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明显没有完全被驯化, 地堡内也缺乏行之有效的繁育手段。要做实验、要驯养、要种群培育, 总得有人出去抓原始种才行。

　　而那时候, 地堡匀出来的每一车物资都是最珍贵的。

　　一辆运输车出了问题、丢失了货物, 或许就是某一个沿线的补给点、或是地堡里的某一些人，需要饿一段时间的肚子。

　　所以运输队的工作, 不仅仅只是“运输”而已。

　　他们要运输货物, 也要满城搜寻物资；要抓捕猎物，也要维持地堡与沿线的秩序。

　　所有需要人的地面工作, 都需要他们去顶上。

　　这些事, 律恒从十几岁就开始扛起来了。

　　他扛着这些重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走在2099的荒野里。

　　或许在未来，终有某一天, 他也会独自一个人, 孤单单地葬身荒野。

　　想到这里，闻柏舟垂下眼, 用力摩挲了一下律恒的掌心。

　　温暖的掌心几乎要将冰冷的手指融化。律恒垂眸看着他，不太明白他突然的情绪变化从何而来。

　　“舟舟？”

　　“恒哥。”闻柏舟抬眼，看着他笑，“我其实对那些恋爱脑要怎么折腾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声音放得很轻，神色也是认真的。他捂着律恒的手，慢慢与他说：“我去找朋友询问他们的结果，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认真地在考虑，我听取了许多过来人的案例。”

　　他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实话说，确实不是什么好榜样。”

　　“但我这个人，大概是没吃过什么苦头。所以听故事的时候，就总是会想，不应该那样。”

　　他双眼蕴满了笑意，灯光落在他眼里，像是无尽的星河。

　　他凝视着律恒的眼睛，就如同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律恒定定地看着他，舍不得错过他眼里蕴藏的丝毫星辉。

　　“情不知所起这是当然的。但情起后的每一天，要如何去做，又要如何让这段感情变得长久，这应该取决于双方共同的努力与共同的选择。”

　　闻柏舟温声道，“恒哥，我们都不是故事里的人，所以我们还有选择的机会与权力。”

　　“舟舟……”律恒凝视着两个人交叠地手，许久后才喟叹道，“你知道我们面对的不是那样简单的东西。”

　　闻柏舟眨了眨眼，笑问他：“我们隔着一个大洋吗？”

　　见律恒沉默摇头，他就又笑道：“那是我们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我每次想找你，你都已经半夜，只能硬撑着和我聊天？”

　　律恒沉默一瞬，才说：“你知道不是这些。”

　　“时间、空间，令人畏惧的不就是这样的力量。”闻柏舟认真地说，“无法并肩而行的，才是令人害怕的。我们又没有这样。”

　　他下了结论，又理直气壮地问：“还是我们的生活习惯，有着不可调节的矛盾？”

　　律恒安静地看着他的小祖宗。

　　他只担心闻柏舟不习惯2099的生活，又怎么舍得与他在这方面出现矛盾？

　　“很多时候感情说起来，牵扯到许多的事情。父母啊，家庭啊……可归根结底，最根本的，是当事两个人自己的选择。”闻柏舟眉眼弯弯，“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去想……”

　　“我的手已经放在你的手心里了，你要握住它吗？”

　　律恒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一般的，他就握紧了闻柏舟的手。

　　那双手比他的略小一圈，也比他的手更白皙细腻。握上去就犹如握住了一块上好的暖玉。

　　它有着能将坚冰都融化的温暖力量。

　　可下一秒，旅游又迟疑着想要松开握紧的那只手。

　　闻柏舟垂眸看着，感受着手上的力道时而松时而紧，可到最后，律恒也没能放开他。

　　闻柏舟忍不住笑出了声。

　　律恒身上的担子千斤重，闻柏舟忍不住想，幸好我没有那么重的担子，所以我可以往前走一步。

　　他满眼亮晶晶地笑看着律恒，反手握住了律恒的手：“你要记好了，这是属于你一个人的选择，是律恒的选择。既然做出了选择，剩下的问题，就是两个人要一起去面对、一起去解决的问题。那么——”

　　他说着话，却又突然挣开了律恒的手：“下楼去吃饭吧。”

　　律恒难得露出了一些茫然的神色。

　　他不适应空落落的手，也茫然不知闻柏舟这是什么意思。

　　闻柏舟把手背在身后，扬起下巴狡黠地笑：“我知道律恒的选择了，但我不知道属于峄城01号地堡的律队，又会做什么选择。”

　　“等律队彻底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吧。”他俯下身，凑近了律恒，冲他扬起一个漂亮的笑容，“我会等律队那时候来主动牵我的手。但是律队，你要记好了。”

　　“你的时间不多。等我们什么时候回了峄城01号地堡，我就不需要你的答案了。”

