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渔又忍不住打断他:“没有规定说只要是母亲就要爱自己的孩子。”
顾泽漆已经对她这种学不会安静倾听的行为见怪不怪了:“我又没要求她爱我,我只想要她不讨厌我。”
“你又不是她爱情的结晶,她讨厌你很正常吧?”
“那她为什么要生下我?她可以打胎。”
“她后来不是想要杀死你吗?”夏渔的目光真诚,“可能她当时不知道会生出来这么个垃圾。”
“……”
池卦:精彩。
霁恣青暗自点头,果然带夏渔来是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他总结:“所以你对你的母亲爱而不得,你想要她爱你但只能得到她的恨意,这种矛盾的情感让你的生活充满了痛苦。而你试图逃避这种痛苦,所以你将其扭曲为爱。紧接着你把这种扭曲的爱转移到了被害人身上。”
——“仇恨会驱动杀意,爱意也会。”
夏渔想起他对她说过的这句话。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这是对被害者们的爱,认为是他让被害者们获得了极致的美丽与幸福。
“其实你对被害者没有爱意,你只有恨意。你恨她们过得太好,而你的母亲却死得凄惨,你嫉妒她们。”
霁恣青眼睛不眨地盯着顾泽漆,他的语速加快:“被害者和你的母亲的长相、性格截然相反,那是你希望的你母亲成为的模样。你又羡慕又嫉妒又怨恨,希望她们好又希望她们不好——这种复杂的情绪驱使你下手杀死了她们。”
“什么爱,什么让她们得到永生,都是你用来美化自己罪行的借口而已。”
顾泽漆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紧紧抿着唇,眸底晦暗不明,一股浓烈的杀意笼罩着招待室。
“干什么呢!”
池卦上前按住顾泽漆的肩膀,打掉他的气焰。
但不得不说,霁教授的话确实非常冒犯,他听了都觉得心惊。
霁恣青安抚地微笑:“别紧张,我只是说出我的分析而已,不一定对。”
趁着池卦在物理平复顾泽漆的心情,他对夏渔说:“一个人会犯罪,无外乎两种情况:拥有危险人格或危险心结。他属于后一种中的情结类犯罪。”
夏渔虚心求教:“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会滥杀无辜。所有的被害者与他没有利益冲突,单纯是因为戳中他某种不堪的心理而被杀。”
在谈及自己的专业知识时,霁恣青非常有老师的模样,耐心且细致地给夏渔讲解,力图让她搞懂。
他撑着脑袋看夏渔:“我就说犯罪心理很有用吧?你看他一下子就破防了。”
确实很有用。霁恣青一分析她更觉得顾泽漆罪大恶极。
“其他人呢?比如沈陆亭,又比如祁嘉言。”
“不急,我们一个一个来,总有机会轮到他们。”
既然这些人不急,夏渔想了想,问出当前的案子:“所以随机杀人属于危险人格吗?反社会人格?”
“这个嘛——”霁恣青拖长了语调,“就当做小艾琳的作业好了,等他落网小艾琳可以写成论文交给我。”
顾泽漆的情绪终于安定了,但他的眼里满是挡不住的杀意,用眼刀刮着霁恣青。
“那么接下来,请顾同学谈谈你母亲的家庭背景,谈谈她是怎么到的城中区。”
“不知道。”顾泽漆语气生硬。
“你不想找到你外公外婆吗?不想质问他们为什么不管自己的女儿吗?”霁恣青遗憾地摇头,“看来你也不像你口中说的那样爱你的母亲。”
顾泽漆:“……”
“她是被卖来的。”顾泽漆被狠狠拿捏了,“听那里的人说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了城中区。”
一般而言,城中区的妓女都是14岁以上的女性,拐卖也不会拐太小来。虽然是黑色地带,但摆在明面上好歹没那么难看。
但顾丹铮不同,她是少有的几岁就到了城中区,大家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反正她就那么出现在了城中区。
她没有名字,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古筝。
“她不是叫顾丹铮吗?”
“这个名字只有我知道,她死前告诉我的。”
顾丹铮说让他当一个好人。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那是他第一次和顾丹铮那么亲近。
她说:“我的名字是丹铮,丹心的丹,铮铮铁骨的铮。”
“请你记住,拜托了。”
第85章
顾丹铮。
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她死前为什么要这么对顾泽漆说?为什么只对顾泽漆说?
