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个头啊。”
“对……就是那个。”
欧阳瑾挑了挑眉,听着士兵们的窃窃私语,忍不住转头对一旁的周平道,“谁能想到,尉迟信此次闯宫,带走的竟是尉迟安的人头。啧,他也不嫌味大。”
“尉迟信?”周平拧眉深想,“侯爷当初不是杀光了尉迟一族吗?这尉迟信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尉迟信庶子出身,从小就不受西凉王的待见,他哥继承了王位之后,更是直接打发他出去云游四海去了,这才侥幸留了一命,不过真没想到,他能对这个便宜哥哥如此仁至义尽。”
周平道,“如今西凉已然覆灭,现在成了柔然的地盘,柔然吸取前车之鉴,与我朝缔结了不战盟约,短时间内,西境是再也泛不起什么风浪了,只是这尉迟信……始终是个祸害。”
“怕什么?任凭他本领滔天,始终只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扛得住我们的数万铁骑?”
“……说的也对。”
“平日里加紧戒备就是了,还能真的被他得手?咱们将军遇到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事到如今,有哪一个能进得了将军的身?”
欧阳瑾说完,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猛地锤了一下大腿,“唉!不过真是可惜,那天我没能过去,又错过了见那美人一面,早知道能看到她,我怎么也得跑过去凑凑热闹啊。”
“我可是听说了,如今军中沸沸扬扬都在传,说那美人是将军的表妹。表妹?将军什么时候有了个表妹?我怎么不知道?”
周平下巴绷紧,“不该问的别问。也让那些人管好他们的嘴。”
“神神秘秘的,吊我胃口是吧……”
连欧阳瑾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心心念念想看一眼那个被将军藏在殿中的美人,翌日还真让他等来了这个机会。
那时他例行和宋行贞汇报完了练兵事宜,平常二人都是汇报完便立刻离去的,不曾有片刻逗留,这次谢岐却一反常态留下了他们。
几支金桂悄悄探出廊下,青梅酒在小炉子上滚滚烧着,氤氲着淡淡的热气,飘了一室酒香。
谢岐端坐在小几前,心情不错地看着二人,悦声道,“这阵子二位练兵辛苦了。今日天气不错,不如陪我一同围炉赏花,畅谈一番,如何?”
欧阳瑾跪坐在蒲团上,一时有些如坐针毡,又觉得受宠若惊。
看来将军终于是发现了他的忠心和用处,决心好好对待他了。这么一想,简直是老泪纵横。
“将军难得雅兴,属下当然荣幸之至。”他颇为狗腿地附和道,“只是如此良辰好景,没有好酒,岂不是可惜?”
谢岐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隐隐透出一股龙章
凤姿的霸气,氤氲的雾气中,那张俊美如铸的俊面愈加直观夺目,简直就要闪瞎了欧阳瑾的眼。
不亏是容妃的亲弟弟,这等容色气度,放眼整个长安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谢岐伸手示意二位入座,执起匏斗,亲自为二人斟酒。
他的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举止投足之间仍保留了世家公子一贯的雍容贵气,隐去了沙场带来的冷硬锐气,难得露出些与民共乐的亲和。
只是浑身上下仍是透着盛气凌人的冷意,像是一块华美尖锐的美玉,实在让人不敢轻易放肆。
欧阳瑾赶紧止住了谢岐端酒的动作,受宠若惊道,“怎么能让将军亲自动手呢?自己来,自己来。”说罢将两杯酒端到跟前,与宋行贞一人一杯。
同样是惜字如金的代表,宋行贞相比之下比谢岐显得温厚多了,完全跟俊美不沾边,而是正常的那种英武气,面容沉稳妥帖,给人很是靠谱的感觉。谢过谢岐之后,便坐在一旁低头饮酒,很是安静。
