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个正在拆迁的居民楼,我们去躲那儿。”夏渔看了看小地图,“你还有子弹吗?”
江燎:“所剩无几了……你没有必要以身犯险。”
“都说了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夏渔落后他几步,等她再次回来时,手里多了几把枪,身上也多了几颗弹孔,脸上的血迹极其明显。
“你——”
夏渔推他一把:“就是这里,快进去。”
两人躲在掩体后面,都在不停地喘着气。
夏渔平复了一下呼吸,趁着还有点时间,她一边清点子弹一边对他说:“我知道你会死在这里。”
江燎也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活下来,他困惑不已:“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救我这个必死之人?”
“因为我有些话要对你说,起码不能让你独自死去。”
与尹秀丽的对话和顾丹铮的事情让夏渔明白了一件事,对于他们而言,死亡不是遗憾,他们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能做的所有。
夏渔只是想知道,在他们死亡的那瞬间,他们是什么样的表情,又会对在场的人说些什么话。
和其他人不同,江燎的死亡她是可以参与的,因为他面对的是死局。像是尹秀丽,像是江知春,只要她参与其中,她就一定能够救下她们。
想到江知春,夏渔对江燎说:“你的妹妹,江知春学姐在几年后也死了。”
江燎想要劝说的话被止住,想问她为什么知道未来的事情,但最终他轻轻叹气:“知春她……也走上了这条路。”
夏渔没有否认,对她而言,江知春和江燎做的事情没什么不同,他们在生命的高度上是一致的。
“江学姐在很久之后才得知你的死讯,她对我说了关于你的事情。”
夏渔复述了一遍江知春的话:“她当时太难过了,我没好意思问,所以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都想当卧底吗?”
有的时候夏渔还是有眼力见的,在那种时候询问江知春那种事情,无异于是戳人心窝,更何况她不一定会告诉她。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江燎望着不停流血的她,选择相信她的为人:“妈妈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直到我们上初中之后才被发现。”
他深吸一口气:“我们的爸爸是卧底,在我们出生之前就离开了我们。”
那会儿的他们埋怨过,妈妈一个人带他们两个,而爸爸不知所踪,连自己的家庭都顾不好,这个所谓的爸爸有能力去当卧底吗?
“然后妈妈给我们讲了何叔叔的故事,讲了叶阿姨的故事。”
“叶阿姨是叶亦晴?那何叔叔是?”
“是爸爸和妈妈的朋友,因为想要替他报仇,所以爸爸去卧底了,这也是妈妈的心愿。”
爸爸去卧底这件事是妈妈大力赞成的,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友惨死而什么都不做。
江燎没有详细说这个何叔叔:“不久后,叶阿姨和钟阿姨先后殉职,我们才懂了爸爸所做的事情。但我们并没有原谅他,不管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都对不起妈妈。”
“……其实我也对不起妈妈,她一直以来都想我和知春平平安安,但是我还是……”
他不敢想象,知春在死的时候会有多自责。妈妈失去了爸爸,失去了他,最终也会失去她。
这时候该安慰了,夏渔拍拍他的手臂:“江阿姨对我说过,你和江学姐都是她的骄傲,永远都是。”
“……我其实,很想活下来。”江燎的嘴唇颤抖,他假装换弹,抬手擦了擦眼泪,双手同样在颤抖,但在她的面前,他强作镇定。
他想再见到妈妈,想知道知春考上什么大学,想和朋友去看特摄舞台剧,想……想见到未来的她。
“真的很想活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夏渔也有些难过。
顾丹铮想活下来,她想让大家知道她真正的姓名,想让大家知道她身体里藏着一个怎样不屈的灵魂;叶亦晴想活下来,她有家人也有爱人,她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江知春想活下来,她对妈妈说过期待着夏渔的到来;项逢想活下来,他想再次和项荟相逢;孟清溪想活下来,就差一点,她就能见到她的父母了……
再往前数,那些被害死的无辜的人,他们都想活下来。
但和平市没有让他们如愿。
“在不久的未来,你们一定会活下来。”夏渔再次说出了这句保证,“你们都会有一个光明的人生。”
“没关系,大家都过得更好就行了。”江燎只当她是在安慰他,“我只是有点害怕而已。”
他望着她的侧脸,在他每次害怕的时候,她都会出现在他的身边,给予他无限的勇气去面对。
从这一点来说,他无比幸运,因为他不是独自一人死去。
他忽然说:“你像是我的天神。”
“不要迷信。”夏渔听到关键词,立马反驳,“世界上没有鬼神。”
“但有奥特曼。”
“也没有。”
“有的。”
“有奥特曼的话那也有青青草原。”
“也是有的。”
“好吧,都有。”
看在他快死的份上,夏渔不纠正他了,她勉强迁让一下。
“对了,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我保证不和别人说,嗯……我记得傅队是你的好朋友,我和他说你不介意吧?”