　　他说完，他伸手牵着律恒走出房门，站在门口轻巧地挣脱手。

　　卧室的房门轻轻地合上。

　　律恒站在门口许久，久到走廊的感应灯熄灭，他才如梦初醒失笑般摇摇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敲门与闻柏舟打了个招呼，才迈步下了楼。

　　直到坐回客厅的单人沙发里落了座，胸腔里的心跳依然不受控制地狂跳着。

　　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闻柏舟凑近后湿热的呼吸，也能感受到他掌心足够温暖的温度。

　　“恒哥？”一旁的连生若有所思地问，“你们在楼上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律恒下意识地道，“要准备出发了，就聊了聊。”

　　等到出发，等到踏出这个小别墅重回了2099，他狂跳着心脏就要进入倒计时——

　　是顺心而为，还是重回荒芜，就只有这一段路程的时间。

　　可是舟舟已经朝他走了过来，舟舟那么勇敢，又那么坚定。

　　他不能让舟舟一直苦等。

　　律恒思索的神情看得连生脑袋里警报声直响，可余星野毫无所觉。

　　他包了一块烤鸭递给律恒，嘴里大喇喇地道：“泽城不是还在下大雨么？操这个心急什么。赶快吃，叶驰跟个饿死鬼一样，你再不下楼，他连鸭架都不留给你。”

　　叶驰“呵”了一声，立刻道：“那鸭架炸得连骨头都很酥。余星野你还吐骨头，你这个浪费鬼。”

　　他们俩吵吵嚷嚷地吃着最后一只烤鸭，这个并不平静的夜晚也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

　　秋天的阳光总比夏日温柔，当它透过玻璃落进房间里时，屋里的人早已起床离开了房间。

　　床上的被子折叠成了最标准的豆腐块，就连床单都平整得没有一丝皱褶。房间干净得好似没有人居住。

　　唯有床头一支鲜红的枫树叶，彰显着一丝活气。它被插在透明的塑料水瓶里，枝叶舒展地沐浴着清晨的阳光。

　　律恒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地下负一楼健完身上楼，原以为能撞见刚下楼还睡得迷迷糊糊的闻柏舟，可一直等到所有人下了楼，小战士送来了早餐，闻柏舟都没见踪影。

　　“小祖宗怎么还没下来？”余星野望着他，“恒哥，去，叫人起床吃早饭。”

　　律恒从善如流，刚站起身，就听一起吃早餐的小战士说：“不用啊，小闻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去哪里了？”律恒问。

　　“不知道，我们不会问这些事嘛。”小战士笑着说，“总归是有事要去做吧。”

　　这个猜测倒也没说错。

　　闻柏舟是一大早被严峰接走的，去的地方倒也不是什么特别保密单位。

　　严峰一大早带着他去了某航天航空基地。

　　虽然去的都是基地，但他们的目的地与空天战士们的训练基地是两个方向。

　　两人乘着晨曦刷脸进了基地，又悄然进了某试验大楼，最终才在某个挂着横幅的试验大厅里停了下来。

　　这个架势实在很像是当初去围观可控核聚变第一实验堆点火的模样。

　　闻柏舟看着雪白墙壁上挂满的显示器，又看了看两边墙壁上红色的横幅，最后才把视线落在眼前一排排的研究员们身上。

　　这次他没有看见眼熟的老教授们，唯一熟悉的只有身边的严峰。

　　大厅里安静异常，除了偶尔会有的键盘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所有人都格外的安静，需要交流时，就凑近了交流对象，压低了声音极其小声的说话。

　　这样的场合让闻柏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他略略凑近严峰，悄声问：“严叔叔，我们这次是来看什么的？”

　　“大首领特批带你来看的。”严峰也小声说，“别分心，好好看，你看完就懂了。”

　　正说着话，前排突然传来了指挥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各部门注意，倒计时准备——”

　　大荧幕上，顿时切换了画面，镜头对准的地方，像是地面又像是别的什么。

　　随着指挥员一声铿锵的“点火”，画面猛地震动起来，而在震动之中，有一簇耀眼的火光燃起。

　　闻柏舟一愣，就见火焰中间，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天上飞去。

　　这是……火箭发射？！今天这个时间，是要送什么东西上空间站吗？

　　闻柏舟正想着，又听前方指挥员说：“光学雷达跟踪正常——”

　　“遥测信号正常。”

　　屏幕上画面几变，无数数据在两侧亮起。大厅里传来了嗡嗡的交流声，指挥员没有继续开口。

　　闻柏舟茫然又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严峰悄声递给他一个耳机。

　　闻柏舟赶紧戴上耳机，就听耳机里传来了另外的指挥员的声音：

　　“逃逸塔分离。”

　　“助推器分离。”

　　那声音还有些熟悉的电子干扰音，或许是因为发射站那边还有着一定的磁场干扰。

　　“卫星帆板成功展开。”

　　“卫星跟踪正常。”

　　“并轨成功。”

　　闻柏舟的注意力还在耳机里，前方的研究员们已经猛地站起身，他们欢呼着看着身边的同僚，手中用力地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