欧阳瑾时不时看看廊外美景,又大胆地偷偷看一眼对面八风不动的谢岐,再看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宋行贞,只觉得乱花渐欲迷人眼,一时之间心旷神怡,整个人都飘飘然,还没喝酒都有些微醺了。
在他眼里美色根本不分男女。
谁说男人欣赏男人的美色,就成了断袖了?他就是喜欢日日光明正大地欣赏。
“说得对,此等美景,怎么能没了好酒。”谢岐赞同地点头,说罢,拍了拍手。
话音刚落,从廊下缓缓走来一位貌美女郎。
身量婀娜,纤浓有度,发丝如云,眼眸似水,女郎整个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周身带着淡淡的欲说还休的哀愁雾气,令人看不清、摸不透,清丽不似凡间人。
第24章
醉吻
欧阳瑾一时看的呆住,擦了擦眼,又看了一眼。
嗯。不是幻觉。
看到眼前女郎的一瞬间,他还以为是画中仙成了精,从画里走了出来。
原来这世上竟有如此人物。
比起名满天下的谢泠芝,怕是也不遑多让。
不对,她们不是一种风格。
谢泠芝雍容艳丽,就像她的弟弟谢岐一样,容貌咄咄逼人,是一眼便艳压群芳的花中牡丹,而眼前纤袅荏弱的女郎,却如同一株低调避世的空谷幽兰,寻常难以注意,但是一旦看到,便见之忘俗。
她的美如同浸润在一片朦胧幽深的迷雾中,你一眼便知她是美的,但是这种美并不是具象化的,而是朦胧的,抓不住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她的整个人也是雾蒙蒙的,泛着冷意的、忧郁的苍白色,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化风而去,而令所有的男人都不由自主地激发出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渴望,想让那一双泛着淡淡忧愁的美眸落向自己,竭尽所能、用尽手段地牢牢抓住她,不让她消散离去。
此时的玉昭面色淡然,心中却是一头雾水。
今日她随春华踏出寝殿来到这里,不知谢岐为何将她叫来了这里。
不过她早已心如止水,不做多想,低低地垂着眼,不多看向任何一个地方,慢慢走到谢岐面前,温顺地跪坐下去,一语不发,只当自己是个沉默的物件。
自她出现,谢岐的目光便始终落在了她的身上,嘴角噙着淡淡微笑,视线一扫,不动声色地看向对面,先落到宋行贞的脸上,见他自始至终低着头,神色淡淡的,仿佛对来人并不在意,心里不由得缓了几分,转眼却又见欧阳瑾仰着脸看向她,一双毫不掩饰的直白目光宛若痴呆,不禁脸色一沉,眼底又泛起冷冽杀意。
欧阳瑾正看得如痴如醉,忽觉一道冷电视线直直刺向自己,纳闷转眸之间,恰巧与谢岐撞了个对眼,不由得心中一惊,如梦初醒,眼珠滴溜溜乱转不再多看。
欧阳瑾惊魂未定,偏又实在大胆,讪讪一笑,试探道,“这位女子看着好生面生,不知是……”
谢岐收回心底的丝丝冷意,俊脸又挂上一贯的三分微笑,淡淡道,“哦,这位啊。”
“这位,是我失散已久的表妹。”
嘴上说着表妹,动作却是亲昵无比,颇有占有意味地搂住了貌美女郎的纤纤腰肢,又慢慢往上,大手搭在了她的玲珑玉肩上,轻轻拍了拍,漫不经心道,“去,给两位大人敬一杯酒。”
玉昭乖顺地拿起小几上的白玉雕纹酒壶,沉默地走到欧阳瑾面前,为他轻斟一杯酒,随即拿起自己手上的酒杯,视线始终微垂,“见过大人。”
欧阳瑾受宠若惊,连忙端起酒杯,迭迭道,“表、呃,这位姑娘,敬酒就不必了,您真的是太客气啦。这样吧,我先干为敬。”
玉昭低眉垂目,端起酒杯,并不顾他,自己先一饮而尽。
酒杯小小
的,酒水并不多。但是玉昭从未喝过酒,冰冷辛辣的感觉从咽喉直接烧到了胃里。
她娥眉微蹙,面色不变地忍了下去。
当她来到看到了这里时,心中便猜测出了谢岐此番让她过来的目的。
谢岐想要的无非就是折辱她,把她真正当做一个陪笑的青衣侍酒。
事到如今,为了自己和秋胧,她不得不遂了他这一个愿。
