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贞毫不设防的翻开袖子,看着他杏眸弯成两个月牙,声音软软的撒娇道。
卫暄突然想到一个零零碎碎的片段,昨夜她也是这样伏在他的胸膛上低声说着“好疼”。那柔软的触感以及淡淡的桂香在梦里都无时无刻笼罩着他。
他叹息,“下回不必这样了。”说罢,卫暄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竟默认下回她还在。
雅贞刻意忽略自己不想听的话,转而从里衣里掏出一包温软的桂花糕,双手捧着,杏眸中点起了灯,含着满眼期待望向卫暄。
“表哥,你好几日未进食了,我特地给你留的,快尝尝!”
倏然,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五脏六腑似被一阵暖流穿过。
顿了顿,他接下了被挤的不成样的桂花糕,捻起一块轻咬一口。
只是那桂花糕温热还有她身体的余温,缠绕着若隐若现的馨香。
*
雅贞将昨夜所见所闻陈述给卫暄听,她并没有刻意夸大,也没有虚构故事。卫暄的敏锐她知晓的,在他面前耍这种一眼就能被识破的小心思,不如讲事实来的动情。
卫暄的腿伤的并不重,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真正严重的是昨夜的高烧。
“表哥,要我扶你吗?”
雅贞问道。她昨夜已经看见他腿上那骇人的伤口,知晓虽然他现在看着走路还算稳当,面上一片泰然,却一定还不好受。
他还未开口,她便知晓答案。于是,她只专心走路,也不再勉强。
茅茨疏易湿,云雾密难开。(1)
雨后山间云雾缭绕,山路并不好走,道路泥泞枯枝碎石很多,雅贞胳膊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虽然卫暄已经教她包扎过了。
会不会留疤?
思绪飘走片刻,就不见卫暄的身影。
雅贞一转身,便看见那人被枯枝荆棘缠住了。
竟也不知晓唤她一声。
气恼过后,雅贞露出担忧的神情,转身去寻“苦苦挣扎”的那人。
“为什么不唤我?”雅贞心中属实气恼,她几乎一夜未曾入眠,卫暄现在又在整哪出,根本想不到他在想什么。
忽地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硬,连忙掩饰又嗔怪地道:“表哥,我会担心的。”
那人又不言语了。
静静地看着雅贞为他忙前忙后,一点点拨开荆棘。他又闻到了那股萦绕在她身上的桂香,默默垂眸看着那纤细的身躯。她瘦的并不过分,在追求纤细的大梁甚至算得上丰腴。从前只觉得她小心思多像山间狡猾的野兔,与他之前所遇的女郎有些不同,有些像很久之前的学真,让他起兴致的学真,那个商人的儿子。
“表妹,多谢。”
他轻飘飘一句,便提步继续向前。
雅贞在背后默默地咬紧贝齿,心道:他还是昏迷不醒不更好看。没办法发泄,恼怒地甩了几下袖子连忙跟上。
行至半山腰,远处传来沉重的马蹄声。
第14章
二人皆明白,不是救兵便是……
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1)雾气漫山是很好的屏障,只不过旭日初升,用不了多久那大雾便会散去,到时便无处蔽身了。
“表哥,走。我上山时,记得附近好像有一个山洞。”雅贞当机立断扶上卫暄,加快脚步离开,边走边倾耳听着马蹄声。她紧紧地握住卫暄的手腕,尽全力为他借力。
卫暄垂眸见二人衣袖紧紧交缠,那素日娇气狡黠的女郎变得意外谨慎,始终主动走在前面,小步走着,时不时停下躲在粗壮的树干后,朝卫暄示意噤声。
她竟想保护他。
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覆住了他幽深的眼眸。他再一次想起了学真,那个曾经试图为他解忧的商户郎,他们分明没什么关系,却……还真是相像。
二人可以清晰地看见不远处那个山洞,它被巨石挡住是很好的蔽身之所。
“表妹。”
卫暄刚开口唤她,她却转身用温热的手掌捂住他的嘴唇,雅贞的手覆在他的唇上,抵住他的鼻息。她微微蹙眉,眼里水光盈盈朝他摇了摇头。
噤声。
二人停住,靠在一棵树干之后,雅贞感受到他灼人的呼吸声慌忙放下了手,倒是有些不谙世事手足无措的样子。大雾几近散去,那马蹄踏在泥土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不能躲在这里了。
无声,没有人开口但二人都明白。
“嗒!嗒!嗒!”
