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怎么会如此不识好歹呢?
谢岐苦笑。
他们已经错过了太久,他为何不懂珍惜,非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与她作对呢?
如今她杳无音信,怎么不算是对自己曾经所作所为的惩罚。
欧阳瑾见谢岐神游天外,斟酌了片刻,又重新开口,慢慢道,“侯爷……如今,您受天下人指责,您就没有想过,与其白担了这些骂名,咱们何不……”
谢岐回过神来,盯着他,“你说什么?”
欧阳瑾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继续道,“侯爷文才武略,谢家军治军严谨,多年来所到之处秋毫无犯,侯爷亦与我们同食同寝,深得谢家军的爱戴,侯爷,以前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霜刀剑,我们都一一咬牙挺过来了,如今一切都唾手可得,反正我们此举,在天下人眼里本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们何不……”
谢岐没有说话。
见谢岐沉默,以为是默许之意,欧阳瑾乘胜追击,“侯爷,机会就在眼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呀!”
“你的话我记下了。”谢岐淡淡道。
欧阳瑾见他模棱两可,又道,“侯爷,恕我直言,陛下如今这个样子,实在是……实在是堪忧,而贵妃亦是自顾不暇,根本不能给予天子有效的管教,如今这扶持天子的担子,只能落到侯爷您的身上,与其担着一个摄政王的虚名,侯爷难道就不想,更进一步吗?”
“文羿升是怎么死的?”谢岐突然问道。
欧阳瑾无言以对。
“刚除了一个文羿升,难道本侯就要步他的后尘吗?”
谢岐冷笑一声,道,“天子始终是天子,我是他的亲舅舅,如何行此不忠不义之事?这样骄狂,世人又该如何侧目。世人的议论本侯不在意,但是等到天子羽翼渐丰,他又该如何看我?本侯只愿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姐姐在宫中颐养天年,这样本侯即便遭受世人唾骂,又有何惧。”
“你的话我记下了,但是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谢岐警告了欧阳瑾一番,便继续我行我素,对世人的诽谤充耳不闻。
他将整个皇宫的统筹交到了周平的手里,而他自己也夜夜宿在皇宫,时刻警惕着天子和谢泠芝两个人的风吹草动。
至于宋行贞,作为谢岐麾下的一员大将,谢岐则是交给了他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翌日,长安城门缓缓大开,宋行贞率领一队人马,纵马疾行穿过长安城门,直直远去不见。
。
定州。天朗气清。
玉昭和冬青待在院子里安稳度日。两人搭伙过日子,相互扶持着,倒也有些岁月静好之意。
然而处于这深宅大院里,她们却全然不知外面已经是何情形。
定州出现了瘟疫之兆。
俗话说流年不利,乱世瘟疫横行,原来定州曾经是惠王与燕王的主战场,惠王在定州大胜燕王,随即将定州屠城,数千定州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惠王将燕王一党在定州屠戮尽数,尸体得不到妥善的处理,很快腐烂发臭,滋生出了瘟疫,如今天气见暖,愈加一发不可收拾。
瘟疫传播速度惊人,很快便蔓延至整个定州。百姓们痛苦不堪,潦倒的日子雪上加霜,定州上下处于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让玉昭终于知晓到瘟疫横行的,是冬青被感染了。
一个寻常的一天,冬青采买东西回来之后,便高烧不止,脸上生出又大又红的疙瘩,隐隐有溃烂之相。
玉昭担忧,欲要先去查看,却被突如其来的尉迟信及时拦住,他将冬青隔离在了柴房中,对她道,“别去,她这是感染上了瘟疫。”
“瘟疫?怎么会染上瘟疫?”玉昭震惊。尉迟信与她简明叙述了一些情况,至此她才明白了外面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冬青半月才出门一次,上一次还好好的无事发生,短短半个月,瘟疫竟然蔓延的如此厉害!
玉昭心中一惊,担心冬青的安危,不顾尉迟信的阻止,又要再去。
尉迟信再次拉住她,大声冷斥道,“你疯了?不要命了!一旦感染上瘟疫,十有八九就是个死,别管她了!”
“可是这样放任不管的话,冬青才是必死无疑!”
“一个买来的丫鬟而已,死了就死了。”尉迟信平静道,“玉昭,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玉昭惊愕地看着他。
她知道尉迟信冷血,但是此时此刻还是对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感到心寒。
“这些日子,冬青一直陪伴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你倒是菩萨心肠啊。”尉迟信讽刺道,“你可知道外面多少得了瘟疫的人,那些医馆郎中尚且无可奈何,你又能做得了什么?你以为你帮了她一把,就能救了她的命吗?话又说回来了,你就不怕被她传染了去?”
说罢,他的目光缓缓落下,放在了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意有所指。
提及这个孩子,尉迟信总是一口一个野种挂在嘴边,玉昭早已听习惯了。她顺着他的目光,警惕地抚着平坦的小腹,果然听他语气不善继续道,“你如今可不单单是自己一个人,还有肚子里的野种呢,你就不怕出什么事?”