顾泽漆也不知道。
他只觉得那样的顾丹铮令人陌生, 陌生得他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霁恣青捏着下巴,颇有兴味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从小被卖, 沦为妓女, 但内心始终记得自己最初的名字, 并在将死之日请求憎恨的儿子记住这个名字。
——看来她是隐姓埋名。通常情况下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法外狂徒躲避抓捕, 一种是卧底或者线人。
这位顾丹铮属于哪种情况呢?
夏渔也坐直了身体, 原本以为顾泽漆的身世值得挖掘,现在看来顾丹铮更值得。
“她从小就被卖?被谁卖来的?谁买的她?有谁知道她曾经的经历吗?”
“我怎么知道,又没人和我说,她也不会和我讲话。”顾泽漆越说越觉得心情平静,“可能没被你们抓住的首领知道吧。”
“首领?”
夏渔捕捉到关键词:“什么首领?”
顾泽漆没有回答, 但霁恣青替他说了:“根据你的证词来看,顾同学是‘狂犬’组织的人吧?”
“对, 不过我只是个底层人物, 见过最高级的就是蔡刀。”
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 反正都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做任务, 上线蔡刀就被抓了。
“你要问我首领是谁长什么模样我是不知道的,因为蔡刀也不一定见过首领。”
确实, 要是谁都见过首领, 那他早就被抓了, 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有一丁点他的消息。
霁恣青拍拍手:“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他看向夏渔:“小艾琳, 过早地接触到这些对你很不利哦, 在还未成长起来之前要学会蛰伏。”
夏渔的脑袋上冒出问号:折服?用什么折服?不应该是降服或者制服吗?难不成要用她的人格魅力?
不管了,主线推到那里再说。
夏渔在顾丹铮和首领这两个名字后面打个五角星, 备注一下是重要角色。
霁恣青继续问他那冒犯的问题:“那么你的父亲是谁?有人和你说过吗?”
顾泽漆:“不知道,不关注,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渔:“那你岂不是随了你爸爸?”
“随你怎么说。”
父母对他的影响很大,如果他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下成长的话,不一定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他出生于混乱的城中区,小小年纪就加入组织并帮忙做事。有的人能够坚守本心,像顾丹铮;而他则是出淤泥而全染。
“说起来,你读过小学吗?”
夏渔想起连行珏。这人没有接受过教育,性格自由发挥,就变成了只听指令、乐于杀人的机器,给他一个名单,他就能全杀给你看。
顾泽漆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没有,我取代福利院那个小孩后就去读初中了。”
没读过小学居然还能考上高中和大学,虽然是擦边但也很强了,这人意外的很聪明,就是心思没用在正道上。
夏渔对霁恣青说:“我觉得还有教育的问题,没有人给他塑造正确的三观。”
再穷不能穷教育,顾泽漆就是反面教材。
本来他的性格就偏执且心理健康堪忧,婴孩时期没有正直的人引导他、教育他,中学时期又是叛逆期什么都听不进去,导致他在一条死路上走到底。
“当然也不排除他是反社会人格。”
虽然霁恣青觉得顾泽漆的性格在他的经历中占比更重要,毕竟都已经好好过了这么多年。
但学生好不容易总结一次,为了鼓励学生,身为好老师的他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赞同地点头:“小艾琳已经会自己得出结论了,我很欣慰。”
紧接着他抓着这个结论中的漏洞问:“那么顾同学,你的证词中提到在清洗行动之后你和组织脱离了联系。既然你已经上岸,为什么还要选择杀人?有什么诱因吗?”
诱因?
与其说是诱因,不如说是他想要杀人的情感逐渐强烈。
顾泽漆张开了本来握成拳头的双手,这双手空无一物:“在很多年前,我没能得到那朵花。”
他的妈妈至死也在讨厌他,短暂的亲近也不过是想让他做个好人、让他记住她的名字,她没有一句话、一件物品是留给他的。
“所以这次我想要抓住一只蝴蝶。”
他要将那只蝴蝶和那些花一起制作成为花冠,最后他会抱着这顶蝴蝶花冠沉眠。
“一开始没杀人只是因为我没有找到合心意的那只蝴蝶而已。”
他抬眸,看向夏渔:“但后来我找到了。”
夏渔听了他的话有所动容,她纠结万分地问:“你能不能……说人话?”
什么花,什么蝴蝶?指代的是谁?就不能说直白点吗?
霁恣青轻笑一声,话里有话并不能让当事人明白,他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一味的追逐并不能让你抓住蝴蝶。你越追逐她只会飞得越快,你只能等她飞累了回头,到时候她自然会降落。”
夏渔想反驳,但想着霁恣青是在剖析顾泽漆的心理,她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但是蝴蝶累了也不会回头,更不会降落,除非有盛开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