没时间再犹豫了,雅贞扶起卫暄就往山洞冲去,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二人蹒跚地向山洞奔去。
进入山洞以后,才喘了口气,雅贞扶着他坐下,片刻后没有多说半个字,转身就要离开。
卫暄起身困难,主动握住她的手腕,问道:“你去哪?”
她的手腕很冷。
“表哥,两个人迟早会被发现的,他们应是发现了我们昨夜留下的火堆。”
雅贞没有转身,冷静陈述道。
当即,卫暄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竟欲孤身引开刺客。她真当心慕他至此,他怎么可能用他人性命换自己苟活。
“不许。”
他严肃道。
雅贞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含泪盯着他,视死如归道:“表哥,我心慕你。”
转身就要冲出去。
“贞娘,不许去。”
他明明是命令的口吻,雅贞却从这一字一句之中品出恳求。
他终于叫她贞娘了。
她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留给他的只有桂花那令人心软的甜味。
出了山洞,看见艳阳普照大地,树影斑驳,浮光跃金。雅贞抬头迎接阳光,唇边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转身便奔向马蹄声的源头,主动惹人注意,那群人看见有人果然追了上来。
雅贞想逃用尽全力,但两条腿再怎么也比不上四条腿,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视死如归,唯一的反抗是扭过纤细的脖颈不去看那群刺客。
“大人,这里有个女子。”
有个男子看见雅贞沉声道。
那被称作大人的男子看清地上冷面女子的真容,讶声道。
“崔娘子?”
雅贞转身,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窃喜,果然是木樾木橦。
戏,终于结束了。
她面色发白,唇瓣微颤,无力地提起手指指向卫暄所在的位置后便直直晕了过去,如同一片秋日的落叶。
她真当累极了。
倒下,陷入一片混沌,再没了意识。
*
这床塌怎么摇摇晃晃的?雅贞翻了个身,只觉床榻柔软异常不似平时她卧房中的。
睡这样软的床榻,她爹会骂她贪图享乐的。
掀开被褥,雅贞抬手揉了揉眼睛,徐徐睁开眼,光线昏暗她看见了四四方方的顶。
她是在马车里吗?想到这里,雅贞终于醒了神,想到了昏迷前的场景。
卫暄呢?
她转头便看见马车角落里端坐的玉人,他拿着一本书侧身对着她,有意把本就很小的火光挡住。
灯火氤氲下,雅贞能看清他分明的羽睫,眼若星辰专注对着陈旧的古书,鼻若悬胆,下颚分明。他衣冠整齐,眉眼舒展,似乎前几日他那狼狈的模样都是梦境。
他的面容一半晕着黄光,一半隐入黑暗,忽明忽暗。
听见她起身的动静,卫暄微微转身,询问道:“你醒了?”
雅贞颔首。抬头便开始观察卫暄这宽敞豪奢的马车。
卫暄看着她欲言又止,眼神复杂,最终只解释道:“快回府里了。贞娘,多谢。”
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雅贞眉眼弯弯应了声好。
“表哥,我愿意的。”
只要你愿意娶我。
看着面前似是柔弱可欺神态可怜楚楚的雅贞,他沉默许久。
马车摇晃,灯火摇曳。二人一路无言,雅贞静静地躺着,整个马车里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
午间回到了卫家,卫家众人已在院里等待许久。
虽然女眷们均知晓崔雅贞为了七郎孤身入山,但当亲眼看见她从卫暄的马车中下来时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心中的情绪。
雅贞看着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庞,心中却莫名畅快。这一张张脸上,有嫉妒、羡慕、不屑、欣赏、喜悦…………从前她大多得到过的只有不屑与可怜,从未得到过他人这样复杂的情绪。
人群中某人鄙夷的眼神压不住。
是卫娇,她神态傲慢,刚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面容和蔼的王夫人拦住,拉至身后。
王夫人相貌端庄大气,看上去和蔼可亲。她关切地慰问了卫暄与雅贞,当众夸赞了雅贞的“重情重义”与卫暄的兄妹情深。雅贞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不想让她与卫暄沾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