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卫暄以为她动摇,语气渐缓。
闻言,崔雅贞摇了摇头,转了步子与他拉开距离,拒绝道:“我不愿,圣旨已下我是要嫁给瑞王的。”
“玉臣,你走吧。”
卫暄心中莫名的暴戾,他向来自持平和,何时有过这种奇异的感受,但他仍旧理性地解释道:“贞娘,跟我走,你与瑞王的婚事我会解决,从青城回来以后我自会退掉与袁家娘子的亲事,再等几年我便娶你。”
那次以后他便想清楚了,从前不愿娶她只因娶她会有太多麻烦,还需要权衡,但逐渐地他发现,比起那些麻烦,他更不能忍受她嫁与他人。
她像幼时那只雪兔,却又不是。他能因为不想让出兔儿而将其溺毙,却不能如此对待她,她是不可控的。
所以他愿意牺牲一些。
崔雅贞瞧着他,心中并没有动摇,即使明白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退步了,只是现下她的确有了更好的选择,他也并不是她想象之中那个温和良善的郎君,
更无论从前那些虚无缥缈的动心。
于是,她垂眸想避开他的眼眸,却无意瞧见他今日竟带了她所做的香囊。
缎面之上是她一针一线绣出的君子兰。
不应时节,不合时宜。
收回视线,她冷冷道:
“玉臣,如若可以选择安宁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奔波,从前我接近你心慕你,那是因你是我心中最好的郎君,可是你现在,你不再是了。我……也不愿再跪着乞求你的怜爱。”
卫暄微怔,似是不解,只听出了她的拒绝之意,“贞娘,我并无此意……那现在你心中最好的郎君是谁?瑞王吗?”
崔雅贞心中叹气内里的无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根本不明白……
现下她只想快刀斩断与他的联系,于是她承认了,“是,就是九郎,我心慕他所以才会决定嫁与他,不愿和你去青州。”
往深了说去,她现下更怕再与他纠缠会被卫玑认出,到时候只会更加麻烦,这样高高在上时常被人捧着的郎君也不知会如何报复她。
而现下只需要心一横,狠心斩断牵扯,卫暄那样高傲,想来也不会再多加纠缠。
闻言,卫暄的眼神凛冽如一把薄刃,似要剖开她的胸口,取出她砰砰直跳的内心瞧瞧她究竟在想什么。
“玉臣,我要歇息了,你快离去吧……袁家娘子那样贤良定是愿意陪你的。”
她明显地赶客。
卫暄终于不能硬装作不见,十八年头一回被人这般直接的拒绝,他乃士族郎君中的佼佼者,即使从前不表现出来,他也是高傲的。
他瞥了她一眼,便拂袖而去。
归去沧濯院,瞧着满院的君子兰,他的神色匿在黑暗里教人看不清。
突然,他叫来木橦,
“去给我寻一个盖头,再找来些绣盖头的针线。”
低沉的声音,面上他的眼睫在下眼睑投出一小片阴翳,显得晦暗不明。
木橦摸不着头脑,开口应是。
她愿与不愿已经不重要了。
玉门村陈家,晨间陈阿林便早早起身前去有些距离的地方打水,卖力拎起一个木桶。
走回家以后却远远瞧见门口立着一个人,长身玉立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晓不是她们这里的人,那人正是她前几日救回来的郎君。
心中一股难言的自豪之感油然而生,自己这回可是捡回来了个宝了。
她将木桶放在院子里,匆匆凑过去,一把抓住那郎君,欣喜道:“你醒了!你是谁?哪里人?”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晓,自己有没有押对宝。
那郎君的袖子被阿林拽得紧紧的,但他并没有甩开,而是温和地道谢:“娘子,我是京城人士,姓陈,名为华,多谢娘子救命之恩。”
原来被救当日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记得隐隐约约间有个小娘子救了他。
十日前,他前去边塞调查外邦细作的事,方才开始,竟遭暗算。其中一定有人告密,现下他定不能轻举妄动,得时刻保持谨慎。
故他并未将真名说出。
阿林闻言蹙眉,有些气愤地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敢骗我?你这牌子上明明写的崔,却骗我姓陈。”
说罢,便拿起一旁的扫帚,作势要往崔雅凛身上抽,“好罢!你既要骗我,就留下银子,离开我的家中。”
他头一回骗人,眼见自己的谎言即刻便被拆穿,崔雅凛面露羞赧,低声解释道:“小娘子,我前来乃有要事,若是全盘托出恐会连累你们。”
闻言,阿林顿了顿,思索片刻,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那你就告诉我一个人,别告诉我爹娘,我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崔雅凛对上对面那双清澈的眼眸,顿了顿,心想现下还需她的收留,便将实话说出:“我乃崔家之人,名雅凛,还请小娘子替我保密。”
“雅林?是哪个字啊,我没听过,你的名字和我好像啊。”阿林先是做出捂住嘴的动作,又忍不住地问道。
崔雅凛温和地笑了,温声解释:“大雅的雅,凛然的凛。”
阿林没读过书,不懂他在说什么,却又不想表现出来,只能拍拍自己的脑袋,回应道:“噢!”