“你可是好不容易从我
的手里保全下这个野种的,若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白白搭上了这条命,是否太过愚蠢了呢?“尉迟信道,“玉昭,你好好想想吧。”
玉昭听他这话,渐渐沉默下去,自回了屋,没有再出来。
尉迟信盯着眼前空荡荡的屋门,心中了然,冷笑一声。
果然吗,明哲保身才是这世上最为正确的选择,算她还识时务。
他又在原地等了半天,见她始终没有出来,渐渐地,他的心中又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若是当初她执意明哲保身,那那时的自己,还有活命之时吗?
他摇摇头,自嘲起来,跟女人待久了就是不好,自己竟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就在这时,轻轻地“吱嘎”一声,眼前的门又开了。
第91章
救命
玉昭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麻布衣衫,脸上围了一块白纱布,正好遮住了鼻和嘴。
尉迟信没有见过她这幅样子,眼睛有些新奇地亮了亮,随即皱起眉,“你这是做什么?”
玉昭没有理他,径自去了厨房,尉迟信迟疑地跟着过去,便看到她在锅里烧起了醋。
柴火在灶台下烧的旺旺的,很快独属于醋的辛辣味道就弥漫了整个院子。
不久后,整个庭院都沾染上了浓浓的醋味。
觉得差不多了,玉昭拨开尉迟信,进去了关押冬青的柴房。
冬青躺在草垛上,闭着眼睛,小脸红的异常。
玉昭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疼地皱了眉。
果然是时疫。
和之前幽州的一模一样。
五年前,在她去幽州的第二年,幽州曾经也发生过一次时疫。
那个时候她很不幸地感染上了时疫,烧的昏天黑地,差点就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没想到时隔五年,在另一个地方,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时疫。
玉昭很快从柴房里出来。
尉迟信一时疏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进入,此刻抱臂站在门口,将她堵住,目光凶狠地骂她,“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
玉昭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径自又走去厨房。
她站在灶台前,隔着酸烈的醋气对他轻声道,“这种瘟疫我见过,我知道怎么救她。”
那个时候,孟文英身子尚好,还在任地方官。幽州因为时疫民不聊生,多亏他及时请来的几名郎中,费尽千辛万苦研制出了药方。
其实瘟疫无非就是这个样子,只要及时服药,严格隔离调理,基本上没有什么治不好的,但怪就怪在药材紧缺。
那个时候所有的药铺都被抢购一空,有钱的恨不得将整个药铺都给包了,不给别人留一点活路,其他人只能慢慢等死。
孟文英严抓药铺,防止商贾哄抬药价,保证了药材供应,又广开路铺,按照药方熬药足足救济了两个月,这才慢慢控制住了疫情。
玉昭想起曾经,转过脸,看着尉迟信,“我需要药材。”
尉迟信看出她眼中的意图,讥诮地笑了笑,“怎么?现在开始用到我了?但我又凭什么帮她呢?”
“如今时疫盛行人人自危,你想要独善其身,怕是不能,帮她也是在帮你自己。”玉昭道,“不需要麻烦你,你只需通融一二,让我出去买点药材即可。”
“你想的倒是挺美。”尉迟信不屑道,“你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吗?所有的药铺基本都关了门,就算是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也是买不起。何况你这样一个弱女子,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在外面难保出什么闪失,你真的想要出去吗?”
玉昭坚定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力试一试。”
尉迟信看着她,笑容慢慢消失,强硬地横在她面前,“我不许你出去。”
“冬青若是再不救治,她只有死路一条。”
“关我什么事?”
玉昭见他态度坚决,无可奈何,第一次放软下来对他请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算我求你。”
“我可是杀手,你竟然求我救人?”尉迟信掏了掏耳朵,只觉得十分可笑,“玉昭,你糊涂了吗?”
玉昭与他僵持着,紧紧瞪着他,目露不忍。
过了半天,见他寸步不让,她退后一步,叹了口气,冷声道,“你不让我出去,我总会想尽办法出去的。”
“你在威胁我?”尉迟信道,“你可以试一试。”
玉昭咬唇不语。
尉迟信盯着她,脸色亦越来越难看。
片刻后,他恼羞成怒,想发作又不得,只得气短地斥了一句,“我真是欠你的!”
“去,把药方写出来。”
玉昭错愕,但是不敢耽误,赶紧回到屋子里,将需要用到的药材一口气写了出来。
刚落下笔,手里的纸张便被旁边的人一把抽走。
她的字迹娟秀飘逸,行书时虽然急切却还是不紧不慢,行云流水一般,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尉迟信本来打算草草看一眼,却又忍不住停留了片刻。
他勾了勾唇角,又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将药方叠起放入怀中,随即转身出门。
玉昭见他不分青红皂白霸占药方,不明所以,焦急地追上去,“你去哪儿?”
尉迟信停了一顿,对她侧了侧脸,“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