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日出,是窗外浮动的影影绰绰。
“崔大哥,你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的刘庆松了一口气,“崔大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要不要我再给你请个大夫过来。”
“不用,我自个就是大夫,这是哪里?”醒来后的崔玉生望着包扎完好的手,发现自己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最好的麻沸散也远达不到这个效果。
刘庆拍着胸口,庆幸不已,“要不是我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崔大哥,只怕崔大哥你就得躺在大街上睡一晚上了,也不知道是谁下手那么狠,那种人活该生孩子没屁yan。”
崔玉生这才发现,为自己包扎的人正是上次关在他隔壁牢房的男人。
只见过一面的人都会帮助自己,而自己同床共枕,青梅竹马的妻子却选择背叛他,迫不及待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何其可悲,又何其悲凉。
刘庆取出一包粉末倒进酒壶里摇晃均匀后,给各自倒上一杯,“崔大哥心情不好,不妨试一下这东西,保证你试过后不但会忘记所有忧愁疼痛,还会快活如神仙。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你为什么感觉不到疼,也是托了这神仙散的福。”
“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他说着先举起杯子一干而尽,紧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快乐,陶醉,飘飘欲仙的幸福神态。
鬼使神差中,崔玉生经受不住诱惑喝了下去。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羽化登仙在这一刻也不过如此,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又像是掌握杀生之权的帝王。
自从尝过神仙散的滋味后,崔玉生几乎到了上瘾的地步。
哪怕得知一小包就要五十两,仍趋之若鹜,只为了享受那短暂的飘飘欲仙。
只是他手上的银钱并不多,在他为钱发愁之际,刘庆笑着蛊惑:“崔大哥,我有比神仙散更好玩的乐子,你要不要和我去玩一下。”
尝过神仙散滋味的崔玉生不信这世上还有比它更好的东西,却也好奇他指的究竟是什么。
而刘庆说的乐子,是带他到了镇上最大的一间赌坊。
“要小弟说,神仙散虽好,但那抹快乐仅限于吸进去的那一刻,哪里比得上赌博更刺激。”往他手里塞了个钱袋子的刘庆如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朝他喷洒着致死的毒液,“虽说十赌九输家会败,那是他们没有赚到钱,运气不好。古往今来,哪个在赌场赚到钱的会大声宣扬,还不是闷不吭声发大财。要是去赌场的都没有人能赚到钱,它怎么会一直开着。”
“到时候崔大哥赚了钱,不是能买更多的神仙散,说不定还能靠钱捐个小官当当,就连嫂子都会回心转意,外面的野男人再好,又如何比得过大哥会赚钱。”
在刘庆带毒的引诱下,心智本就不坚的崔玉生想到了因为他不行出轨的玉娘,仗着舅舅是县令就肆意妄为,践踏律法不把他当人看的罗书怀。
如果自己有钱有权,玉娘肯定会回心转意,他还能将罗书怀对他做的事全部报复回去。
不,他要让他生不如死!
刘庆轻轻地将人往前一推,如恶鬼在底吟:“崔大哥,我相信你的手气肯定很好。”
同一楼的喧闹相比,三楼安静得不像身处赌坊之中。
清癯的腕骨间悬挂着一串浅檀木佛串的谢钧从二楼俯瞰着楼下的男人,轻藐得像是在看一只可有可无的臭虫。
白简双手抱剑立在一旁,鼻间溢出一声冷嗤,“这种好东西给他用,还真是暴殄天物。”
捻转佛珠的谢钧眸光幽幽,“你嘴上的好东西,可是能轻易让一个国家覆灭。”
神仙散别看它的名字好听,而就是这小小一包的粉末为大燕赚取了数以千万的军费,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一座城。
一些染上神仙散的富商贫民为了吸上他一口,不惜倾家荡产,卖儿鬻女,哪怕是当狗跪在地上。
因为知道它的危害,本朝严厉禁官员私下服用,走私。如有发现者轻则革除官职,重则满门抄斩,即便如此,仍有一些纨绔子弟,世家贵族偷偷享用,只为了满足一事的刺激。
对于谢钧来说,这件事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露出一个眼神,底下多的是人为他鞍前马后。
可是莫名的,谢钧难得想亲自动手,看着她由自己最爱的丈夫一点点逼得崩溃,绝望,痛不欲生。
还要让她心甘情愿的来求他,而不是自己动用权势从一开始就逼迫她。
他朝暗处之人微微颔首,那人了然的退下。
接下来的几天里,崔玉生都没有回家,崔母只能让王妈把他的衣服送去回春堂。
崔母见儿子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了,去问儿媳,“玉娘,你和玉生是不是吵架了。”
正在晾干金银花的玉荷沉默了片刻,否认的摇头,“应该是回春堂忙,所以才没有回来的。”
玉荷并不准备让那天的事被婆婆知道,要不然她肯定会担心得胡思乱想。
