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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昭心脏狂跳!
“昭昭,命只有一条,可要珍惜着些。”
谢岐说完这句话之后,低下身来,如同五年前那般和风细雨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后笑着潇洒离去。
。
谢岐离去之后,独留玉昭还在惊惧和错愕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在床上枯坐了许久,直到殿外传来了铿锵的呐喊声,将士们似乎是在操练,磅礴的口号声和风中尖啸的刀剑声远远地飘了过来,听上去十足震慑。
逃跑当夜的战场余威仿佛犹在耳边,玉昭再次想起了那夜噩梦般的回忆,士兵们放肆贪婪的调笑,如雨般倾斜而下的箭矢,断壁残垣的火海,以及瘦弱女人临死时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玉昭感到了一阵寒冷,将身子深深地蜷缩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感觉太过浓烈,以至于她整个身子都因为后怕而微微地发抖了起来,自己在短短几天就经历了地狱般的一切,好不容易挺着活到了现在,真的要在现在轻易去死吗?
她真的甘心吗?
玉昭浑身瑟瑟发抖,突如其来的一道视线在此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方帕子被扔在了床上,玉昭定睛一看,将其拿在了手里。
是一方素色的绢帕,边缘处绣了一枝梅花,格外雅致。
绢帕已经很破旧了,仿佛随着它的主人一起经历了许多风霜,边缘也有了一些磨润的质感,似乎被人经常摩挲在手中。
玉昭望着眼前的绢帕,陷入了久久的失神之中。
她认得这个绢帕。
因为这个绢帕是她的。
她曾经以为它丢了,为了不落入他人手中,还暗中寻找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一段时间后,也没有任何人找上门,她才放下心来,只当是自己不知道将其放在了什么地方,或是被路边的流浪汉捡走。
没想到,竟然是在他的手里。
金丝垂坠的红罗帷帐下,孤丽伶仃的女郎攥紧了手中绢帕,怆然地阖上了眼。
幽州城乃北方第一大城,地势高绝,易守难攻,又距离长安甚远,天子触手难及,于是幽州在各种建筑雕梁上都比照宫廷,俨然有北方小皇宫的架势。
玉昭所处的寝殿也处处精美绝伦,虽然素雅但不失磅礴气概,玉昭没
有去过皇宫,但是以如今这个寝殿来看,料想皇宫应该也是如此光景。
幽州城被燕王占领之后便遭到一番血洗,所幸蓟北楼里的侍人还在,没有受到战争的波及,服侍的人低眉顺眼地退下之前,玉昭没有在她们之中看到秋胧的身影。
秋胧在哪里?
谢岐真的要拿秋胧的命来威胁她吗?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谢小侯爷转眼便成为了狠辣无情的冷血将军。五年的时间竟然可以让一个人变化这样大。
他不再是五年前那个桀骜不训但却古道热肠的谢小侯爷,他竟然还会用别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若放到五年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这五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玉昭胡思乱想着,在极度不安之下昏昏睡去了。
许是看到了那块梅花绢帕的缘由,半真半虚的梦境又带她回到了那遥远的五年。那一年的上元节。
谢岐没有说错,他的确算是玉昭的救命恩人。
那一年的上元节,正是俊美如神的青年从天而降,救下了她。
王玉楼的冠礼结束之后,玉昭疲于谢岐的穷追不舍,一直躲在浣水阁中不出门,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可是她千防万防,却奈何不了谢岐神不知鬼不觉地时不时溜到她的院子里来。
青年轻功卓绝,王家的护卫在他眼中形同虚设,每次玉昭屋子里写字闷得久了,来院子里散散步,十回里有五回总能看到屋顶上那一道大摇大摆翘着二郎腿睡觉的身影。
那时她既要时刻警惕会被别人察觉,又得忙着帮无所畏惧的谢岐遮掩,一度十分杯弓蛇影,看到哪里的屋顶,总会怀疑谢岐就在上面,吃不好睡不好,精神也变得衰弱。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发现,谢岐好像凭空消失了,他不再爬她的屋顶,也不再溜进她的院子,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他。
难道他转性了?
