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一辈子走不出来了?
宋灵官听到这圣旨,跪在那里,面如死灰。
片刻后,她好像意识到什么,竟然扑过来,跪在面前,拼命磕头:“妙真道长,求求你,帮贫道说说情,求求你,求求你了,贫道不想去皇陵……”
她声调都变了,哆嗦着说话,跪在那里使劲磕头,砰砰砰地磕头。
其他道姑听到这个,也都扑过来要磕头。
妙心更是哭着膝行上前:“妙真道长,念在你我往日情分上,求你帮贫道说说情。”
阿妩也是看傻了,她不明白她们怎么了,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们说情。
她只好抱着自己圣旨一溜烟跑回房。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道姑都要去皇陵,大部分无关小道姑会继续留着,有些身份的也留了几位掌院,那几位掌院逃过一劫,战战兢兢的,对阿妩毕恭毕敬,恨不得跪在阿妩面前喊姑奶奶。
阿妩纳罕,小声问了问关于“皇陵祈福”,果然,去了皇陵就是活死人了,一辈子不见天日。
她不免悚然,悚然之余,也有点不敢看那些道姑。
那些道姑一个个沮丧绝望,收拾行囊,准备前往皇陵。
有都尉看守着她们,想跑是跑不掉的,那样子犹如即将行刑的死囚犯。
阿妩也在收拾行囊,不过她要赶赴都城的皇宫。
当她在两位女官的陪同下离开延祥观准备上轿时,看到宋灵官等人恰好也被押解上车。
阿妩的轿子华丽讲究,四人抬的,宋灵官等人马车盖着黑篷子,有着送葬的沉闷感。
阿妩犹豫了下,便登上轿子,女官放下轿帘,启程了。
她其实有些可怜这些道姑,但又觉得没什么好可怜的。
她们是吃着皇粮的道姑,往日接触的都是宫廷贵人,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们也懂的吧,富贵由此来,但祸事也因此起。
阿妩隐隐感觉景熙帝处置了这么一干道姑,估计有他的深意在。
父纳子妾,本就不为外人道,更何况这延祥观中还发生了太多不足以为外人道的隐秘事。
正想着间,就听得前面街道上浩浩荡荡一行人,行人纷纷回避,她的轿子也回避在一旁。
阿妩好奇,往外看,却也看不到什么。
就在这时,隐约听到一旁人等议论,据说是太子代替帝王之责,带领兵马前往北地大校阅。
阿妩一听“太子”,心里略顿了顿,翘头努力看,只看到浩浩荡荡的旌旗,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便也收回目光了,想着他走了,那正好,自己好好地在皇宫中扎根,要让景熙帝对自己宠爱有加。
他若来了,自己反而不自在。
就在轿子的颠簸以及阿妩的诸般心思中,她终于重新入了皇都,在过那处桥时,她特意往外看了看。
当初景熙帝斥她不上台面,要她离开太子府出家,如今,她乘坐着宫廷的软轿,被景熙帝接回来了。
入了都城后,她小心地欣赏着这都城的熙熙攘攘,这时候的心便松快了,舒畅了。
她要进宫了,给帝王当妾。
帝王年纪大了一些,但也不算太大,风华正茂,在床榻上也很有些能耐,比之前那两个年轻的更强。
想想将来的日子,总归是有些盼头的。
这时,轿子穿过街道,到底进了宫,看着外面的宫墙,以及那衣着整齐的宫人,阿妩自然别有一番感慨。
从此后她属于这里了,不知道当她离开这座宫殿时,是一抹破席裹着,还是八抬大轿抬着。
当这么想的时候,她有一刻的犹豫。
很细微的一丝犹豫,却让她头皮几乎炸起,她大脑中仿佛陡然一片空白。
她突然想起家乡的海,想起邻家的阿兄,她原本应该是欢快地嫁给邻家阿兄,原本应该是光着脚丫走在海滩上啊!
