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母想到躺在床上的儿媳,一阵悔恨涌得眼涩鼻酸,亦如看仇人般剜他,“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对玉娘动手,我这个当娘的就死在你面前,也好过看着你一错再错。”
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教好儿子,才害得玉娘变成这样。
玉娘也是傻,棺材本他抢走就让他抢走好了,大不了她以后死了草席一裹睡在乱葬岗去,也省得自己看见她就心疼得难以呼吸。
喉咙像被硬物卡住的崔玉生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闭上眼,抬手朝脸上重重扇去,“我知道我混蛋,我畜生,是我对不起玉娘,所以我想要和她道歉。”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保证我一定会戒赌,以后和玉娘好好过日子。要是我再做出对不起玉娘的事,就让我天打雷劈,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崔母虽心疼他的连诅带咒,仍目露狐疑。毕竟他不久前因为玉娘不让他拿自己的棺材本去赌,恨不得对玉娘痛下杀手。
那些伤口触目惊心得连她见了都想流泪,很想痛骂他当时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真的,我发誓,娘你就再相信我一回好不好。”抬手狠扇面部的崔玉生悔得就差将心给掏出来,以证清白。
院里的杏花掉完后,它们结成了一个个青色的小果子藏在枝缝间,听到大门口的骚动才悄悄地探出头来。
前面被踹晕过去的玉荷是被崔母扶到床上的,因后背青紫淤血,她只能趴着,唇白面青,单薄得如寿材铺里扎的纸人了无生息。
听到门推开的声音,人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惊慌间竟想不顾背上伤痛夺门而出。
“玉娘,是我,我是进来和你说对不起的。”进来前的崔玉生特意换了新衣,熏了香。
他走到晃动的珠帘后,因悔恨堵得胸口越发的闷,直到难以喘息,“玉娘,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个东西,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因为你太好了,好得让我自卑的觉得配不上你。只要你能原谅我,以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换成之前的玉荷听到他痛哭流涕的跪地悔恨,或许会一时心软的原谅,如今的她却是满心平静。
没有爱也没有恨,唯有平静,宛如不起波澜的一滩死水。
迟迟没有听到她声音的崔玉生以为她还没醒,拨开珠帘入内,正好对上一双泛着嘲讽的眼睛,也让他愣在原地,不敢再往前靠近。
这一眼如万年,又不过是随意一瞥。
崔玉生顶着打得红肿的脸挤出一抹笑来,将带来的青梅酒打开,“玉娘,你还记得这酒吗,是你最爱喝的青梅酒。我回来的时候路过,就买了一升,你尝下味道是不是和之前的没有变化。”
“崔大夫是否贵人多忘事,我现在喝不了酒。”不愿见他这个人,听他的声音的玉荷索性闭上眼。
她和崔家的缘分早已断了,如今留下,不过是为报昔年的救命之恩,她也做不到在崔家风雨飘零之时抽身离开。
此刻的玉荷认为自己当真应了他的那句话,贱。
崔玉生对上她的讥讽,虽心疼到难以呼吸,却没有就此退宿,而是取了干净的杯子,把酒倒进去递给她,“酒能止疼,你喝一点兴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倒是不知被打得快要剩下一口气的人只要喝杯酒就能好了。”要不是因为有伤在身,玉荷真想要将那杯酒狠狠的泼在他身上。
如何不明白病人不能饮酒的崔玉生心虚得不敢和她对视,连带着那本该弩张剑拔的氛围也烟消云散了。
有一颗青杏顽皮的落在地上,自古膝下有黄金的男人跪在地上,巴掌掴在脸上落下片片红肿。
“玉娘,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人,我就是王八蛋,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但我还是贪心的想要求你的原谅。”
“无论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就是个畜生,要不然怎么能对你做出这种事,像我这样的畜生死不足惜!”整张脸肿起的崔玉生伴随着巴掌声落下的是双膝移动中向她靠近,琥珀瞳孔里全是迟来的悔恨深情。
“玉娘,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
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玉荷就那么冷眼旁观的看着他跪在地上自扇巴掌,打得脸颊红肿,嘴角出血。
她没有所谓的心疼,也没有信了他的浪子回头金不换,有的只是漠然。
因为对他有感情才会有失望,有希望才会信他的话,可他们的情意早在他动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几个巴掌下去,整张脸充血红肿得不复昔日清隽的崔玉生停下了手,动作迟缓的从袖带里拿出一支竹节玉簪。
簪子正是他上次遇到谢兄时买的,本来早就应该送给她的,却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耽搁到现在。好在还有送出去的机会,那就算不上晚。
“玉娘,我为你戴上簪子好不好。”男人的眼神很是温柔得含情脉脉,眼底深处又藏着悔恨,任谁瞧见了都得要说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玉荷没有说话,仅是垂下了眼睫。
