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昭玉面苍白,吓得一动不敢动,全身像是被浸入到了冰窖中。
“你之所以会这样威胁我,正是你走投无路的表现,如今胜券在我,根本由不得你,你只有乖乖听命的份,明白吗?”
尉迟信还在继续说,用那种毫不在意的,轻飘飘的语气。其实经过这一段时间,他已经从狂怒的心情里抽身,甚至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如果她非要生下这个孩子,也不是不可
以。
他的脑海里开始想出一条更加恶毒的法子:他要将玉昭带走,远远地离开中原,等到她怀胎十月生下这个孩子后,他会将这个孩子取名尉迟,随他的姓。
如果是个男孩,他会传授他武功学识,让他成为他最为得力的黑手套;如果是个女孩,他会教习她暗杀魅术,一样将她培养成最为有用的棋子。
等到孩子长大成人后,他再将他带回中原,让他亲手杀死真正的父亲。
到那个时候,谢岐大抵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苦苦寻觅多年的玉昭,还有那个从未知晓的属于他的孩子,等到他们的重逢之日,他首先要迎来的,竟是来自亲生孩子的刺杀。
而他的亲生孩子亦不会知道他的身份,等他手刃了谢岐之后,他这个养父再适时出现,告诉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谢岐,这个刚才杀了他的刺客的真实身份。
那样的话,是不是更加诛谢三的心呢?
尉迟信越想越毒,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欣赏到谢岐那一张绝望又痛苦的嘴脸。
他兴不可遏,但是这些他又是不会和玉昭透露半分的。
他对她仍旧有气,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没错,可是他并不准备这么快就原谅她,这是她不忠不贞的惩罚。
他一定要让她狠狠记住这个教训,等到她心灰意冷时,到那时候他再站出来,勉为其难地答应留下她肚子里的野种一命。
这样子的话,她这样贞烈善良的女子,一定会对他感恩戴德的吧?
说不定,还会死心塌地呢。
尉迟信将一切都想好了之后,便将她锁在了一间院子里,不闻不问。
玉昭晕厥之后,根本不知道被尉迟信带到了哪里,亦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尉迟信将她关在了院子里便一去不回。
玉昭既想见到他,又不想见到他,内心处于煎熬之中。
对于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来说,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要如何处置她。
死亡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席卷她的周身。
不知道秋胧春华,还有谢泠芝,她们都怎么样了?
还有……
想想看,距离飞蘅那一日破城,已经过去了三天。
不知道,飞蘅到底有没有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玉昭知道必经之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平安无事。
她也清楚,唯有成功,他才能够真的平安。
玉昭忧心忡忡,内心剧烈的折磨,整日整夜都无法放松,短短几日整个人便垮了下去,形销骨立,肉眼可见地憔悴。
她无法摆脱这样的困境,但她也知道,这样自暴自弃下去也于事无补,咬了咬牙,又不得不撑起身子来,强迫自己休息,每日强撑着为自己准备一点简单的食水。
万幸尉迟信在这个院子里留下了充足的粮食,不至于让她饿死。
玉昭捧着稀饭,多日的饥饿令她顾不得斯文,狼吞虎咽起来,下一秒又猛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干呕起来。
她的反应十分强烈,多日未进食物,令她只能吐出一些透明的清水。
玉昭痛苦地吐完,擦了擦嘴,又强忍着干呕,一口一口地咽下稀饭。
现在不是她自己一个人,无论如何,饭都要好好吃的。
而另一边的谢岐,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厮杀,终于成功攻入了皇宫。
一波波谢家军前仆后继冲了进来,火把高照,杀声震天,整个皇宫乱作一团,宫人纷纷逃窜,像四散的黄蜂一般慌不择路,随即被密如雨的箭矢射倒在地,或者被似敌非友的哪里来的军队一剑斩于马下。
哀嚎声不断,禁军溃不成军,皇宫一夜之间便换了天。
殿外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厮杀声,脚步声越来越近,黑云压城一般,如同地狱里催命的阎罗鬼魂。
与外面的混乱厮杀相比,殿内安静的出奇。
文羿升哪里也没有去,一动不动地坐在金銮殿,耳边始终听着外面的动静。
年幼的天子待在他的身边,睁着黑黑的大眼睛瑟瑟发抖,同样望着混乱的外面,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样的命运。
“文统领,外面在干什么?”年幼的天子惊慌道,“……我们要死了吗?”
文羿升平静道,“陛下是天子,这个世上没有人敢杀天子。陛下不会死的。”
“那统领呢?”