都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了,还有什么是忍不下的。
“姑娘海量!”欧阳瑾夸赞,随即也将自己的酒杯翻转,没有一杯酒液滴出,笑嘻嘻地看向玉昭。
玉昭淡淡颔首,面色平静,随即起身,缓缓走向宋行贞。
玉杯中缓缓倒满了透明莹润的酒液。她跪坐在蒲团之上,美眸低垂,手腕微倾,玉白酒壶映的一双手愈加修长莹润、十指纤纤。
她斟完酒,端起酒杯,抬起眼时,才发现面前坐的是宋行贞。
美目泛起微微诧异,随即羽睫一动,视线移开,掩饰住异色,平静道,“大人,请。”
宋行贞端起酒杯,面色亦如常,平声道,“多谢姑娘。”
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玉昭也饮完此杯,起身淡淡离去。
离开时,一截广袖搭在小几边缘,一抹丝丝缕缕的幽香飘来。
宋行贞眼珠轻动,忍不住垂下视线,看了一眼广袖上繁密精美的刺绣。
广袖离去,她又回到了谢岐身边。他垂下眼睛。
谢岐冷眼将这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眼中掠出阴戾之色,面色却丝毫不显,反而端起酒杯,微笑示意,“二位,请。”
欧阳瑾宋行贞连忙举杯。
三人共饮一杯酒后,谢岐放下酒杯,缓缓道,“二位,本侯欲向天子请旨,班师回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玉昭沉默地坐在谢岐身边,又为他斟满一杯。闻此羽睫轻轻动了一下。
“回长安?好啊!”欧阳瑾立刻道,“如今幽州事平,西境纷扰已毕,底下的士兵也都练的差不多了,正是班师回朝的好时候。”
“不。”谢岐摇了摇头,“本侯只带一部分人,回长安复命。”
“那是自然。”欧阳瑾赞同,回道,“燕王如今虽然元气大伤,但也并不完全掉以轻心,幽州如此险要之地,咱们好不容易拿了下来,还是要守好的,不知将军心中可有了驻守的人选?”
谢岐:“你待如何?”
欧阳谨面露难色,犹犹豫豫道,“这种事情,我自然是想留下来,为将军分忧的,但是将军你也知道,我的家就在长安,上有老下有小,这都好一阵子没回去了,属下……属下实在是有些想她们了。”
“你不是尚未婚配?”谢岐冷声道,“哪里来的上有老下有小?”
“属下确实尚未婚配,但家中尚有七十老母,老母整日在家挂念的紧,还有属下的大哥最近又生了女儿,我那小侄女聪明伶俐,最是玉雪可爱……”
“行了,”谢岐不耐烦地打断他,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宋行贞,“你呢?”
宋行贞抱拳,“属下愿镇守幽州,为将军分忧。”
谢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想留在这里?”
宋行贞垂眸,不卑不亢道,“能为将军分忧,属下义不容辞。”
谢岐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此事容我再想想。若留你镇守幽州,回宫复命之时,我为替你讨赏的。”
“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属下不敢居功。”
欧阳谨插一嘴,“如今西境平复,幽州恢复,不知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先回去复命,其他的日后再说。”
欧阳瑾想了想,犹豫了一会,似乎是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重新换了一幅说辞,缓缓道,“嗯……也对。想必天子见到将军,也会很高兴,将军……也有好久没见天子了。”
谢岐沉默。
一旁的玉昭心中纳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