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茗和程晰两个人便一起往办公室走,途中遇见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要推往ICU进行术后观察的乔令萱的母亲。已经换下手术服的程秋夏也跟在旁边,神情严肃地跟护士长陈敏敏一边走一边吩咐注意事项,程晰和李松茗停下来打了个招呼,程秋夏无暇顾及,只是点了点头,步履匆忙地跟着推着乔令萱母亲的病床一起前往ICU。
程秋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程晰看了好一会儿,李松茗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程医生?”李松茗察觉到程晰情绪似乎有点古怪,“你没事吧?”
“没什么,回去吧。”程晰说,然后两人继续往回走。
李松茗和程晰关系平平,这样走着都不说话似乎有点尴尬,于是李松茗干巴巴地说:“刚刚程主任的手术很精彩。”
“是啊。”程晰说。
程晰突然说:“其实我是因为崇拜姑姑才做医生的……她一直是我眼里最厉害的人,从小我就想我一定要做她那样的人。”
李松茗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程晰说的是“姑姑”是程秋夏,也不管李松茗总是想不起来这个事情,主要是因为程晰作为程秋夏的侄女,在科室里和程秋夏的交流并不多,看起来也并不亲密,反而有种很古怪的疏离感——主要是程晰对于程秋夏的,程秋夏偶尔对待程晰还是会流露出长辈的亲切感和慈爱感,但是也许是因为身份缘故刻意避嫌,程晰对程秋夏反而要看起来更疏离一些。
“看来程主任是你的偶像呢。”李松茗说。
“偶像……”程晰喃喃说道,没有继续再谈论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她有些突兀地问道:“李医生,你有遇见过颠覆了你的幻想的人或者事吗?”
“颠覆幻想?”李松茗有些疑惑。
“就是……你很期待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突然发现完全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李松茗不确定程晰现在说的“颠覆幻想”和刚刚提及的程秋夏是否有关,但是李松茗听着程晰的话却想起了刚刚离开的卢诗臣来。
卢诗臣颠覆了李松茗的幻想——颠覆了李松茗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所有关于爱人和爱情的幻想,但是李松茗却如此迅速地接受了这种颠覆。
在和岑一飞的交谈中明晰了自己的感情之后,面对卢诗臣,李松茗似乎更加地避之不及了起来。
但是和之前的避之不及,如今的避之不及,更隐含着一种暧昧的心虚——他对于卢诗臣的心思不纯,所以心虚地不敢靠近,但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总不能配合他的想法,每一次他有多匆忙地将目光从卢诗臣的身上移开,就有多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李松茗知道,如今的避之不及背后,是更加想要靠近。
而且这些天也并不太需要李松茗避之不及,因为卢诗臣似乎更加忙碌了起来,自从那天早上因为要送凌思去集训的集合地点之后,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再邀请李松茗一起上班或者回家了,有时候是去开行业内的会,有时候是去院里做各种汇报,总之是许多杂事多了起来。
李松茗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距离感——也许是他的错觉,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充满了距离。无论是年龄、阅历、身份上,卢诗臣都距离李松茗太过遥远了,除了像刚才一样看着卢诗臣的背影,李松茗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就如同李松茗的那些梦,似乎只属于梦。
李松茗的那些暧昧心绪即便得到了命名,似乎也寻求不到出口。
“人生在世,总是会有很多的事与愿违吧。”李松茗轻声说。
第32章 拆线
天气冷起来的时候,李松茗的伤口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拆线了。
拆线是卢诗臣帮他拆的——虽然是很简单的事情,别说随便一个医生护士了,其实李松茗自己都能拆。原本梁昭打算帮李松茗拆线的,但是,大约是因为李松茗怎么说也是为了自己而受伤,卢诗臣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因此,尽管最近卢诗臣非常忙碌,哪怕只是简单的拆线,卢诗臣还是要来看着拆。
最后在李松茗正式开始拆线之前,他干脆拿过了所有工具,决定自己亲自给李松茗拆线。
现在还没有到最冷的时候,为了响应节能号召,所以现在办公室还没有开空调,医生们要么在办公室里抖腿,要么多去病房跑几趟——病房是没有空调限制的。李松茗的袖子撩上去的时候,冷空气立刻侵袭了皮肤,竖毛肌立刻收缩了起来,手臂上蔓延开一片鸡皮疙瘩。但是卢诗臣明明刚刚用清洗过的微冷的手碰到李松茗的手臂时,热意又立刻弥漫开来,沿着手臂流窜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老卢你这可是实打实地‘负责到底’了啊,连拆线都做啊。”梁昭把位置让出来之后,看着卢诗臣和李松茗打趣道。
“我不是说过了会负责到底的么?至少得做到这里才算负责到底吧。”卢诗臣说。他拿起剪刀和镊子,看着李松茗的手臂,对李松茗说道,“放松一点,别紧张,拆线很快的。”
梁昭调笑:“松茗,你连刀都敢挡,还怕区区拆线啊?”