“你既是京城人士,肯定是个大财主,你回去以后能不能多给我些银子?还有我救了你,能不能给我寻个像你这样俊俏的郎君。”阿林如倒豆般说完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崔雅凛虽然曾经游历民间,却甚少与女子接触,头一回遇上这般坦率直接的小娘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顿了顿,回应道:“娘子之恩我自会报答,只是为娘子寻郎君之事……属实有些困难。”
阿林打量着他,心中生出许多小九九,最后只能长长叹息一身,“那好罢!你就给我多些银子吧。”
崔雅凛拱手行礼,过后又在思索如何联系远在京城的卫暄。
此次灾荒受灾范围甚广,灾民数量众多。卫家七郎卫暄拿出自己的私产赈灾,在民间声望更甚。
而卫暄此时却坐在卧房内对着桌上的书册,一只手上拿着针穿着金线。
另一只手上捧着与其整个人气质都不大相符合的红色绸缎。
他学东西向来是极快的,早已寻绣女请教过几个时辰,现下绣这样的盖头也是有模有样,不在话下的。
他记性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少时曾在书中看过,盖头,一盖,举案又齐眉;二盖,比翼共双飞;三盖,永结同心佩。
这些都被他记在心里。而他也并未有唯有女子才能绣花的偏见。
他知晓绣着盖头的新娘会是满怀对心爱之人的憧憬的。
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他知晓到那时她恨他还来不及,定不会乖乖再绣一次盖头。
如若那样,不如就由他来。
他绣的是花色复杂的鸳鸯,故即使聪颖却仍躲不开被细针扎出滴滴血珠。
十指连心,心也在痛。
他视而不见,专心致志。
第40章
卫暄虽天生聪颖, 做事却不轻浮。犹记年少时夫子曾教做事要“专志、壹志、凝神”,故他做事从不有二心。
他垂着眸,神情古怪, 拿着朱色的盖头一点点绣着, 想起前人讲‘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眼前又浮现起那张白净的小脸。
贞娘你也是这般想的罢。
远远瞧去, 他这番模样竟像极了深闺待嫁, 憧憬婚事的小娘子。
木樾在门口踌躇片刻, 定了定还是选择进去打断自家郎君。
“郎君, 五郎君前来拜访。”木樾行礼后一抬头, 恰好对面郎君那双微冷的眼眸,瞧见他手中拿的东西后瞬间有些咋舌。
绣花, 自家郎君竟在绣花。
微微惊愕之后,木樾不敢多看,向后一步离开。
闻言, 卫暄只是随意将那红绸丝线与花样册子随意放在身后。
待卫玑来后, 瞧见他案前空空有几分疑惑,没有多问,直接切入正题, “玉臣, 皇上命你去青州赈灾,你……如何想的?”青州乃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灾民数量众多隐隐有转变为匪的苗头,这并不是个好差事, 一不小心就会弄丢性命。
卫暄莞尔,平静地回应道:“只是这回是不得不去的, 不过也就最多十几日。”
“玉臣!庐陵王即将入京,到时候若是乱起来了,谁还顾得上你。”
瞧他不慌不忙,卫玑心急如焚,正是因为他知晓众多灾民都仇视世家,他很担心……
“五兄,我心中有数。”
卫暄的确早已有了计划,前去青州也只是计划中的一环。
听见他肯定的回应,卫玑轻轻一叹,“若是你与薛礼早已谋划好,为兄就不多问了。”
他并没有否认,“多谢五兄关心。”
随即,卫玑又想起了一件事,想到便提道:
“不过还有件闲事,我现下是知晓那日和瑞王在一起的女郎是谁了,那小娘子说来也算你我的表妹。据说瑞王为了她,拒了庾家,还是个痴情的?”
“玉臣,你怎么看,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筹谋?这种时刻,万事需得小心。”
卫暄面色一僵,转而又恢复平素的和煦,摇了摇头,否定道:“不会,崔家早不似从前,现在没有任何价值。”
说罢,卫暄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微涩的茶水入喉他终于冷静下来,
一提及崔家,他似乎又回到那日,再一次对上她决绝的眼神,与毫不留情的拒绝。那张平素里总是含着腼腆笑意的小脸,竟会有那样无情的神情。
是了,那样的她怎会希望与他‘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此刻她攀上了他人,定是恨不得与他撇干净一切关系。
若能回到那日那晚,要问他悔吗?不,他还是会那样拒绝她,只是或许会与她说清,他以后会娶她的。
他卫暄,
从不为自己说出的任何话亦或者做出的任何决定,而后悔。
卫玑瞧他面上无色,也不过是随意问道,他也不觉得崔家能有什么值得利用的。抬眸,瞧见对面郎君捏着茶杯的手指之上,有不明显的褐色小点,像是方才止住血的伤口。
转头,他想为自己斟一杯茶,无意瞥见卫暄身侧戴着的香囊。
想起院中侍女所说,卫暄已与袁家娘子定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