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贞刚刚便想到了小狗儿,只是她如何也不能将面前这个朗朗如月的俊秀道长与那个如同小豆芽般的小狗儿联系到一起。
对面人扬眉一笑,盯着雅贞,笑道:“阿贞姐姐,你果然不会忘了我。”
看这他这周身的打扮与浑身的气度,雅贞还是不可置信,疑问道:“当年你不是同我讲以后要跟着戏班吗?”
“本应该是这样的。只是行至江南的时候,班主嫌我吃得多,长的太快便把我丢下了,后来………这就说来话长了,之后我就回了京城入了观。”
常静语气平和,对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只是陈述并未加入更多情感。
就是他不说雅贞也能明白这些年他的不容易,以及他平和语气下的暗涛汹涌。
他自己不主动说,雅贞也不好问,只是问道:“你可是在马车那处便认出了我?”
常静颔首,打趣道:“只是当时我还未敢确定,只是见阿贞姐姐还是与幼时一样温婉动人,我便确定了。”
“我记得幼时你很爱看游记,当时捧着一本就硬塞给我看,当时我不识字还是阿贞姐姐你一字一句念给我听的,念完还问我,到底想不想看看书里写的满天流萤。”
“只是还未来及……”
说到最后,语气中的落寞怎样也掩不住。
雅贞总算明白了今夜为何他会带她这里。只是这些幼时详细的记忆,她早就没什么印象了,只隐隐约约的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叫小狗儿的玩伴。
不忍见他落寞,雅贞出言安慰道:“常静,其实这也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看见这样满山的流萤。”
闻言,常静开怀地笑了,“只是希望阿贞姐姐不要忘了我才好。”
夜半,月逐渐隐去,风夹杂着阵阵凉意,常静与雅贞又讲了会这么多年的事,二人均感慨万千。
只是二人都默契地隐去称得上苦难的部分。
临别之间,常静问道:“阿贞姐姐,你想再与我见面吗?”
雅贞知道他问的是“想”,而不是“会”。
以后?她不可能常常到道观中,或许很久能见上一面,或许不会再见了。幼时的时光似流水,一去不复返。幼时的玩伴也应放在记忆之中最好。
“会想的。”
雅贞做出了回应。
常静目送着她离去,只见鹅黄色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化作一点。
其实,他第一眼便认出了她,他朝思暮想,在脑海中描摹千百回的人,又怎么会认不出。
方才如同一场梦,转瞬即逝。常静唇畔的甜逐渐化作无限连绵的苦涩。
*
“郎君,信。”木樾上前呈上信件,照例放在卫暄的桌案上。
“还有……”顿了顿,木樾将满满一盒银两放在他的面前。
卫暄接过打开后,微微挑眉,顿了顿拆开信件。
那小商人破天荒的没写他家中的事情,反而又来关心自己的生活。
从前他随手写到家中贫困,没有银两购入上好的笔墨纸砚。如今他倒是送来了一整盒银子,还嘱咐自己一定不要攒着。
卫暄勾唇,有些意外。那些只不过是他为了加深自己贫苦的形象随口编的,他还真信了。
他颠了颠盒子,份量不轻。据他了解,那小商人在家中并不受宠,想必攒这么一盒银子也不容易。
看完信件,他连同信与银两均放入书柜后的暗格。里面零零碎碎,全是写小玩意和许多来往信件。
提笔回信,未完,门外有人通传道:“七郎君,夫人唤你去漪兰院。”
轻声应下,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第17章
漪兰院,王夫人坐堂上,悠闲地翻着手中的贵女名册,指着名册之中某个贵女的画像,含着笑与身边的嬷嬷交谈。
她们卫家乃是百年望族,七郎更是人中龙凤,士族子弟之中的翘楚,自是有对一众贵女挑挑选选的资格。
见到卫暄来了,她方才正色,命身边的侍女给他添茶。
“七郎来了,来看看这几家女郎如何。”
“这几家女郎,都是我与你叔父过过目的,与你年纪相仿,又与我卫家门当户对。”
王夫人顺手将名册递与卫暄,语气温和却着重强调了“门当户对”几个字。
这番话本就带有试探的意味,于是她抬眼查看卫暄的反应。
那温文尔雅的郎君翻看着手中的名册,不像是在看自己未来的妻子人选,反倒像是在处理公务。他的神色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表情淡淡略带含着笑意,一片和善之色。
“劳烦叔父叔母费心,但凭叔母做主。”卫暄的语气和往常相比连调子都没有些许变化。
这倒是让王夫人微微愣住,心中顿时有些可怜崔雅贞。是,她本以为那崔家女郎不顾性命去寻七郎,他多少会有些触动,而她就是担心这些许触动让七郎犯傻。
没成想,却是她多想了。
出于谨慎,王夫人又问上了几个事关为他选择未婚妻的问题,并紧紧注视着卫暄的面庞,想在上面寻些什么,最终却发现一切与平常并无不同。
他竟是毫不在意。
于是王夫人向身边的嬷嬷使个眼色,嬷嬷立马明白。
似是无意地提及,“夫人,八娘和崔娘子快回来了。”
王夫人假作讶然,“哦,那让她们两个小女郎好生休息。”
说罢,又看向卫暄,假饮茶继续道:“崔娘子性情温和单纯,又最重感情。她母亲托我为她寻一门亲事。”
她是不经意的念到崔雅贞,又翻开手旁另一个册子,命下人续上一杯茶,笑盈盈地问道:“七郎。叔母知晓你与崔娘子兄妹情深,这几位郎君,你觉得如何?”