不过这种奇怪的空白只持续了非常短暂的时间,她便恢复过来。
她眼前又浮现出那双眼睛,那个明艳温润的男人,生得那么俊美,却含笑望着自己。
她只能赌,赌那一刻,他对自己的温柔。
第42章 安顿
阿妩没想到的是, 她进宫后,并没有见到皇上,而是先被安置在一处侧殿, 连着两三日, 阿妩都要学习那些身姿礼仪, 若是学不好,便会被严厉管教, 这让她心生疑窦。
该不会是上当了吧, 怎么不像是进宫, 不是什么三千宠爱聚于一身,倒像是成了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可她没办法,少不得忍耐着。
一直到这一日,突然间, 宫娥们要帮她梳洗, 又要帮她打扮, 涂脂抹粉一番, 阿妩便问她们怎么回事, 她们也不说的, 只说遵命行事。
这让阿妩越发疑惑, 她知道皇后掌管后宫事, 如今自己被藏在此处, 不见天日,就怕皇后从中作梗。
可……景熙帝若是连自己都护不住, 倒是让皇后瞒天过海……
她委屈地想, 罢了,这样的男人也靠不住吧,只能说自己看错了人。
这么想着, 她已经被打扮好了。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头发梳起高高的迭髻,配了碧玉簪,身上着茜花红团领小袄,窄窄的袖儿,上面以金丝刺绣了折枝小葵花,一根很细的珠珞缝金束带窄窄地束住,下面则是遍地洒花紫罗裙。
这衣裙和外面并无两样,不过似乎更为精致讲究,一针一线都透着宫廷的规矩感。
她的手放在自己衣领处,这里比她往日所穿袄衣多了一粒玉纽扣,很快她便发现自己袖口处也缀着同色的纽扣。
她有些不懂,一旁的宫娥慢声细语地解释道:“娘子,这宫廷中和外面不一样,近御之人衣着自有一番讲究,里外三层都是按规矩来的,或褂或袄,都不许露出白袖来,至于脖颈以及手腕处,更不需外露,所以务必要用这纽扣盘紧了,免得御前失仪。”
阿妩:“这样……”
那宫娥说话太过温柔,以至于阿妩便觉自己莽撞了,这几日她已经学了不少规矩,没想到还有许多规矩是她不懂的。
不懂就不懂,她,还要瞎问。
她摸了摸自己的衣领,突然意识到这些衣服里面只怕藏着一百个讲究……
不过往好处想,她终于正式面圣了,可以见到景熙帝了,他应该封自己一个什么吧。
不过似乎急不得,必须等着软轿,等了半晌,终于有一顶绿油小轿来了,阿妩被宫娥扶着上了那顶轿子,轿子便穿梭在红墙绿瓦间。
虽说阿妩学了规矩,知道在这宫廷中不可乱看,但她就是忍不住东看看西看看。
宫廷之中景象果然不同别处,比太子府更巍峨威严,庄重宏丽,入眼所见,不是楼观塔宇,便是苗圃奇石,其间更有侍卫林立,气象森严。
她所乘坐的这顶小轿顺着那廊道一路往前,倒是被拦了三五次,都要亮出一个黑漆雕纹牙牌,才被放行。
就这么往前走着,突然间,眼前景象却精绮奢丽起来,廊庑回缭,阑楯周接,其间有木映花承,明明接近冬日,却依然妍丽多姿。
这顶小轿落在一处殿前,阿妩被请下轿,便有两位着紫色袄裙的宫娥过来,引领着阿妩往前走,阿妩这几日学了一些规矩,少不得微垂首,跟随着她们进去。
一行人先往西边转弯,经过一处仪门,这才进到殿中。
殿前楹门处有十几个宫娥,分两排垂手侍立,这么多人,却是鸦雀不闻,一时自有人进去通禀。
一旁宫娥便快速地教着她,等下进去怎么说,她惊讶,这才知道,原来这是皇太后的寝殿,皇上也在。
她万没想到进宫后还没落定,便要见皇太后了,心里有些慌,但事到如今只能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在心里胡思乱想着,便听到里面回话,只回了一个“传”字。
阿妩便被宫娥要求换上了紫色软缎子鞋,那鞋子干净得很,一尘不染。
换上鞋后,阿妩这才被带入殿中,一进去,先是闻到一阵柔软的香,很轻淡,但也很舒服,让人觉得懒洋洋的。
地上是华丽精致的栽绒地衣,踩踏上去颇为柔软,像是踩在云上一般。
她低垂着头,在那宫娥的引领下,一步步上前。
当她这么走着的时候,想起那一晚太子府中,她突然踏入陌生的宴席,由此被斥为“不上台面”。
如今,那个斥她不上台面的男人要接她入宫,要收她为妾。
妾,并不是什么好身份,她之前存着一股志气,是不想给人做妾的。
可是皇家的妾到底不一样,也是一个身份,是免她孤苦免她飘泊的一个份位。
她的视线自始至终保持着落在栽绒地衣上,就这么往前走,走着走着终于停下来。
她可以感觉到周围许多目光全都望向自己,她们华服璀璨,满头珠翠。
这是什么人?景熙帝的妃嫔吗?
正想着间,身边宫娥做了一个手势。
她会意,便上前,恭敬地跪下,三叩首,之后才道:“民女宁氏拜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将额头抵在栽绒地衣上,两只手平摊,放在耳朵两侧。
之后,她便听到上方一个老人的声音道:“平身吧。”
阿妩知道这是皇太后,皇太后的声音很好听,不紧不慢,一听便是养尊处优。
她谢恩,这才起身。
起身时,她隐隐感觉皇太后下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知道那是景熙帝,不过她不敢抬眼看,只用眼角余光隐约感觉到。
他今日戴了翼蝉冠,郝袍软带,衣摆上的龙风福寿花纹精细讲究,和往日在南琼子的衣着又有不同。
就在此时的殿中,景熙帝坐在皇太后下首,再下首便是皇后以及宫中妃嫔等。
早几日大家便知道景熙帝的后宫要进一个新人,今日来拜见皇太后,于是大家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着,纳闷着,好奇着。
其实帝王的后宫要采纳新人原没什么,只是景熙帝这几年对后宫颇为寡淡,不再行幸,后宫已经几年不曾进什么新人,如今突然要来新人,大家难免猜测,四处打听。
可打听了一圈,谁也不知道是哪路新人,就连皇后都仿佛被蒙在鼓中。
于是大家便越发好奇了,一个个暗地里使出手段,铆足劲打听。
到了今日一早,听说这位新人来拜见皇太后,于是大家伙一个个抻着脖子,就等着看那帝王的新人呢。
对于众多妃嫔的猜测和忐忑,皇后其实也多少有些疑惑,不过她面上依然八风不动,毕竟她是皇后,进几个新人并没什么,她也希望帝王的后宫能多一些颜色,如同现在这般一潭死水,也没什么趣味。
就在这位新人终于迈着步子踏入寿昌殿的时候,众人全都翘首看过去,于是便看到了一个娉娉袅袅的身影,竟有弱不胜衣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