那个“他”一定不是父亲,于是他愤怒了,他将多年隐忍的愤怒和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
“你果然背叛了父亲,你怎么对得起他!”
王嫣然却笑了,她笑得很是放肆,又带着让人费解的悲凉,“背叛?哈哈哈你跟我说背叛?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全天下的男人都是骗子!”
王嫣然像是疯了,苏瑾言印象中的母亲从来都是温婉可人的,她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不知道多少人的心,可是此刻的王嫣然就像一个没了理智的疯子,她忽然走到呆愣住的苏瑾言面前,然后对他露出了温柔一笑 。
这是苏瑾言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母亲这么对他笑,毕竟以往这样的笑容都只会给苏骆沉的,他一时间愣了神,以至于当母亲在他口中强行塞下一粒药丸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她像是早有预谋的,或者说今日一局本身就是为他而设的,她的动作是那样的干脆利落,趁着他精神完全被击垮的那一瞬干脆利落的将药塞入他口中,而后强行让他咽下去。
苏瑾言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他一脸后退了好几步,“你给我吃了什么……”
苏瑾言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面前容貌绝美的女人也变得面目扭曲,宛如地狱恶鬼一般的可怕,他看到她对着自己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哭。
“对不起了瑾儿娘对不起你,娘没有办法……死吧,你死了就好了,”他已经听不清女人说了些什么,只是痛苦的捂住了脑袋,脑中不断的回响着母亲说的话,“死吧,去死吧,你死了就好……”
苏瑾言痛苦极了,他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要炸了一样,他痛苦的喊着,他感觉到自己摔在了地上,他撞倒了什么,然而身体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大脑来的让人崩溃,他不知道自己的手里什么时候握住了一把尖锐的匕首。
等他稍微有点意识的时候,就看到苏骆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且正面露痛苦的捂着肚子,那里正往外冒着刺目的血,而自己的手,竟然握着刀正紧紧贴在自己母亲白皙的脖颈上。
王嫣然惊慌失措的尖叫着,她用惊恐的眼睛看着自己,她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一条细细长长的血痕,刺目又诡异。
苏瑾言吓得呆在那里,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却在这时候推门而入,而后他就听到了父亲愤怒的咆哮。
讲到这里,苏瑾言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脑袋,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似乎就在刚刚,他从来都不知道母亲给自己吃了什么,现在知道了,那叫烈风,能让人发疯,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且这药不仅仅能发作一次,它竟然能间歇性不断多次的发作,直到完全将人逼疯才罢休。
苏瑾言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痛了,毕竟五年了,也习惯了,只是他想不明白。
母亲究竟有多恨他才会给他这么恶毒的药呢?而且还是亲手喂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