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卫玑主动邀卫暄的,冬日围炉煮茶好不生趣。身旁一个侍女手推茶磨撵茶,边上置棕制茶帚与拂末各一,以拂聚茶末。另一个则左持茶盏,右执茶瓶正在点茶。卫玑则烧着炭火,坐在一旁赏茶。
见卫暄到来,抬臂迎他,朗声道:“玉臣,来。”说罢,为卫暄斟上一杯茶水。
卫暄刚坐下,便听卫玑叹道:“玉臣,你替我劝劝二叔父,我属实没有出仕之心,游山玩水弹琴喝茶好不快活,也不知二叔父为何如此执着。”
卫暄:“我会向二叔父转达的。”
卫玑一抬头便瞧见他那千年不变的神色,心中顿感无趣,打趣道:“还未恭贺七郎你高升。”
“多谢五兄。”卫暄敛眉淡声应道。
卫玑:“……”他记得幼时七郎不是这副模样的啊。
轻叹一声,卫玑又道:“玉臣,离京的路上我可知晓了位不一般的女郎,好像是陈家的三娘子,一路上陈家之人皆是听从她的安排,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倒是与表妹有些相似,前些日子与她一同义诊,她也是这般不怕苦累的……”
“表妹?”卫暄说道。
“就是那位崔家十娘,玉臣你不该不知晓啊。”卫玑瞥向卫暄,笑道。他们二人之间那些事,卫家何人不知。
顿了顿,卫暄应道:“知晓。”
说罢,他瞥了卫玑一眼,是了他之前是怀疑崔雅贞对卫玑有……,可现下对于卫玑,他自觉是赢家。
倏然,正在点茶的倩华笑起来了,引得卫玑注目。卫玑对下人一向宽容,更不论跟了他多年的倩华了。
卫玑笑着问道:“倩华,在笑什么呢?并无外人在,你说罢!”
倩华放下手中的茶盏,娉娉袅袅地走向卫玑,笑应:“郎君,你可曾还记得在公主府春日宴湖畔旁的那个小女郎。”
卫玑正色道:“如何?”
“她便是崔家女郎,郎君的表妹啊。”倩华笑道。
卫玑拍手应是,叹道:“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时,怪不得我总觉好似在哪见过她。”
一旁卫暄听见卫玑竟从春日宴时便遇过她心中有些难言的妒,接着问道:“五兄与表妹是如何遇上的?”
卫玑有些讶异地瞥了卫暄一眼,没想到他会对这种事有兴趣,不过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开口解释道:“左右不过是表妹对家中人定的亲事不满意,我便劝她‘事在人为’,不过现下见她嫁与新帝也算是有个好归宿。”
“只是那日借用了公主为你修建的亭子,表妹也不知我是何人大抵也只是知晓我是卫氏之人罢,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上天果然爱捉弄人。”
卫玑自顾自地说着,面上带着讶异与愉悦,口中不断感慨着这事实在巧合,丝毫没有发觉卫暄的面色越来越沉。
卫暄常日里挂在唇边的笑意陡然僵住。他冷声道:“五兄,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他对身侧的木樾,冷声道:“去别院。”说罢,他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方才卫玑的话似乎仍回响在耳旁。如此,便能解释为何她会选择他,她是将他认作了卫玑,以为他也与卫玑一般好接近心软,能任她拿捏,故在他不愿意娶她之后,她便转头他人。原来她自始至终便是蓄意接近,是利用,将他当作摆脱杨栖的工具,没有一丝情意。那些似是倾尽的爱意全是装出来的。
分明是冬日,他却觉得热血沸腾,有种狂热的兴奋,面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眸中含着教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他语调极慢,悠悠道:“去寻贞娘。”
第50章
见卫暄突然离去, 卫玑心中并不觉奇怪,毕竟他现在身居要位事务繁多也属实正常。
“倩华,再斟上一杯。”
卫玑随意地放下质地良好的茶杯, 瞥向卫暄离去的身影。
他倏然想起自己方才遗漏的细节, 就在他提到湖畔之事时卫暄神色似乎不太好。
那副冰冷的模样,教卫玑想起了卫暄幼时的模样。
卫暄的母亲薛夫人投河自尽, 被人发现之时年幼的卫暄竟就在旁边, 府中议论纷纷, 老夫人便做主让其去京城附近的道观清修三年, 当时卫玑年岁也不大只记得自己那个沉默寡言、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堂弟离开了家, 再见之时他好似变了个人, 变得温和守礼。
之后便是卫暄越来越受家主重视,在各个方面展现出超人天赋, 引得卫氏子弟羡慕妒忌。
年幼之时卫玑也曾羡慕卫暄,只是成长之后这种暗暗的羡慕逐渐转为钦佩,因为他明白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卫暄那般的人注定要付出更多, 而他又为何要与自己定是比不过之人相比,这般只是自寻烦恼,不如转身投身于自己所爱之事。
现下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便出声问道:“倩华, 方才七郎神色如何?”
