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挥掉桌上的木盒,以一种失望的眼神望着他,怒问道:“玉臣,你竟在用五石散。”
“我从未想过你竟如此自甘堕落。”
听见卫玑的声音,卫暄好似才逐渐从幻境里走出,
许久,他没有反驳,语气极其平静,“五兄,你许久未来过了。”
卫暄抬手取下头上的发冠,发丝披散,缓缓道:“五兄,你看看我的头发。”
闻言,卫玑向他肩上看去,却发现他黑发里大半藏着一根根银丝。
“咳……”卫暄强忍着嗓间的痒意,平静道:“前些日子皇上又提及要予我赐婚的事情,我知道他是在怪我,也是在提醒我,贞娘是因为惧怕我才……”
“五年了,五兄,若是哪日我有不测,我这一支便由卫珍继承罢。”
“我想贞娘了。”
他的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卫玑却偏偏发觉到了其中的厌世之感。
霎时,卫玑心中有些心软,
“玉臣,你胡说什么,清明就别喝了,想想卫珍,向前看。”
他语速极快,还参杂着些许心虚。
卫暄颔首,不语。
二人相对无言,不久卫玑匆匆离去,卫暄抬头瞧向亭外的天,想到,清明,似乎还有五日。
不自觉,他倏然想起一年前卫珍生辰配他看过的一台戏。
只记孙尚香那句:昔日梁鸿配孟光,今朝仙女会襄王
卫暄喃喃自语:他们本该如此。
傍晚,崔雅贞冷静下来后,知晓自己这是无缘由的迁怒,对孩子来说是无妄之灾。
揉了揉眉心,她想前去给榴儿解释,门却倏然响了起来。
“咚咚咚!”
崔雅贞还未动,榴儿先一步前去开门。
来人是齐晋,是军队里的一个小伍长,前些年娘子病死了,是个鳏夫。
这些日子似是对崔雅贞有些意思,频频上门拜访。
是了,在外人看来他们应是般配的,一个寡妇与一个鳏夫,谁也不嫌弃谁。
只是榴儿却不这般想,她自认为自家娘亲就是最好的,虽然她爹的坟头草已经比她还高了,但齐晋那样的粗人怎配得上娘亲。
于是,她心中一转生出了计谋,既然如此她便教这粗人在娘亲面前出个大丑。
榴儿心中想,面上却不显。笑盈盈地望向齐晋,道:
“齐伯伯好。”
伯伯?
听见榴儿这般唤他,齐晋动作迟了一刻,心中有些许尴尬,却因榴儿年岁尚小不能表现出来。
崔雅贞面上带着歉意的笑,温声道:“齐大哥,是有什么事吗?”
齐晋局促地摸了摸脸,将手中的鱼递给崔雅贞,笑着说道:“我听张婶说榴儿爱吃鱼,这是上司给我的。”
“齐大哥,不用了。”崔雅贞婉拒。
见她拒绝,齐晋连忙道:“我……不喜欢这口,放家里也是浪费,便便给榴儿吃吧。”
齐晋坚持,崔雅贞不好再拒绝,便收下了,“那多谢齐大哥。”
又唤屋外的女儿,“榴儿,还不来谢谢你齐叔叔。”
榴儿迈着小短腿慢慢走进屋里,轻轻眨了眨眼,对着齐晋说道:“谢谢齐叔叔。”
瞧着榴儿圆圆的眼睛,齐晋瞬间被可爱到了。腹诽自己从前为何会有榴儿不喜欢自己的错觉。
“齐大哥,你等等。”说罢,崔雅贞从里屋拿出才做好的馍馍,包好,递给齐晋。
“这是家里才做好的馍馍。”
齐晋接过馍馍,心中浮起暖意。
崔娘子这样好,医术好,品性好,有读过书,还会过日子……长的也好看,软软的像块桂花糕。
齐晋想着,一时不注意脚下。
“嘭!”
