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方才想替您试试,可是奴婢也没能投中。”
“无妨。”江绾笑了笑,转回头看向谢聿,“世子,可以走了。”
谢聿却将视线略过江绾,投向不远处被人群围住的投壶场地:“投壶有奖?”
“……嗯,头筹可得一只石雕白莲,参与奖也能有一只拇指雕。”
夫妻俩这般对话着。
身侧两名丫鬟不由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
银心:世子爷可是要为世子妃投壶赢奖?
凝霜:世子爷怎可能去当众投壶。
“你喜那只石雕白莲?”
两名丫鬟一愣,江绾也微怔了一下。
“只是瞧着有趣,想着拿个拇指雕也不错,不过我不擅于此。”
谢聿收回视线看向江绾。
宽大的帷帽将她的模样掩于白纱下,但他却不由想象出她此时微微敛目,神情柔和的样子。
或许是觉得那样的她甚是好看。
又或许是帷帽遮掩后,那份美貌便只会被他一人知晓和描绘,心中某种不成熟的占有欲被填满,令他心口泛起一阵绵密的痒意。
“等我片刻。”谢聿出声,没做多留,迈步朝着投壶那头走了去。
江绾都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谢聿的身影便已是没入人群中,暂且瞧不见了。
不过视线不见,耳边却能听见人群中不断传来的议论声。
“这位公子瞧着气质不凡,莫不是哪家贵公子。”
“贫贵与否在此不论,唯有投中十支,才可拔得头筹。”
随着人群中逐渐高涨的热议声,江绾没有走近瞧见,也知谢聿竟是箭箭进壶。
随后人群涌动。
又一名十箭全中之人赢得石雕白莲。
江绾探着头往人群中看去,本是该在原地等着,脚下却不自觉步步往那走了去。
一道挺拔身影,在周围满是喝彩声中,穿过人群,拿着赢得的奖品,迎面走到了她跟前。
江绾手隔着白纱静静看着谢聿。
直到他面色淡然地将赢得的石雕白莲放到她手上。
江绾帷帽下遮掩的面上,唇角弯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
晚膳时分。
桌上一如往常为两人分别备了不同口味的菜肴。
青瓷纹盘里,江绾夹起的一块肉片还在滴着辣油。
谢聿眉心轻跳了一下,视线顺着她收筷的动作,就看着她这么动作优雅地将红辣辣的肉片送入口中。
许是注意到了谢聿的视线。
江绾咽下口中食物后,道:“世子可要尝尝?”
这话不过随口一问。
岂料谢聿当真朝着盘子动了筷。
江绾一怔,不由顿住动作,转头看着谢聿。
在碗沿刮过三次辣油的肉片被送入口中后,又见凸起的喉结滚动了好一下,才将那块肉咽了下去。
江绾回神,忙动身替谢聿倒上一杯清水。
谢聿面色倒是看上去无异,只是执杯仰头喝了好大一口水。
江绾不由低头轻笑:“世子吃不惯不必勉强的。”
再抬头看去时,她视线落到谢聿唇边,温声提醒:“世子,唇角。”
她往自己唇边指了指相同的位置。
抬起的手臂衣袖稍有滑落。
谢聿盯着她腕上露出泛着光的银镯,也不知是被精细镯纹吸引了目光,还是那截被银镯衬得更加白皙剔透的细腕。
谢聿未动。
江绾犹豫一瞬后,稍向他倾身而去。
沾着熟悉浅香的丝帕压上唇角。
谢聿赫然回神。
“别动。”
江绾的尾音轻柔,指尖隔着丝帕擦过他的唇角。
收回手的动作带起袖中暖风,短暂划过他颈间肌肤。
谢聿喉结滚动了一下,舌尖残余的辣味顺着唾液咽下,令心口又热又麻。
江绾低头收起丝帕时,他轻飘飘地朝她扫去一眼。
没等到她察觉视线抬眸看来,谢聿便自顾自动了唇,欲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话音还未说出口,钦羽忽的快步来到门前:“世子爷,国公爷唤您前去明善堂一趟。”
谢聿当即蹙眉,目露不悦。
但默了一瞬后,还是放下碗筷动了身。
明善堂,谢国公早已坐在厅堂等候。
谢聿迈步走入厅堂,便见谢国公抬手挥退了屋内所有下人。
“父亲。”谢聿面色冷淡,并未对此有过多反应,只规矩站到了谢国公跟前。
谢国公深深地看着谢聿,眸底似有翻涌的暗色,情绪复杂,但又很快被掩下。
他开口问道:“此次休沐至何时?”