她没有说话,落在崔玉生的眼中即是默认。
他小心的坐在床边,以手作梳为她理着细软如绸的发,“玉娘的头发软,摸起来就像一匹上好的绸缎,何该配世间最好的珠宝相衬。”
头发软的女人命苦,婼婼的头发又细又软,只怕更苦。
为她簪好发的男人避开她后背的伤,从身后搂住她,有冰冷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间往下滴落,“玉娘,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只剩下你了。”
“玉娘,你知道吗,我好希望回到我们刚成亲那会儿。我在药铺关门后总会打上几两果酒回家,在睡前我们二人对月相酌,诉说着今日发生的趣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变成了渐行渐远,满腹猜疑,无话可说的地步,好像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模样了。”
“所以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就算我做错了事,也请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玉娘。”
想要推开男人的玉荷忽觉头疼得厉害,以至于连他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许是伤口疼得厉害,玉荷忽然觉得很困,即使她仍是强撑着眼皮不让它落下。
搂着妻子的崔玉生爱怜的在妻子发间落下一吻,眼里是那沉沉得化不开的愧疚爱意:“要是困的话就先睡一觉,等睡醒后就好了。”
只要还了这一次的赌债,他以后绝对不会再赌,更不会踏进赌坊半步。
他不会嫌弃玉娘的,无论玉娘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嫌弃她的。
在他心里,她始终是自己的妻子,这一点,他可以发誓,绝对不会有半点改变。
烛火绰约的屋内,偶有烛光炸开火花。
第23章 谢兄说了,只是一个孩子……
叮当玉碎, 是檐铃被风卷起后晃荡的脆响。
醒来后的玉荷发现原本火辣刺疼的伤口被重新上了药,只余下一片清凉,只那抹清凉并不能让她好受, 反倒令她全身生寒。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紫檀木镶嵌贝壳花卉屏风后走了出来。
男人腰间压着的玉禁步随着檐铃缓急有度, 克制又禁欲。
“夫人醒了。”男人低沉泛冷的声音极为好听,只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谢公子。”玉荷见来人是他,紧绷着的心弦蓦然一松, 转而又带着几分难以启齿,“我身上有伤,可否劳烦谢公子借一顶轿子送我回家。”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出现于此,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 有些事情不一定得要细究,活得糊涂点并没有错。
来到床边的谢钧弯下腰,轻佻的撩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玩,眼神中全是狩猎的本能,哪而有初见的温润如玉, “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你的夫君没有和你说吗。”
此刻的男人褪去了那张渊清玉絜,金玉其质的君子皮,露出了他恶劣残忍的本性。
或者说,这才是他本来的样貌,之前的温和儒雅皆不过为他伪装。
对于他说的话, 指攥掐白的玉荷满心犹恐得惊涛骇浪,面上犹是镇定,起身就要往外走,“谢公子说笑了,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要不然我夫君会担心的。”
谢钧在她起身时,不紧不慢的将她拦腰抱住,趁她惊慌中搂入怀中。
语气虽温和又带着十足的侵略感,“我一向认为夫人是个聪明人,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强迫着坐在男人腿上的玉荷险些尖叫出声,她以为是借钱一事,硬着头皮出声,“我夫君借了你的钱,我会尽快为他还清的。”
“夫人就没有想过,我为何要借钱给他。”一声低笑在她耳边炸开,带着怜惜她被蒙在鼓里的毫不知情。
瞧瞧,真是只可怜又可悲的小兔子啊。
一股寒气涌上脊背的玉荷即使猜出了仍是不愿相信,唯有发颤的嗓音出卖了她,“谢公子,你可知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手臂力度逐渐收紧的谢钧摇头,“我这个人,从不爱说笑。”
一句话令玉荷又惊又怒又恐,她扯着似哭似笑的唇角,发现自己艰涩得连一句话都要说不出。
凑到女人耳边的男人如恶鬼低语,声声勾命,“我是个商人,从来不会做亏本的生意。夫人不信,大可离开后去问你夫君。”
“问他是不是把你做债抵押于我。”
最近的雨水多得都令人生恼,好在是白天不落夜里落,要不然百姓们都得指着手唾骂起贼老天存心不给他们活路。
在衣服上熏了迷香,自个提前吃了解药后将人迷晕送到谢兄床上的崔玉生正咬着参差不齐的指甲盖,坐立不安得频频往院外看去。
他知道自己混蛋,不是个东西。
可他那么做也是为了小家好,玉娘向来通情达理又善解人意,她肯定会谅解自己的,也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只是随着天色渐暗,崔玉生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变成了疯狂的扯着头发,用手砸墙,后悔的情绪让他对自己充满了厌恶,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还是不是男人,到底是不是个人啊!