齐晋抱着馍馍,在屋门口被石头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见状,榴儿拉着崔雅贞衣角,幸灾乐祸般说道:“娘!你看齐伯伯怎么摔成这样了啊。”
崔雅贞不过瞥了榴儿一眼,便知晓是她捣的鬼。
“榴儿…”她叹息,便要上前去扶齐晋。
齐晋心中十分窘迫,一溜烟离开了。
外人走了,崔雅贞终于可以好好教教孩子了。
“榴儿,那石头是你放的吧。”她的语气极为笃定。
“娘,我不想齐叔叔做我爹,我爹只有地里那个。”
闻言,崔雅贞心中闪过一丝心虚,不过五年过去她早已成长,面不改色道:“榴儿,娘没有要给你寻新爹的意思,只是我们要懂得尊重他人,下回不准这样戏弄齐叔叔了,好不好。”
榴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又想起早些时候自己对孩子的迁怒,崔雅贞顿了顿又道:
“榴儿,娘不是不想教你去建康,只是建康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好。娘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等你大一些,娘带你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榴儿很懂事,点了点头,解释道:“既然娘不想让我去,那我便不去。”
瞧着女儿水盈盈的眼眸,崔雅贞心中一塞。
自己这般…是不是太自私了。
顿了顿,崔雅贞又道:“明日,娘带你去给齐叔叔道个歉,好吗?”
榴儿沉默地动了动眼珠,说道:“我听娘的。但是我讨厌他纠缠娘,娘就像一个锦囊,他就像粗糙的石头,石头与锦囊不配,石头也不能放到锦囊里,锦囊里应该放的是银子或是首饰。”
低下头,瞧着自家扁着嘴的女儿,崔雅贞无奈道:“世上哪有那么多配与不配。更何况娘也不是锦囊,齐叔叔也不是石头。”
榴儿不说话,还是觉得锦囊里应该装好的东西。
倏然,她话锋一转,问道:“娘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爹,我听张婶说我爹的坟头草长得都快比我高了。”
小孩子话头转的快也正常,崔雅贞数了数日子,说道:“明日若是无事娘便带你去,前提是你随我去给齐叔叔道歉。”
当年她生下榴儿便自称是在回家探亲的路上,遇见走蛟没了夫君,至此也不敢回婆家便在清河镇安了家。
至于她那早死的夫君,她便道,他是个良善的读书人。
日子久了,她都快忘了,那人的忌日。
谁知榴儿竟记得这般清楚。
“好!”榴儿声音甜甜。
崔雅贞这些年医术精进许多,不仅能独立行医,有时还帮着镇上的大夫教教学徒。
这日给“亡夫”扫完墓,崔雅贞便回到医馆教着学徒认药材。
“娘娘娘,你看!”伴着一阵稚嫩的笑声,榴儿蹦蹦跳跳地走进医馆,手里还拿着一只纸鸢。
崔雅贞抬头随意瞟了眼榴儿手上的纸鸢,觉得有些眼熟,随即又想到纸鸢的模样好似都是大差不差。
她不在意,嘱咐榴儿几句,便继续教着学徒。
崔雅贞平静如常。
医馆门后,
一个身着锦袍的郎君轻轻叹息,好似解脱,明知是如此结果,他却仍抱有希冀。
如此也好。
轻声叹息:“她心中果然没有我。”
第66章
门外, 赵弘侧身隐在门后,听见屋内母女二人的对话,驻足片刻后抬步进入。
听见门口的声响, 院中的女子抬起下颌, 视线从眼前的女儿转至那个门口那道身影。
玉冠锦袍,一如当年。
只是已是帝王的赵弘身上多了几分威严与肃杀之气。
他气质非凡在这质朴的小院中, 愈发惹眼。
崔雅贞面上略显讶然, 转而嘱咐学徒照看好榴儿。
“郎君, 请跟我来。”她声音轻柔如故年。
赵弘没有多言, 跟着崔雅贞, 主动落了一段距离。
入屋内, 崔雅贞主动为赵弘倒水,只是这般粗糙的杯具, 已经是她这里能拿来中最好的了。
多年未见,崔雅贞不知说些什么好。
其实她早就料想到了,当年她能如此顺利的离开, 定是有某位大人物的帮助。
她也猜测过那人便是赵弘, 没想到竟真是他。
“阿贞,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赵弘对上她琥珀色的眸子,缓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