李松茗发现自己的手臂有些僵硬,肌肉紧绷,青筋都凸了起来,他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有点冷。”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让手臂放松下来。
卢诗臣开始给李松茗拆线,他低着头,认真地从李松茗的缝合处将线挑出来。
他的呼吸吹拂在李松茗的手臂上,拿着剪刀和镊子的手时不时地触碰着李松茗的手臂,缝合线一点一点地从手臂上的伤口抽离,就像将李松茗和卢诗臣的某种关联也抽离了。
——这是尽管卢诗臣或许并不需要、但是依旧是为卢诗臣所受的伤,伴随这道伤口的愈合过程中的疼痛与痒意,李松茗明晰了那些困扰自己的欲-念与感情到底是什么,确认了自己想象世界的颠覆,更感受到了卢诗臣和自己之间遥远的距离。
这道伤口,也许是李松茗和卢诗臣之间唯一的、最亲密的关联。
但是此刻伤口已经愈合了,连缝合线也已经被尽数抽走,就仿佛他们之间唯一的、最亲密的关联也完全不存在了。
尽管他们其实从来没有什么亲密的关联,无论卢诗臣对李松茗笑得再温柔,无论李松茗做再多暧昧的梦,他们也只是普通的前辈与后辈。
拆线的过程很快,卢诗臣动作也很熟练,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几个呼吸的时间,伤口的缝合线已经全部拆除。卢诗臣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和镊子,说道:“好了,拆完了,幸好年轻人身体好,恢复得快。”
梁昭凑了过来没看着李松茗的伤疤说道:“这疤痕还是有点明显啊。”
李松茗的手臂还放在桌子上,卢诗臣盯着李松茗手臂的伤疤看了一会儿,血痂已经剥落的疤痕微微凸起,蔓延了近半条小臂,微微发红,蜿蜒而曲折,如同一条盘旋的蛇。
卢诗臣突然伸手碰了碰那疤痕。
这是和冰冷的拆线工具的触碰是截然不同的,卢诗臣温热的指尖的触碰,新生的皮肤很是敏感,李松茗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还是疼吗?”卢诗臣问。
“不是,不疼。”李松茗急忙摇头。
卢诗臣收回手来,看着那条疤痕微微皱眉,说道:“我跟皮肤科的张主任说过了,你记得去找他开个药,他们科室自己研发的祛疤膏效果很好,很紧俏的,我让他给你多留了几支,”他叮嘱道,“一定要按时搽药,千万别留疤啊,多不好看。要是不太行的话,到时候去皮肤科再约个激光。”
按照卢诗臣的指示,李松茗去了皮肤科拿了药。因为已经快下班了,所以李松茗拿完了药之后,便直接下班回了家。
李松茗刚走进家门口,连手上装药的袋子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就接到了母亲杜英打来的电话。
杜英打电话是来关心李松茗的伤的——因为不想让父母担心,受伤的事情李松茗原本想瞒着家里,但是家属医闹伤人毕竟是一件不小的事情,当天还被那么多人看见了,因此还是被人传到了网上。杜英在网上看见这个新闻,因为发生在自己儿子工作的医院,当时就特地打了电话来问李松茗有没有事情,还是打的视频电话。
于是李松茗还是没有瞒住,受伤的事情还是让父母知道了。杜英当时就很着急,立刻想带着丈夫赶到鸿洲来,李松茗忙说自己只是皮外伤,问题不大,只要养一些时间就没问题了,一番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杜英,以免他们奔波劳累、一路折腾。
因为知道李松茗今天拆线,所以杜英便打电话来询问李松茗的状况如何。
“拆线很顺利,都说了是皮外伤了,”李松茗说,并且把手臂举给杜英看,还甩了几下手,“你看,都说没事了,别瞎担心。”
杜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对了,”关心完李松茗的伤口之后,杜英又问道,“你还记得以前住我们家对面的那家人吗?”