要不然怎么会把自己的妻子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去,而不是作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勇敢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
眼睛里充满悔意的崔玉生余光无意间瞥向梳妆台上,玉娘临走前并未戴走的竹节玉簪,心口钝疼如刀子割肉,疼得他难以喘息。
他悔了,他悔了,他要去把玉娘带回来。
可是那只脚刚踏出门槛,又想到了自己欠的一万两,那些人凶神恶煞的威胁,吓得哆嗦的缩着脖子退回了房间。
猛地一个抬头,他看见了大门灯笼高高挂下,面白如纸的玉荷犹如鬼魅般飘了进来。
随着她的靠近,呼吸骤紧的崔玉生仿佛连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上,眼神贪婪得磕磕绊绊,“玉娘,你怎么回来了。”
玉娘回来了,是不是代表,谢兄不愿意借自己一万两,那…………
不对,玉娘回来了是好事,他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高兴,反倒是生气,恼怒。
玉荷本以为发生了被丈夫送给别的男人床上的事后,她会愤怒的大喊大叫,咆哮得声嘶力竭,将周围所见都给砸得个稀巴烂。但是她没有,她很冷静,冷静得如旁观者。
因为她明白崩溃的情绪只会让她陷入无尽的绝望,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要是不回来,如何能得知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将妻子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去,开辟天地还是头一遭见。
崔玉生如何不知自个做的事枉为大丈夫,只是对于旁的骨气尊严,他更不愿变成一个废人,遂伏低做小的扯出一抹笑来,“玉娘,你不是要跟我和离吗,只要你答应此厢,我就答应你和离。”
事到如今,他竟仍是不肯放弃把她往旁的男人床上送!
玉荷的好气性终是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气笑了,清冷的瞳孔如淬了寒冰盯着他,“崔玉生,你还是个男人吗。”
“玉娘,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对,我不是个男人,可是………”不敢和她视线对上的崔玉生愧疚难堪地低下了头,又无措的咽了咽唾沫,“玉娘,谢兄说了,只要你给他生下一个孩子,到时候我欠他的一万两银子就不用还了。”
“玉娘,我这也是为了我们好,难道你真得舍得让我成为一个残疾的废人吗。”崔玉生试图拉过她的手贴上脸颊,鳄鱼虚假的挤出两滴自以为深情的泪水。
“玉娘,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嫌弃你的,也不会在意你一时做错的事。从今往后我们就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好不好。”他都大度得原谅她红杏出墙了,原谅她和奸夫做局害他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难道她就真的歹毒得要毁了自己,还是因为自己没有掉进他们做的陷阱开始恼羞成怒了,此时的崔玉生忍不住心生恶毒的想。
将首饰当掉归家后的崔母不知道听了多少,即使大脑被里面的对话震得一片空白,仍清晰的知道绝对不能让玉生失去一双手。
玉生是大夫,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他失去了一只手肯定会活不下去。玉娘又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和自己亲生的女儿又有什么区别。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叫崔母如何舍得啊。
屋内的崔玉生仍用着自以为深情款款的口吻劝说,“玉娘,你只是帮谢兄生一个儿子而已,要不然我失去的可是一只手和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