“明日一早离京。”
谢国公闻言微蹙了下眉,但不是为儿子休沐不久又要奔波在外。
他直言道:“江家次子在工部的职务出了点问题,我今日刚得到消息,此事既是与江家做了约定,便自当办成,若是出了差错岂不令国公府失了颜面,你且尽快完成此次公务,返京后便着手处理这件事。”
自谢聿及冠以来,谢国公便逐渐淡出了朝堂。
时至今日,国公府在朝中的权势几乎都由谢聿掌控,江家一事自然也一直是谢聿经手。
谢聿对此没有多言,很快“嗯”了一声。
只是他答得太快,面无波澜,听上去好似敷衍。
谢国公生怒:“你莫要摆张臭脸,你应当清楚,江家祖上于国公府有恩,我也早已同你说过数次,若我的父亲不得程将军相救,如今不会有我,更没有你,即使没有这桩婚事,国公府也理应为江家办成此事,是为恩情,也是为国公府的脸面。”
谢聿平淡的脸上渐生寒意:“那既是不需这桩婚事,又何需硬要逼我成这个婚?”
谢国公猛地一拍桌,怒意只增不减:“你当我是为了什么,你如今年岁迟迟不谈成婚生子一事,迫使二房搬离国公府,谈婚论嫁只得纳人为妾,如今孩童都快满周岁了,才终得转为正妻,若是不得此婚事,你岂不打算一辈子都不与女子来往,不为谢家延续香火,你可知外面一直以来是如何说道你的?”
谢聿静静地听着,沉下的眸光中神色晦暗不明。
直至谢国公说完,他唇角泄出一声冷笑:“你当真在乎二房儿媳为妻为妾吗,你又在乎谢家香火是否绵延吗,你在乎的不过还是脸面二字。”
“放肆!你是谢家嫡子,是国公府世子,我自幼对你的教导可有让你习得如此忤逆长辈?!”
谢聿冷冷地看着谢国公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他眼尾生了不少皱纹,如今发起怒来,连面上皮肉都隐隐发颤。
他已经上了些年岁,也不再能够有足够的精力掌控所有事。
就连朝堂之事,他也不是那个能说得起话之人了。
谢聿早已羽翼丰盈,却没有彻底与他的固执撕破脸皮。
正是因为他所受的教育,令他再怎厌恶他的父亲,也从未做任何有违五伦八德之事。
但这份教育,从来不是自幼就对他不闻不问的谢国公所授。
他不愿这桩婚事,谢国公便以江家的恩情压迫。
他逼迫自己极力适应这桩婚事,他又言即使没有这桩婚
事。
谢聿收了视线,敛目声沉:“父亲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屋了。”
说完,他冷漠转身,再不多留分毫。
谢国公怒急攻心,声音嘶哑着还在呵斥:“谢聿!”
谢聿走至门前,交代守候侍从:“唤府医来替父亲诊脉平心,都进去伺候着吧。”
“是,世子爷。”
明善堂的慌乱被抛于身后。
谢聿面无表情地阔步踏入了暗夜中。
对谢国公的厌恶蔓延到整个国公府。
他本也从未喜欢这个地方。
行至小道,他忽的停下脚步,一时不知自己该往何处走去。
既是不喜,便像是无处可去。
夜色将人影映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又将其拉长,晃动,好似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