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子已经够痛苦的了,然而曾棠很清楚,公子的痛从来都不是什么蛊啊毒啊这些身体上的,他的痛从来都是在心里。
他不知道公子对眼前的世子说了多少事,或许有的事并不是他这个作为属下该知道的,也是他身为属下无法为公子分担的,但或许眼前这个人可以,因为他对公子而言是不同的。
曾棠忽然目光灼灼的看向孙子柏,“世子,我不知道您与我家公子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但就这几天我的感受而言,您必定是不会对我家公子的事袖手旁观的。”
曾棠忽然跪在孙子柏面前,“今日曾棠斗胆求世子一件事。”
孙子柏面色看不出情绪,他只望着曾棠道,“你说。”
“世子是有大志向的人,您的智谋远略绝不亚于我家公子,曾棠斗胆猜测,世子他日必定踏足京城。”
曾棠确实是大胆发言斗胆揣测了,只是孙子柏的眼睛始终波澜不惊就这么看着他,然而孙子柏越是平静曾棠内心越是笃定,而且震惊。
“曾棠只是想请世子,他日若是有机会,请帮我家公子调查清楚当年的真相,想请世子还我家公子一个公道。”
曾棠眼眶发红,眼里有恨也有不甘,但此刻都是决绝。
“我一直感觉,公子似乎活在一个巨大的阴谋里。”
此言一出,孙子柏终于眉头微挑,“什么阴谋?”
曾棠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从离开京城之后我们一直都在远离京城的地方游走,那个地方是公子的痛楚所在,我们不敢提,公子也不让我们回去,公子更是此生都不愿再踏入那里。”
“更何况我们如今的处境如何还有能力去查那样的真相。”
四大世家啊,已经离他们太过遥远了。
所以曾棠只能求孙子柏,他是世子,他或许可以。
孙子柏却蹙着眉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怀疑?有什么依据?”
曾棠想了想,随即将心底的疑惑稍做整理之后说了出来。
其实,当年苏瑾言重伤成那样,愿意陪着他离开的人并不多,不说那些平日巴结讨好苏瑾言的苏家子弟们,当时一个个噤若寒蝉对他们避而不见,就连在苏瑾言庇护下长大的苏叶珈都犹犹豫豫,由此可见当时的情况有多糟,况且家主还公然宣称除名苏瑾言,苏家再无苏瑾言,一时间根本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们,更别说帮助他们,倒是有不少落井下石的。
当时曾棠和巴淳是主心骨,除此之外还有二十五人都是苏瑾言院里的护卫和伺候之人,其中小乙最小那时候刚满十岁的样子。
别说小乙,就是曾棠当时也不过就二十来岁,苏瑾言又那样,他们都是六神无主的状态,能顺利将苏瑾言带出苏家带出京城已经是不容易,那样的情况他们又如何对付一心要将苏瑾言赶尽杀绝的杀手追杀?
是了,孙子柏心里一凛,这就是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有漏洞,后期可以说有苏瑾言这个头脑聪明的人在,逃脱追杀情有可原,可当时苏瑾言受伤昏迷还时不时发疯,几个六神无主的下人得如何厉害才能逃脱一轮又一轮的追杀?
“是有人在暗中帮了我们。”
曾棠道,“可是我并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帮助公子。”
孙子柏的第一反应是那个奸夫,顺王?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就意味着苏瑾言可能不是苏晏之的孩子,所以他知道了真相恼羞成怒,愤而起了杀心。
任何时代,尤其是古代封建制度下的大男子,尤其不能忍受这种被心爱之人戴绿帽的事,更何况还替奸夫养了十多年的儿子。
可如果是这样,那个女人对两个儿子区别对待的理由是什么呢?