后来王玉楼来浣水阁给她送新的书籍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说谢岐在马球会上出手教训了一个纨绔,那个纨绔正好是皇后的表侄,老侯爷一气之下禁了他的足,罚他在府中闭门思过。
王玉楼说的云淡风轻,听在玉昭的耳中却是如逢甘霖。
谢岐,被禁足了?
这段时间玉昭日日闷在浣水阁里,精神高度紧张,饶是她从来不是一个想出府玩乐的性格,此刻也想出府透透气了,于是在王玉楼提议带她一起参加今年的上元节时,玉昭答应了下来。
上元节是长安最为热闹的节日之一,玉昭一直向往已久,她也想见识一下,长安的上元节到底有多么繁华热闹。
于是在那一天,她简单打扮了一番,随着王家众位家眷欢欢喜喜上了马车,一路出了府。
王青嘉休沐在家,与王玉楼坐在一辆马车里,玉昭则与孙氏、王汝芝王宜兰坐在一辆马车里。
孙氏见她这一段时间乖觉地一直待在浣水阁里,不往外面去显眼,心中很是满意,难得给了她一个好眼色,两位姐姐穿着鲜亮的衣裙,见许久不见的玉昭一幅素净打扮,看起来并不打眼,也放下心来,甜甜地让她吃果子。
马车一路驶到长乐街,玉昭透过王汝芝掀起的车帘安静往外面看。
火树银花,万灯璀璨。
第8章
救她
若说五年前的玉昭与现在有什么不同。
或许就是在五年之前,她比现在更内敛,更娇弱,更加小心翼翼。
父亲死后,玉昭在一段时间里隐隐明白了过来,留她一人在长安意味着什么。
或许父亲早就知道了他将命不久矣,而选择将她托付给了王家。
而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她谋得了一条生路,自己则选择与沈家从容赴死。
玉昭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形单影只的时刻,她总在想,其实父亲不必如此的。
她愿意和沈家共进退的。
也许她那个时候还太小,年幼的一颗心还承担不了死亡的重量。
所以父亲擅自给她选好了归宿,于是她去到了完全陌生的长安,认识了除沈家之外她在这个世上关系最为亲近的王家人,她在这里获得了新的姓氏,见识到了新的世界,拥有了新的人生。
也逐渐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王玉昭。
曾经的沈玉昭,会在微风细雨的听水阁下抚琴,父亲会坐在一旁看书品茗,偶尔指点一二琴声的不足之处,他会在碧绿如茵的草地上陪她一起放风筝,会在满池的荷塘月色下二人对弈,棋差一招时,沈玉昭惯会俏皮地耍赖,窝在父亲的怀里撒娇,父亲总是宠溺地摇摇头,由着她推翻重来。
而现在的王玉昭,懂得了察言观色,习惯了慢声细语,学会了慢慢移到众人视线之外,成为一颗微不足道的黯淡星。
灯珠辉煌的上元节,玉昭静静地跟在孙氏一行人身后,耳边回荡着王汝芝等人的欢声笑语,笑声带着独属于年轻女郎的娇俏与活泼,与这热闹的场景相得益彰,目光流连在街边张灯结彩的火树银花,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最边上的王玉楼小心翼翼在拥挤的人群中护着几人,捕捉到了这一幕,莞尔一笑,“昭昭还是要多笑一笑,别总是闷在屋里,出来走走,总归心情舒畅些。”
玉昭笑着点头。
琳琅满目的太多,简直让人看花了眼,不久王汝芝就受够了一大家子的冗慢,提议分开玩耍。
王青嘉不许,摆出了一幅老父亲的威严姿态,提醒众人长安城最近不太平,一家人还是待在一起最好。
王汝芝却不怕这些,只当是在危言耸听,磨着他撒娇卖痴,纠缠了好一会,王青嘉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沉声叮嘱小厮多加看护,众人结队而行,逛好了便立刻在约定的地方集合。
王汝芝大喜,她与王宜兰之间因为谢小侯爷的原因还在互相怄气,于是她乌溜溜的眼睛一转,亲亲热热挽起了一旁安静的玉昭,带着她扬长而去。
王汝芝是个不肯闲下来的,玉昭一路被她拉着去了好多地方,直逛得两人脸颊红润、香汗淋漓,等到玉昭都有些追不上王汝芝的脚步了,后者还在意犹未尽,想要东看看西看看。
玉昭追的吃力,王汝芝却还在嫌弃她走的太慢,见女郎香腮酡红、云鬓微散,一幅病西子的模样,似乎真的有些力不能支。王汝芝复杂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在原地等着,她自己去前面看一看。
王家的小厮自然跟着王汝芝走,玉昭不敢单独留下,悄悄地又跟了上去,见王汝芝走进了一间首饰铺子,半天没有出来,玉昭也不进去,索性就站在外面等她。
也许是在寒风中走得久了,身上又发了汗,玉昭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斗篷,觉得有些冷,小腹处传来一阵微微疼痛,但她没有暖手炉,只能搓着有些冰冷的指尖,假装自然地垂落覆在小腹上,端庄地站在寒风中等着王汝芝。