“记得,怎么了?”
以前住李松茗家对面的那家人和李松茗家里关系不错,因为李松茗一家不是本地人,搬到新城市最开始有诸多的不适应,还是多亏了他们使李松茗一家顺利地融入了当地的生活。即便后来李松茗一家人搬了家,两家人的关系也一直很好,隔三差五会到彼此家里坐坐,谈谈天打打麻将之类的。
“他们不是有个侄女么,你应该见过的吧?年纪跟你差不多大。”杜英说道。
杜英一说李松茗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一定是相亲无疑了。
到了李松茗这个年纪,在所难免地会被人关心感情状况和婚姻状况,虽然父母倒是不逼迫他,但是也难免有亲朋好友问起来,有些时候父母也不好推脱,便问问李松茗,不论李松茗态度如何,也算是对别人有个交代。
果然,李松茗听到杜英说道:“他们说想介绍你们俩认识认识,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你要不要见见?”
“还是不了。”李松茗拒绝的很干脆。
“行吧——”杜英其实也没有怎么当回事,李松茗的回答也是预料之中。而且李松茗现在毕竟远在鸿洲,这种远隔两地的交流和见面也不太现实,“不过,你也到新医院有段时间了,有遇见喜欢的吗?其实要是有合适的,也可以带回家来看看。”杜英不能免俗地追问儿子的感情状况。
喜欢的……
李松茗想起卢诗臣的脸。
有喜欢的,但大概并不是合适的。
李松茗一时没有说话,他不擅长说谎,不能直接作出否认。
杜英察觉到李松茗的沉默,作为母亲当然很能够察觉到孩子的变化的,于是有些惊讶且惊喜地问:“看来是真的有了?”
“……大概吧。”李松茗含糊地说。
杜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贯是个木的,在感情问题上从不开窍,人生现在都奔着三十去了,别说牵女孩子的手,估计心里都没有想过和女孩子牵手这件事。她知道爱情这种事情强求不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虽然她不干涉李松茗的感情生活,但是还是难免有些担心。如今李松茗疑似有了感情动向,哪怕只是一个“大概吧”,杜英也意识到事情肯定不简单,她立刻来了精神,“是什么样的人啊?”
李松茗低声说道:“是那种我从前没有想过会喜欢上的人——人真的会喜欢自己完全不符合想象的人吗?”
杜英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哪有事情完全会朝着自己的想象发展的?你看从前我跟你爸,其实我也没想过找他这样的,我以前梦想的可是那种特别有‘男子气概’的人,压根没想过会看上你爸这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类型。”
“万一……我喜欢的人你们接受不了怎么办?”李松茗说。
杜英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你成年了吧?自己能赚钱了吧?”
“……嗯。”
“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们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把你把你拴在身边,要是你喜欢的人我和你爸不同意,我们也没法像电视剧里一样断了你的经济来源或者把你关起来,让你不准喜欢人家,”江萍的语气倒真有些惆怅了起来,“哎,这可怎么办呢?”
连李松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喜欢卢诗臣,然后呢?
