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指尖竟有几分安抚的意味。
阿妩在心里好笑,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吗?
她鼓着腮帮子,不言语。
景熙帝指骨温柔地将她散落的鬓发捋至耳后,声音却凉淡威严:
“朕听过的阿谀奉承多了,你以为朕看不透你的小心思?”
然而阿妩却不想理会了。
她心想,就算自己夸大其词讨好他,那又如何,那些言语不是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难道不需要费心思吗?
若是换了别个,比如太子,血气方刚的少年恨不得跪在那里亲她,什么都恨不得捧给她,哪用她动这个脑子!
这时,男人的言语落入她的耳中。
“你想要一时的富贵,还是要图个长久?”
阿妩闻此,心弦一动,看过去。
躺在榻上的男人乌发散落,衣衫不整,不过眉眼依然冷峻从容,言语间都是上位者的霸气,好像可以永远牢牢掌控着一切。
阿妩心里隐隐有些期盼,不过又不敢想太多。
毕竟才刚逃过一劫,她得缓口气。
于是她垂下眼,半跪在他腿边,小声说:“若是阿妩说,想图个长久,想侍奉在皇上身边一辈子呢?”
她不敢唤他赜郎了。
景熙帝细细端详着阿妩,承了他雨露的小娘子越发娇艳欲滴,如同雨后夭夭绽放的牡丹。
于是心里便滋生出怜惜。
她还小,也才十六岁,和自己的太子年纪相仿,只比德宁大一岁吧,便是有些性子也正常,他原该多包容一些。
他到底开口:“阿妩,这世上但凡有所成者,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便是朕贵为天子,也不例外。”
阿妩不懂,困惑地看着他。
景熙帝:“权势是一把无鞘的刀,刀有锋刃,若要握住,必先受其利,朕坐在万人之上,垂眼看去,底下是跪拜的万民,也是一把把尖利的刀。”
他言语谆谆,阿妩这次懂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帝王若是跌下,必粉身碎骨。”
他坐拥天下,想要任何女子都轻而易举,但这些女子绝对不能威胁触犯到他的根本,而她,却一直在挑衅着他的理智。
之前只是别人家走丢的伶奴,也许只是景熙帝自己的洁癖,可现在她还是太子昔日的侍妾,这件事就难办了。
他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他帝王的英明神武,威胁到他雍氏的大晖天下。
景熙帝却不再言语,反而垂着眉眼,似有若无地捏着阿妩的手。
这双手绵软无骨,纤细柔嫩,好像能化在他的手心。
手背上竟还有四个微微凹进去的小窝。
景熙帝的指尖轻按在小小肉窝上,手感太好,一旦握住便不舍得放手。
他细细端详:“这是富贵窝,你倒是有些福气。”
阿妩:“是吗?这真的是富贵窝吗?”
景熙帝:“是。”
很是纤柔的一双手,却有这么四个小窝窝,于是便平添了几分娇憨和稚气。
阿妩便喜上眉梢:“怪不得我能遇到皇上,原来因为我有八个小窝窝!”
她伸展着自己两只手,很有些沾沾自喜。
景熙帝视线淡淡地巡着她的眉眼,难得笑了下:“那就是八个福气。”
霸气威严的男人此时一笑间,原本的棱角便柔化了,甚至变得有些温柔起来。
阿妩好奇地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有些新奇,竟想起自己的阿爹阿兄。
她想,他在太子和德宁公主面前,必是万般慈爱吧?
她甚至痴心妄想,如果自己也是他的孩子该多好。
要他抱着自己,疼爱自己,呵护自己,给自己一切自己想要的。
她可以为所欲为,狠狠反击那些欺凌过她的人!
当想到这些的时候,她的心颤了下,这突如其来的荒谬渴望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敏锐的男人却察觉到她神情中的变化,端量着她:“在想什么?”
阿妩看着眼前男人,想象着他寡淡严肃面容可能的慈润疼爱,越想越向往。
以至于,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她便抬起手,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低声埋怨道:“皇上好生狠心,之前险些要了阿妩性命,也许阿妩腹中已经有了皇上的血脉,皇上怎么忍心杀我!”