一个女人毫无原由的厌恶亲生孩子的理由,无外乎就是厌恶孩子的父亲,她将对孩子父亲的厌恶转移到了孩子身上,除此之外除非那个女人天生恶毒,否则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
但如果是这样,她又为何在成婚多年以后还与那奸夫私通?她看起来并不是被逼迫的,倒更像是自愿的。
而且,从苏瑾言的讲述也不难看出,她是因为被苏瑾言撞破了奸情心虚之下才做出的灭口行为。
这就不合理了,说不通。
其实孙子柏更倾向于苏骆沉才是她与奸夫之子,有的恋爱脑疯起来真的是六亲不认,一旦不是她认可的男人的种,她真做得出来疯狂的杀子行为。
但如果是这样,苏晏之这个冤大头就真是罪该万死了,孙子柏想不通这种猪头是如何成为苏家家主的。
再者,如果是这样,顺王又为什么暗中帮助苏瑾言,不合理,怎么想都不合理。
孙子柏只觉得了解的越多谜团反而越大了。
曾棠继续道,“起初我猜测那是夫人派来的人。”
毕竟苏瑾言是触怒了家主才被如此惩罚后又家族除名,他们根本不知道苏瑾言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只知道家主怒火滔天甚至不想让苏瑾言活,也不想再认这个儿子,那么就只有夫人了,夫人就算再怎么冷淡再怎么不喜欢公子,可公子毕竟是她的亲骨肉,无论如何母亲都不会不管自己孩子死活的吧。
事实上,出事之后他们求过很多人,苏骆沉,苏家其他德高望重之人,苏家的长辈,甚至苏瑾言的外祖家,可除了苏瑾言一个舅舅帮着说过几句话之外,当时竟是没有人帮忙,全都闭口拒绝。
不,其实二公子是求情了的,只有他哭着求了父亲求了母亲,当时的曾棠他们很感动,可无济于事,只换来家主更严厉的怒火,而且事后证明,二公子也是虚情假意,甚至背着他们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添油加醋之事。
总之,曾棠想不出还有别人。
可当时苏瑾言听了他的猜测之后却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很悲凉,很讽刺,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曾棠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不是夫人。
而且在公子清醒之后,他就果断带着他们甩开了那些人,不仅甩开了追杀之人,也把保护他们的人甩开了,从此隐姓埋名直到半年前他们才开始活跃在西南。
所以,公子会不会知道是谁,但他并不想接受那人的帮助。
公子曾说那里的一切都让他恶心。
孙子柏眉头越蹙越紧,他此时才更加明白那日苏瑾言是忍受着多大的痛楚在向自己解开他的伤疤啊,可他当时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这是他的诚意。
孙子柏心里莫名堵得难受,半晌他才对曾棠道,“你起来,我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曾棠面色一白,实在没想到孙子柏会拒绝,可明明他与公子相交已经到了生死与共的地步啊,他擅离封地,如此大罪却感告知公子,如此信任的将侯府交给公子,而公子更是将那样的隐秘都告诉了他,如此,却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
曾棠忽然有些摇摇欲坠,他赌错了吗?可是他赌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怕公子会因此陷入另一个痛苦的深渊。
孙子柏却道,“我会帮他,会为他讨回一个公道,可那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而不是因为你求我。”
曾棠一怔,好半晌他终是心思复杂的站了起来,而后恭恭敬敬的对孙子柏行了一礼,“那就拜托世子了。”
一夜风雪,三人就在山神庙里简单的对付了一宿,躺在干草上的孙子柏一整晚几乎都没怎么睡,一是环境恶劣又冷又硬实在难以入眠,再者,他满脑子都是苏瑾言那时候的处境,他不禁想着十五岁的苏瑾言是如何一个人在冰冷的祠堂忍受着内心的巨大痛苦熬过那三天的,被父亲鞭打也好,跪祠堂也罢,可真正让他一蹶不振的绝对不是这些。
他无法想象他冰冷的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模样,不敢想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绝望,那与他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宛如神祇一般的画面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以至于孙子柏只是想一想都止不住的心揪着疼起来。
京城嘛,到底是个多恶心的地方,如此,他可就不客气了哟。
第五十九章 西南形势
翻越高坡岭之后天气果然逐渐转暖了, 呼啸的风雪好像都被高坡岭挡在了另一面,不过这也只是相比较于风雪齐飞的另一面而言,如今已是深秋, 无论如何也暖不到哪里去的,更何况这里是西南。
三人快马加鞭, 果然不出曾棠所言,他们第五天就达到了离驻军镇最近也是最大的一个城市, 永川城。
从永川到驻军之地最多不超半日就可抵达, 孙子柏当即决定在永川镇修整一夜, 连日的赶路把他半条命都折腾没了,况且他也需要在见到老侯爷之前稍微对这里的形势有一个大体的了解。
不过孙子柏没想到他的运气会这么好, 刚到永川镇就让他撞见了一出精彩大戏。
两队身穿军服的人马似乎发生了争执, 似乎是在采买东西的时候发生了分歧, 但他们那剑拔弩张的样子倒更像是在抢东西发生了分赃不均的摩擦。
“走走走, 看看去。”
孙子柏立马兴致勃勃的拉起曾棠往一家视野很好的茶楼跑去,宁大神则慢悠悠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里虽然环境恶劣到处都是山坡风沙, 此时更是寒风呼啸一片萧条荒芜之色, 但因为西南驻军众多的关系, 一方面是一些士兵家属搬迁而来,一方面是许多做批发类的商贾聚集, 这导致永川城人口众多, 规模不断扩大, 如今的规模就是比之苏城也不相上下了。
所以一改一路的荒无人烟, 这永川城竟格外的热闹。
两人很快找了个视野很好的位置坐下, 就见下面两伙人已经吵得更僵了, 眼看着就要动手。
“姓邹的,你不要太过分, 你们驻地如今气候尚暖,却要来跟大家抢棉服,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你心知肚明!”