这个问题应该有什么样的答案?李松茗不知道。
杜英忍不住追问道:“不过你到底喜欢上谁了?怎么就说我们接受不了?难道是年龄很大的或者结了婚的姑娘?”
江萍的思路跟岑一飞倒是很诡异地重合了,而且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猜测或许也算是对的——卢诗臣确实年长他许多,而且结过婚。
母亲唯一没有猜中的是,那人是个男人。
就像无法阻止自己喜欢卢诗臣,李松茗连这份感情的去向也无法决定,从前他觉得卢诗臣离自己很远,而现在似乎更加的远了。手臂上的伤口如今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就仿佛他跟卢诗臣之间最深刻的痕迹也要消失殆尽了。
连结果也不知道的荒唐感情,又如何平白现在就让父母去接受和面对呢?所以,对于杜英的追问,李松茗最后搪塞了过去,挂掉了电话。
结束和母亲的通话之后,李松茗发现卢诗臣给自己发了消息过来。李松茗打开聊天窗口看,卢诗臣的消息是很简短的一句叮嘱:“记得搽药。”
李松茗低头,看着因为和母亲通话一直拿在手上的袋子里还没有拆封的药膏,他将药连同整个袋子一起都塞进了不常使用的一个橱柜里,然后回复卢诗臣:“谢谢卢老师关心,已经搽过药了。”
第33章 拙劣的借口
这个月月底的时候,徐磬终于要出院了。
徐磬住院已经有段时间了,他的伤虽然很严重,好在后期恢复得还算比较快,目前各项检查都显示身体已经基本恢复,达到了出院的标准。
出院当天,他特地带了礼物来跟卢诗臣道别。
“哎呀,你小子可算是要走了,再留下去,我看心外科都要改姓徐了,”梁昭拍着他的肩膀说,“恭喜出院啊。”
因为徐磬给卢诗臣送了玫瑰,在心外科引发的风波不小,医院这种地方哪里藏得住什么秘密,后来甚至还传成卢诗臣已经跟徐磬谈起了恋爱,医务科甚至找卢诗臣特地问话过,以确定卢诗臣没有对病人“下手”。那之后医院上下都有不少人都想偷偷看看谁胆子这么大,想方设法偷偷窜到徐磬的病房来看看何方神圣如此“高调示爱”。徐磬性格很开朗活泼,比梁昭还能自来熟,堪称社交悍匪,并且相当会讨人喜欢,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病房变成动物园,哪怕是面对来专门来看他热闹的人,也能很快打成一片,要不是护士赶人,恐怕他能在病房里开起party来。
所以在医院住的这近一个月时间里,徐磬已经成为心外科的“吉祥物”,除了恐同的,大概没有几个不喜欢他的人。
“那不都是多亏了大家照顾嘛,要不然我也不能好得这么快不是。”徐磬的样子泰然得仿佛不是病人,而是心外科已经呆了很久的职员,交谈的语气相当熟稔。
“我看你只想感谢的卢医生吧。”梁昭调侃说。
“可不能误会我的良苦用心,”徐磬从包里摸出了一摞信封,“你看,我可是真心感谢大家的。”
信封包装得很精美,倒是不像红包或是购物卡之类的东西,更像是那种装贺卡的信封。
但是毕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面对徐磬的信封,大家第一反应都是摆手拒绝。“送礼可不兴啊,”梁昭摇头叹息说,“小徐同志,你这是诱人犯错啊,不可不可。”
“哎呀,想什么呢,我知道医院有规定,我诱你犯错也不能这么大庭广众的不是?”徐磬解释道,“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就是几张下一周我们乐队演出的门票而已,本来就不值几块钱。”
为证清白,徐磬立刻打开了一个信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长方形的硬卡纸,硬卡纸通体颜色是暗蓝色的、磨砂的质地,看起来质感很不错,特地做出了凸起来的文字,上面印着几个英文单词,硬卡纸上的背景图案是几个人物剪影,有的拿着话筒唱歌,有的在弹吉他,有的在打鼓——是一场livehouse演出的入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