她希望她能怀上他的骨肉,这样自己得不到的,自己的孩子可以得到。
她这么想的时候,只是出于一种向他索取更多的直觉,殊不知,这个想法恰好和世间许多后宅后宫女子的想法殊途同归。
要通过生儿育女谋取一个更为稳妥安心的立足之处。
可能于世间女子来说,要想获得门第的跃升,想靠自己几乎是不可能,也许百年光阴千万人中才有一个,但阿妩是无才无能的寻常女子,原做不得那千万人中的一个。
所以她下意识想到了许多女子下意识能想到的路。
然而此时,她的胡言乱语让景熙帝微蹙眉,之后淡斥道:“不要胡说。”
阿妩适才的些许小性子已经烟消云散,她满脑子想着她的新打算,于是她钻入他怀中,扭着身子蹭道:“就胡说,我就胡说!”
她这么娇憨可人,景熙帝对她这样的撒娇很是受用,他也愿意给她一些宠溺,这就像他愿意拍一拍摇着尾巴的小狗。
阿妩于撒娇这件事上颇有天分,她捕捉到了景熙帝态度的软化,于是更为肆无忌惮。
她搂着他结实的腰,腻在他怀里打滚,又故意道:“你都要了我那么多次,说不得我已经有了身孕呢,我要给皇上生儿育女!”
景熙帝在最初的蹙眉后,指尖轻轻抚着她的腰肢,柔腻如脂膏一般的腰肢,细软到仿佛春日萌萌而发的细茎。
如果这里能够孕育他的子嗣——
他低声许诺:“你若真能为朕生下一男半女,朕把天上的星星摘下给你。”
阿妩一听,惊讶,同时也野心勃勃起来:“真的吗?”
景熙帝难得笑了下:“朕会骗你吗?”
阿妩满怀憧憬地抚着腹部:“如果我现在已经怀孕了——”
景熙帝听着,突然蹙眉,凉凉地道:“如果你现在怀孕,朕反而要怀疑了。”
阿妩茫然地看他,之后突然明白了。
这万一有了,月份大一些,估计男人都分不清是他儿女还是孙子孙女。
她咬唇,小心地道:“其实……无论是谁的,还不都是皇上你的血脉吗?”
景熙帝脸色微变,瞬间冷漠起来。
帝威赫赫,阿妩被吓到了,连忙道:“皇上不要这样,别生气,阿妩给皇上磕头好不好?”
说完她真要跪在他长腿之间,给他磕头。
然而景熙帝有力的臂膀箍住阿妩不堪一握的腰肢,五指张开,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抬起头来。
阿妩便看到了那双茶色的眸子,颜色浓酽,锐利威严。
她越发怕了,小心翼翼地道:“皇上?”
伴君如伴虎,他性情变化莫测。
——当然也怪自己,不该说他不爱听的,她现在应该给自己一巴掌!
景熙帝居高临下:“你这么说,朕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阿妩颤巍巍:“皇上你说……”
景熙帝:“当时你和太子怎么相遇的?在和太子相遇之前,你在哪里?”
太子南巡水患,却突然遇到这么一个女子,沉溺其中,之后更是将这女子带回。
公务之中带回女子,这是大忌,朝堂之中颇有些流言蜚语,以至于文官清流上谏,连累太子声名。
景熙帝难免怀疑有人特意给自己儿子设下陷阱。
阿妩听此,在心里犹豫了下。
她知道自己和陆允鉴的事绝对不能说。
从今日皇后与陆允鉴之间那些言语中不难察觉,东海水师之后暗流涌动。
朝堂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可能掀起一场足以颠覆朝野的狂风巨浪。
若此事只关乎帝王私德,尚有转圜余地,她可以凭借景熙帝一时的疼惜而求得一线生机。
可一旦她被卷入权利纷争中,那她便危险了。
她在景熙帝心中的分量根本不值一提,只怕转瞬间便被倾轧为泥。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命,苟且偷生,谁也别得罪。
所以她该怎么瞒过去?
自己跟了太子时并非完璧之身,太子心知肚明,这也是一个大坑。
虽说按照常理,他们应该永远不会提起这个话题,但万一呢?
如果父子两个戳破了说,自己岂不是还得编造一个前面的男人?
她心里纠葛摇摆,一抬眼,便见景熙帝视线锐利地盯着她。
她心里一慌,不敢多想,只能低下头,承认道:“皇上,其实在太子殿下之前,阿妩是订过亲的。”
景熙帝仿佛并不在意的样子,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哦?还有别的男人?”
阿妩在心里舒了口气,有这么一个幌子遮掩也是极好的。
她便诚恳地道:“是阿妩的青梅竹马,邻家阿兄,父母做主把阿妩许给他家,可自从家乡遭了灾,我们一起逃难离开,不小心失散,再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