一个年轻将领似乎被气得不轻,此时面目涨红的指着对面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将领,那人目光带着挑衅,浑身的趾高气昂,一副非常嚣张的模样,而那人身后是同样一帮趾高气昂的士兵,他们正抓着几个装满棉衣的大布袋子,气红了脸的将军身后同样是一帮又气又怒的士兵,他们想要将被夺走的棉服抢回来,可惜被对方三两下推搡出来,根本抢不过。
同时,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正面露惶恐的站在他们之间,被他们扯来扯去正无措又绝望。
不难看出他们是在抢棉服,可是,一般军队此类物资除了朝廷补给之外,不都是统一购买统一发放吗,怎么还各自抢起来了呢?
“谁说我们驻地气候暖的?再说了,就算暖怎么了,暖就不缺棉衣了吗?马上就要入冬了,戍边将士如此辛苦怎么就不能穿棉衣了?”
那姓邹的小将军言语带着嘲讽,虽然他说得有理有据,可是怎么听都有种胡搅蛮缠的感觉。
“这人谁啊,如此嚣张?”
孙子柏皱眉,刚好小二在倒茶,不过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曾棠将人扯到身边在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小二的眼睛顿时就不一样了。
“那位啊,可是了不得呢。”
“怎么说?”
“那是李大将军身边的红人,听说还是李大将军的小舅子,一般人可得罪不起呢。”
小二显然是见多识广的,孙子柏顿时来了兴致,“这李大将军又是谁?”
小二有些诧异的看了孙子柏一眼,瞧着他脸上虽然冻得通红,可是皮肤白净水嫩的,一看就不是西南这恶劣环境下能养得出来的人,不过这里人来人往许多都是冲着与孙家军做生意来的,新来的不了解也是正常,于是小二解释道。
“就是李石达李大将军啊,他可是咱们大帅身边五大将军之一,年轻有为,战功赫赫,很得大帅器重呢,而且,”小二说着神秘兮兮凑到孙子柏耳边,“李大将军还是大帅的义子呢,就是大帅亲儿子孙大将军在他面前,那也得乖乖叫声哥。”
孙子柏眉头微挑,眼里却是阴晴不定,倒是没想到西南的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还有复杂呢。
“那另一位……”
“嗷那是周小将军,”小二随意道,“他是楚大将军的副将。”
“这周小将军经常在这城里采买物资,什么棉服啊,粮食啊,盐啊肉的,他是永川城的常客,也经常到这里来喝茶,我跟他熟得很。”
“不过今天遇到这邹将军啊,算他倒霉咯。”
孙子柏明显感觉到小二对这位周小将军态度的转变,言语间很明显的轻慢,想来是那位楚大将军地位的缘故。
下面的周小将军果然再次被气得胸膛起伏,他指着对面的人大怒,“邹伟宗你欺人太甚!”
“楚大将军乃是奉大帅之命来采买棉衣,况且所有棉衣采买本来就是楚大将军负责,你们凭什么横插一脚?若是你们需要棉服大可以向楚将军申请,甚至可以向大帅申请,所有物资分配,该怎么分配,自然都由楚将军来定夺!”
“哼,”邹伟宗不屑的冷笑,“我家大将军亲自驻守边防,冲锋陷阵,舍生为死,可不如楚将军这般身在后方安逸,我倒是不理解了,凭什么我们出生入死的将士物资要由你们这些躲在后面的人来分配?”
周江顿时被气得脸红脖子粗,“邹伟宗你好大胆子,你敢折辱楚将军!”
“那我可不敢,不过我们不敢指望楚将军能看到我们的辛苦,所以李大将军这才让我等自力更生,结果好不容易等来棉衣,周将军这是要跟我抢了?”
“欺人太甚,邹伟宗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难不成是李大将军教的?到底是谁在抢啊?分明是我先来的,也是我先找到老板的!围观百姓都可以为我作证!”
“哟,你说谁作证?谁,站出来?”
那邹伟宗立马嚣张至极的环顾了一周,他视线所及之人全都后退了几步,没有人敢直视他的视线,更没有人敢上前作证,他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畏畏缩缩的老板身上,“老板你说,到底谁先来的?”
“各位将军们就饶了小的吧,这……这让我怎么说……”
老板左右为难,只差给他们跪下了,这种情况让他开口不是让他死吗?可是邹伟宗一把将他扯了过去,老板一个踉跄直接跌倒在地,再抬头就对上了邹伟宗阴冷的威胁眼神,老板浑身一颤只能硬着头皮违心道,“是……是这位将军先找到小的。”
“老板!”
周江气得手中长枪一抬就指了过去,“你如何睁眼说瞎话!刚才我与你分明连价钱都说好了!”
那老板只能苦着脸低着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生意人啊,如何能与这些个将军们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