“傅队?”
“就是傅松声,现在是我的队长。”
聊到好友,江燎的表情也轻松起来:“你也是狙击手?”
“不是,我们是搞刑侦的,他被局长骗来当队长,手下除了我没一个省心的。”
“他确实容易被骗,而且他为人有些认真,你可以试着叫他‘小声’或者‘小松’,他不太喜欢听到别人这么叫他,长辈倒无所谓,但朋友和比他小的人这么叫他的话,他会觉得我们把他看扁了。之前有自来熟的朋友这么叫他,他生了好久的闷气,连门都不出。”
夏渔:“!真的吗?下次我试试!”
“没错,他也挺抗拒亲密行动,不管同性还是异性,他都会和对方保持距离。我听他爸爸问过他为什么?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什么?”
“他说除了亲人,只有他未来的恋人才可以碰他。”
“!”
“那你呢?你喜欢别人叫你小燎或者触碰你吗?”
“知春有时候会这么称呼我,小时候我长得比较慢,比她矮很多,所以她总觉得她才是先出生的那个。”
“江学姐有喜欢的东西吗?”
“大部分东西她都喜欢,除了樱花,她觉得寓意不好。”
那确实寓意不好。
谈到妹妹,江燎的情绪低落下来:“知春……那时候多少岁?”
“26。”
“比我好。”江燎弯起眉眼,“等她到了地府,她就能如愿以偿地当姐姐了。”
夏渔忍住那句“没有地府”的话,她勉强附和说:“我现在也是你的姐姐。”
江燎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小渔姐姐。”
“!”夏渔喊停了,“怪怪的,你还是喊我的名字吧。”
汽车的声音近了,夏渔直起身,冲着探出脑袋的司机就是一枪,打完她就缩回来。
等对面打完,她又探头打几枪,打完就拉着江燎跑,让准备偷袭他们的人扑了个空。
她的枪法很准,每次都打中对方,让对方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么来了几次,对方先受不了了。他们不清楚对方有多少弹药,贸然攻击只会让他们受伤,他们不想增加无意义的减员。
在某人的提议下,为首的人喊话说:“我们已经在这里埋了炸弹,你不束手就擒的话,整个区域的人都要给你陪葬。”
“他们骗你。”夏渔赶紧说,“他们没有埋炸弹,这里的居民也不一定在。”
可恶,真的好歹毒,就不能真刀真枪地打吗!为什么想想这些旁门左道!
“……”
江燎握紧了手枪:“可是,我不能赌。”
夏渔怔住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是死局了,和手握剧本的她不同,江燎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敢跟黑恶势力赌人品和凶狠。所以他选择中途下车,所以他选择束手就擒。
他不愿意拿别人的生命去赌自己一半的生还率。
江燎沉默不语地看着夏渔,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做好了决断,他望着不远处的井盖说:“你的身材刚好可以从那里钻进去,我掩护你,你一直往前跑。等他们走后,我们的人来,你就可以出来了。”
夏渔想了想,没有再拒绝:“你还有话要说吗?”
“我的爸爸叫南佑,江南的南,保佑的佑。何叔叔叫何青山,‘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的何青山。”江燎把这两人的名字告诉了她,“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好。”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没关系。”
说完,夏渔毫不拖泥带水,她转身就走,钻井盖是她的特长。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同样也在看她。见她看过来,他第一次露出清爽灿烂的微笑,一如他的名字。
与初次见面的阴郁和僵硬不同,如今的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但他周身却围绕着浓厚的悲伤的气息。
日光在他的眼里熠熠生辉,江燎挥挥手:“再见啦。”
然后他背对着她往前跑去,奔向属于他的写好的命运,他没有再回头。
夏渔同样往前跑去,抬起井盖,钻下去,合上井盖。但她没有往反方向走,她顺着江燎走的方向往前。
富贵险中求,她要听听他们的对话,万一他们会透露什么机密呢?
机密没有听到,但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的帮手呢?”成熟稳重的女性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