倩华顿住了手上的动作,转身看向卫玑想了想,回道:“婢记得七郎君神色如常啊。”
闻言,卫玑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还以为自己这位堂弟,是因为自己与表妹有过一段交情而恼了。
想起表妹, 他倏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曾经承诺她一定会读完那本《青州八记》,从前读过一半,现下还差一半。
他一向信守承诺,于是他唤来倩华,“遣人去藏书阁里替我取一本书,名为《青州八记》。”
这些时日,卫暄甚少去那处私宅。一是因为曾经那些旧事,二是众人归家之后盯着他的眼睛越来越多了,他不能表现出一丝异常。
酉时,天边的红日早已落山,又是在冬日,天空一片漆黑似被墨汁浸染,惟有一弯银月挂在苍穹之上。
卫暄携着木橦立在院门之前,寒风凛冽如一个个细小的刀刃刮得人生疼,他却不肯进去。
他看着院门逐渐移目至有些斑驳的门槛,自己年少之时曾经无数次踏入过这里,现下这里住着她。
那个欺他骗他之人。
自幼时他便知晓自己与他人不同,聪颖且极其敏锐,更怀智远超常人,这些年来他被视作卫家宝树天之骄子,无人不赞他。
他便也觉得崔雅贞从前说爱他,或是爱他的皮囊,或是爱他的地位,亦或是爱他虚伪的外壳,但这些皆是他,他不意外也不介意。
只是他现下知晓了,她的爱自始至终都与他无关,或许本该是给卫玑的。
那样的引诱讨好真真假假的情意,所做的荷包香囊、糕点还有那不顾性命的相救本该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连假的都不是属于他的。
卫暄倏然笑了,唇角弯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也是,阖该如此。他气了妒了,却又想到现下她至少是属于他的。不爱他,也是他的。
他又好似释然了,这桩事不也给了他一个由头‘惩罚’她吗。
片刻后,卫暄温声道:“木橦,我们进去。”
“是,郎君。”木橦应声道。他方才不解自家郎君为何要在这院门口站着吹着寒风,他本想劝上几句,却又见郎君的面色由阴转阳又转阴。
*
崔雅贞晚膳前问过绘书,听见绘书说道卫暄今日不来她才放下心来,屋内暖洋洋的,现下瞧着面前全是她所喜的菜色很是愉悦。
她刚准备动筷,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蓦地,房门被打开。
她瞧见本不该来之人,今日卫暄面容冷硬,穿着一席玄色衣袍,她甚少见他穿着这般沉的色。
“服侍我更衣。”卫暄嗓音清越,夹杂着几分冷意。
崔雅贞心中疑惑,从前他从未如此差使过她,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为他解腰带之时,她嗅见了他身上的檀香似乎还夹杂着些许茶香。
待更衣后,崔雅贞便如往日一般坐下便要用膳,只是却被人冷声打断,“表妹不知晓规矩就罢了,也不知如何服侍夫婿吗?”
卫暄说罢掀起眼皮,冷眼睨着她。他唤来一旁的绘书,又道:“明日请位教养嬷嬷来,好好教教表妹规矩。”
“……”他算她哪门子夫婿。
一时,崔雅贞不敢吭声,不明白他这又是怎了。依照规矩,她是不能上桌吃饭的,是得先站着服侍卫暄用完,她才可以吃。
她悄悄观察着卫暄,不明白他的阴晴不定,却还是站起身来,主动为他布菜。
崔雅贞忙了许久,卫暄仍一筷子未动。她心中暗骂,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贞娘可愿与我成亲?”卫暄悠悠地问道。
崔雅贞瞧着他不佳的面色,也是极其识时务,忙道:“愿,贞娘愿。”
谁知,听到她这话,卫暄的面色反而越来越阴沉似要滴出水来。
倏然,崔雅贞脚下一空,感觉天旋地转,下一刻她被卫暄握住腰,抱在了怀里。
她听见他阴恻恻地说道:“虚情假意。”而她腰上那双大手箍得愈发紧了。
崔雅贞面色也变得不好,吞吞吐吐道:“玉臣,你在说什么。”
二人面庞仅相隔一拳之距,崔雅贞愈发紧张,呼吸不自觉地加快。
“贞娘,我想知道你是何时开始爱慕我的?”卫暄盯着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崔雅贞看着对面人的眼神灼热且犀利似乎要将她烫出一个洞来,她扯谎说道:“第一次……见过表哥,我便觉得表哥玉树兰芝仪表不凡,就心生爱慕了。”
闻言,卫暄反倒笑了将她拦腰抱起压在身旁的榻上,抚了抚她的发髻,再次问道:“贞娘,你是何时知晓你与杨栖的婚事的?”
这一问卫暄的语气分明比上一问平静许多,崔雅贞却莫名感到恐慌,这几个问题教她喘不上气来,有种被人当众扒开衣服的错觉。
“自是……归家之后,玉臣怎了?”崔雅贞应了,羽睫颤得愈发快了。
现在这个姿势,双手还被卫暄紧紧禁锢着,她无法动弹,而心却如擂鼓。
“紧张甚么?”卫暄嗤笑道。
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脸庞之上,崔雅贞愈发紧张了,一颗心好似要跳出来了。
卫暄倏然收起了笑意,面如冰霜,说道:“你知道倩华吗?”
崔雅贞自是知晓倩华是谁,可卫暄又为何会专程提起,她又想到他今日异常的表现,心中涌出一个念头,难不成他已经知晓了。
心中一沉,她的面色愈发不好看,吞吐道:“不认识。”
“不认识?”卫暄轻蔑地反问道。松开一只手转而掐住崔雅贞的下颌,冷声道:“贞娘,你还真是个满口谎话的,骗子。”
卫暄的手逐渐用力,崔雅贞被掐得生疼。他一寸寸靠近她,近到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贞娘你究竟爱谁。爱我还是卫玑,亦或是……你只爱你自己。”他的质问几乎是从嗓子里面挤出来的,语气愈发阴鸷,唇畔那抹笑意更显阴冷瘆人。
崔雅贞悄悄掐着自己的手指强作镇定,柔声应道:“玉臣,我只爱你啊。玉臣你弄疼我了。”
“疼?”说罢,他松了手上的力。
转而起身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个木匣子,崔雅贞眼见着他打开匣子,里面装着一副金制脚环,她几乎被吓坏了,不自知地向后缩了缩。
“玉臣你要做什么!”崔雅贞面露畏惧,害怕地问道。
卫暄拿出里面的那一对脚环,在她面前晃着,悠悠道:“贞娘,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