卫暄面上依旧一片坦然,随意翻看几下,又好像认真观察半晌。
思考过后,温声道:“叔母细心,这几位郎君与表妹都是格外相称的。 ”
接着点了点名册之中的一人,“这个林郎君,应是最为合适。 ”
听到卫暄这样亲口的回答,王夫人彻底放下心来。
七郎果然无意与崔家女,毕竟没有哪一位郎君,能够坦然与他人讨论自己有意女子的婚事。
王夫人缓了缓神又重新回到正题,“七郎。那册子中,叔母我和你叔父都觉得那袁娘子与你最为相配。不仅门当户对,而且那袁家娘子素有才女之名,据说德行也颇为高尚,去年还主动为灾民发粥名声很好。”
王夫人言下之意自是不用多说。
卫暄依旧温声回答,“但凭叔父叔母做主。”
他很平静,平静的如同不是在说他自己的嫁娶之事一样。
不过,王夫人听见他肯定的回答很满意。又挂上了和蔼的笑意,命嬷嬷去准备一番,留了卫暄用了顿午膳。
回到沧濯院,卫暄面上依旧平静。这时,木樾送来消息,秋猎时的刺客抓到了,说是外邦派来的刺客。
木橦眉头紧蹙,愤恨道:“这样的鬼话,过于敷衍!”
木樾瞪了木橦一眼,警告他莫要口无遮拦,顿了顿看向卫暄,言简意赅:“庐陵野心,众人皆知。”
卫暄平静的面色只道:“莫太多言,改日随我入宫谢恩。”
表面越是波澜不惊,愈能说明底下蕴藏的是惊涛骇浪。而他不是要阻止这巨浪,而是要顺势而上。
此刻,门外的侍女又来报道,:“郎君,有客来!”
“是崔家郎君。”
卫暄自知门外那崔家郎君是谁,多半便是崔雅贞的哥哥崔雅凛。他等他很久了。
他合上面前的旧书,温言道:“请客来。”
崔雅凛进到院子之中时,心态与上一次大不相同,很是坐立不安,上一次他教卫暄多多照料贞娘,谁成想。
唉!
他与卫暄交谈许久,都没有点到正题之上。卫暄心中明白却偏偏不主动提。
片刻后,崔雅凛实在忍不住,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试探道:“玉臣兄,贞娘她……?”
卫暄公事公办道:“表妹对我大抵是兄妹之心罢了。”
“此事叔母已嘉奖表妹,也严惩了那些以讹传讹的,断不会让流言蜚语影响表妹。”
兄妹之情,崔雅凛自是不信。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妹妹,他知晓这并不可能是兄妹之情,而卫暄说只是为兄妹之情来掩人耳目,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聪明人不需要多说。
于是他刻意提到:“最近有件事扰我许久。”
来之前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崔家从前坚持中立,几十年来缺不断落寞,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与其这样不如。
为了家族,为了妹妹,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玉臣兄,皇上的六皇子,最近好像有了消息,皇上似乎准备接回他。”
六皇子的生母出身庾家,庾家势力不容小觑,他回宫之后太子之位又该重新洗牌了。
这件事卫暄早知,但他也只是比知道一刻钟,这个消息算是崔雅凛的投诚。只是这还远远不够。
他朗声道:“凛之,可愿去拜访六皇子。”
崔雅凛忙应道:“荣幸之至。”
*
回来之后,崔雅贞也有几分感慨,只叹往事如烟,幼时离她真的很远了,与幼时相关的人她也并没有什么印象,所以她很快便把道中那个叫常静的小道长抛在脑后。
她现在只忧心两件事情,一是杨栖会不会再次差人来。二是怎样才能让溪娘消气。第一件事情不好说,没来之前她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第二件事,她现在便要去解决。
崔雅贞装好早已备礼物,前去卫越溪所在的浮云居。
侍女通传后雅贞原地等了许久,得到的回应是十一娘正在小憩还请崔娘子下回再来。
雅贞了解卫越溪知晓她并没有白日就寝的习惯。
这一回她是真真生气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溪娘休息好,我只想与她讲几句话。”
雅贞对着侍女再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