一旁的灯笼摊掌柜热情地招呼她,请她猜灯谜。
掌柜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些书生气质,见到人群中伶仃的女郎转过身来,露出雪白毛领下的一张芙蓉玉面,不禁愣了愣,更加热情地提出一只精致绣球灯,请她来猜,猜到就是她的。
玉昭微笑谢绝,奈何架不住掌柜的热情邀约,只得含笑同意。
掌柜说出的谜语并不简单,但是她猜了出来,只不过有些不好意思就这样白得一盏绣球灯,踌躇着究竟该说还是不该说,就在这时,另一道清雅的声音响在一旁,替她说出了谜底。
玉昭抬头去看,见是一位年轻高挑的青年,书卷气很浓,脸庞白皙英俊,大冬天里还穿着有些发白的单衣,愈发显得风骨不折,他也在含笑望着自己。
掌柜见被人捷足先登,有些不情不愿地交出了绣球灯,谁料俊美书生却将绣球灯放在了玉昭手上,款款一笑,“送给这位姑娘。”
“在下孟文英,敢问姑娘芳名。”
玉昭讷讷接着手里的绣球灯,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虽然上元节不拘往日礼节束缚,但她还是不愿说出名姓,只轻抿红唇,道了句王家的姑娘。
孟文英也不追究,神色温雅,“我见王姑娘面色有些苍白,可是身体略有不适?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一下为好。”
一句话点醒了玉昭,她一时专注于
灯笼摊,都忘了首饰铺子里的王汝芝,连忙去首饰铺看,门口哪有了王汝芝和小厮们的身影。
玉昭立刻慌了起来。
孟文英见她神色焦急,也知是遇上了麻烦事,温声提议道,“姑娘孤身一人,难免危险,若不嫌弃,我愿和姑娘一起寻到姑娘的家人。”
话刚说完不久,远处一支游龙队伍浩浩荡荡地舞了过来,巨大的花灯灯火璀璨,神女翩翩起舞,花瓣飘落,引得香风阵阵,路人不禁心驰神动,纷纷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人声逐渐鼎沸,逼仄的小路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两人就这样被突然而来的人群冲散,玉昭听到了那俊美青年焦急的呼唤声,但是却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被涌过来的人群挤走,等她好不容易离开喧闹的人流后,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处。
紧紧抓着的绣球灯在混乱的拥挤下也变了形,不成样子。玉昭捏着冒出头的竹篾,有些惋惜地摆弄着手里的绣球灯。
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用破布塞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拖到了巷道里。寂静小路上很快不见了玉昭和来人的踪影,只遗留下一只孤零零的绣球灯,烛火破碎,埋在了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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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昭被抓住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遇到了匪寇。
都怪今日这上元节太过热闹非凡,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太平盛世的喜气洋洋,她竟然都忘记了前段时间的长安匪寇频繁,人心惶惶。
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里,危险和动荡竟然每天还在发生。前些日子,齐王殿下在一次外出狩猎中遭到了山匪袭击,身负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命悬一线。
皇子遇刺,生命垂危,这种事情非同小可,平静的长安城渐渐都蒙在了一层不同寻常的阴云之中。
王青嘉警醒的不无道理,玉昭还听闻前些日子以来,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女眷无缘无故失踪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听孙氏轻描淡写的言谈间,到了最后那些贵女就算是找回来了,贞洁难测,面对着流言蜚语,为了保全家族的颜面,也只有自尽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