文羿升没有回答。
小天子刚刚经历了太后柳湘茹的猝死,这个他名义上的母后突然死在他面前的时候,那时他隔在柱子后面,悄悄藏匿在帷幔里,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他看到母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美艳的一张脸因为痛苦而极致扭曲,而站在母后目光远远一旁的,就是文统领。
从他记事的时候,每一天都会有很多面容俊美、浑身散发着脂粉气的男人来到母后的寝殿,那个时候,他就会被宫女带到别的地方去。
有时宫女一时疏忽也是有的,那么他就会一个人偷偷躲在帷幔里,一边跟宫女玩抓迷藏,一边好奇地听着母后那边传来的或高或低的声音。
那个时候母后总是哭,也会笑,又哭又笑的很奇怪,他听得很是不解。
母后在干什么呢?
但是这一次,他看明白了。
母后是真正的在哭,而且哭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厉害。
那时小天子在想,母后一定是痛极了吧,所以她才会哭的这么伤心。
可是伤心又是什么感觉呢?
反正看到母后这个样子,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而那个曾经去母后寝殿最多的文统领,跟他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甚至还在微笑着。
他明明看到了母后的嘴角在流血,可是文统领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反而微笑的更加开怀。
到了第二天,母后就死了。
宫女们围着他哭喊的时候,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他知道母后一定会死,因为他昨夜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只是好奇母后明明是倒在地上死去的,为何第二天又闭着眼躺在了床上,并且身上干干净净的。
不过他不知道后续也很正常,那个时候母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只是看着,没有上前去,一直躲在帷幔之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很多人说,太后并不是他的生母,他的生母另有其人。这里面就包括他的嬷嬷。
嬷嬷从记事起就陪着他,与他感情很深。在他四岁生辰的时候,嬷嬷含泪告诉了他的身世,可是等到第二天,嬷嬷便被人投了井,尸体被泡的肿胀。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
他亲眼目睹了嬷嬷被人打捞出来的过程,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晕了过去,得了热病,躺了整整一个月才好起来。
醒来之后,他问宫女,“嬷嬷是死了吗?”
“没有,嬷嬷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去?”
“陛下,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没有人打扰。陛下不必伤心,嬷嬷在那里过得很好。过不了多久,奴婢也是要去的。”
嬷嬷离开几天后,他的随身宫女们也全部不见了。翌日后,母后又给他换上来了一批新的宫女,模样姣好 ,态度谦卑。
从那之后,很多事情小天子都忘记了。
他忘记了嬷嬷,也再也不问他的生母到底是谁。
他知道只要问一次,他身边的人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这个世界太小了,只有皇宫这么大,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些人。
而这些人每一天都会消失,昨天还在服侍他的宫女嬷嬷,明天就会莫名其妙地离去,换成新的人,再也不出现。
没有人能够一直陪着他玩耍。他很寂寞。
生命很短暂,太过简单,皇宫太小,他已经感到厌倦。
也许嬷嬷她们真的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享乐去了,那个地方毋庸置疑比皇宫更好。
可是为什么,她们不肯带他一起去呢?
而现在,继太后之后,文羿升马上也要死了吗?他也要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了吗?
好羡慕。
他也想死,他也想去另一个地方,离开这座小小的皇宫。
可是他知道,这很难。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子,任何人都要听他的命令,他是这个世上权力最大的人。可是为什么他连死都死不成呢?
文羿升做到了他想做的事。他好羡慕他。
而此刻他羡慕不已的男人,正平静地坐在金銮殿,脊背从容孤傲地挺直着,可是眼中的落寞却也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文羿升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事情明明是按照他的预想一步步发展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一开始,谢岐刚回长安,根基不稳,在朝堂上根本没有威信可言,他便借助柳湘茹的权力,轻而易举地拿捏他。
不出所料,谢岐果然在长安举步维艰,甚至差一点就要上交了兵权。
他便趁热打铁,又准备内部瓦解掉谢岐的麾下。他盘桓长安多年,不仅掌控着长安的一举一动,在整个天下也都遍布着他的眼线。
很久之前,他就将策反的矛头盯向了宋行贞。
欧阳瑾虽然两面三刀,看起来最容易被人诱惑,但其实却是最不容易的那一个,他的家族依附谢家,与谢家联系紧密,自己又曾是老侯爷的幕僚,对待谢岐必定是忠心耿耿;周平那就更不用说了,身为谢岐从小的贴身随侍,策反他的代价太大也太容易引人怀疑。
于是,他将目标对准了宋行贞。
宋行贞身为谢岐麾下的一员虎将,寒门出身,身世清贫,这样的人,只要略加贿赂,很容易被收买。
这几年里,他一直派人暗中拉拢宋行贞。
岂料屡屡碰壁。宋行贞竟不为所动,对他不假辞色。
他当然不甘罢休,仍是锲而不舍。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无意间与被谢岐灭了国的西凉最后一个王子尉迟信搭上了线,两人一来二往间,他从尉迟信的口中,得知了宋行贞的身世,以及他仅存亲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