而她,也要重新整理一下他们之间的婚姻了。
“诶,他这孩子,就算在忙也不能回家啊,再说了外面住着哪有家里舒服。”崔母将准备好的食盒拿给她,拍了拍她的手,“这是我拜托王妈一大早就炖上的鸡汤,待会儿你给他送去,然后让他晚上回来吃饭。”
“你和玉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是真生了什么矛盾也得要说清楚才行,要不然一个不说,一个躲着,这误会岂不是越滚越大。再说了就算夫妻之间吵架,也多半是床头吵床尾和,哪有不说话的道理。”
伤好后重新回来当值的宋明见她来了,小声的说:“师父正在里面忙,不过师父看见师娘来了,肯定会很高兴。”
唇角僵硬得扯出一抹笑的玉荷点头道谢后,才提着食盒往后院走去。
后院最大的一间房用来做放药材的库房,最小的一间休息,另外一间用来给病人针灸的病房。
院里放着好几个双层木架,用来晾晒草药。
玉荷来到石桌前,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鸡汤,“母亲今天煲了鸡汤,特意让我送过来的,母亲还说让你今晚上回家一趟。”
正抱着杵臼,将龟甲捣碎的崔玉生头也没抬,语气冷漠:“我没有胃口,你自己喝吧。”
玉荷抿了抿唇,将鸡汤放到他手边,“这是母亲特意为你准备的。”
“我说不喝就是不喝。”认为她在用母亲压自己的崔玉生恼火的站起来,手一推掀翻她端着的鸡汤,抬脚就往外走。
从始至终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鸡汤虽不烫,打翻后仍是烫红了玉荷娇嫩的皮肤,留下一团红印。
急忙打了井水过来给她冷敷的宋明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也许是师父最近压力太大了,他才会这样的,要知道师娘无论是在师父的眼里,心里都是最重要的人。”
并没有说话的玉荷抿着唇,蹲下身捡起被他打碎的瓷碗。
碎瓷过于锋利,以至于一时不察割破了指尖,留下了几滴殷红的血珠。
地上打碎的瓷碗好像是在嘲笑她,就算她再怎么想复原这只打碎的碗,回不去的依旧回不去了。
就像他们的婚姻,也不可能回到一开始了。
第20章 好啊,给我休书一封……
走出回春堂的崔玉生胸腔剧烈起伏好几回,才压下汹涌而至的怒火。
她来给自己送午饭是假,来嘲讽自己才是真!
本意想要去吃午饭的,又在路过赌场时,他的掌心生了痒,心口更有好几只蚂蚁心痒难耐的在爬。
那天他从赌坊出来时赢了三百多两,以至于人都有种踩在云端上,晕晕乎乎的不真实感。
他从不知,原来赚钱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迷恋上赌博了。
赚来的钱他都用来购置神仙散,谁知道那玩意那么贵,小小一包就要五十两。
他虽心疼,仍是豪情万丈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买!”
他觉得那一刻的自己,就应该同话本上器宇轩昂,挥斥方遒的将军一样豪情万丈。
一想到神仙散,崔玉生连身体都产生了焦灼的渴望感,全身上下似百蚁爬行。
此刻的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狠狠吸上一口神仙散,再攀极乐云端。
将打翻的碎片收拾好后的玉荷回到家中,又恰好见到准备出去的谢钧。
玉荷想到上一次他请自己吃的馄饨,和给了她得以住客栈的一两银子,出声道:“谢公子,可否请你留步。”
一袭青衫拓写的谢钧转过身,脸上带着一贯疏离矜贵的笑:“崔夫人。”
玉荷抿了抿唇,把装在雪青色紫薇花荷包里的银子递过去,“这是谢公子上次借我的一两银子,还有,我很感谢谢公子当时的帮助。”
她也深知钱债易还,人情难还的道理。
谢钧并未伸手去接,目光不着痕迹划过女人纤细修长的手,“银子既给了夫人,夫人收下就好。”
目光落在她背在身后的药篓,“夫人可是要出城?若是夫人不嫌弃,我送夫人一程,我正好有事要出城一趟。”
她一已婚妇人同外男共乘一车,即便对方是好意让她乘坐,难免会引人误会。
玉荷婉拒了他的好意,“多谢谢公子好意,只是我待会儿还要去城西一趟,恐会耽误了公子行程。”
一旁的白简简直是听得瞪目结舌,不是,这崔夫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京城里不知多少贵女小姐哭着求着想要坐大人的马车,或是同大人多说一句话,大人都不屑一顾。大人好不容易主动邀请一个小娘子,结果她居然拒绝了。
导致白简真想要晃走对方脑壳里的水,要不然怎会做出拒绝自家大人的事来。
…………
附近村子里的草药都收完了,这次的玉荷要去收草药的村子前有一条湖,得要乘船过去才能到那个村子。
只是今日她来得实在不凑巧,她来时那条船正好开远了。
非赶集日,节假日,这船只会一天开两趟,早上和傍晚。
既没船了,玉荷也不强求的去了另一个稍近的村子。
她刚背着药箩出现在村口,就有在村口大树底下玩耍的小孩奔走相告,“娘,奶,崔大夫来了!”
小孩子们的叫唤声,也引得并没有在地里干农活的妇人和老人走了出来。
她们的手上都拿着吃食或是喝的,争相邀请人到家中做客,“崔大夫,我最近总感觉喉咙有痰,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崔大夫,你帮我女儿看看,她还是个都没有说婚事的黄花大闺女,结果肚子莫名其妙就大了起来,要是传出去了她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崔大夫,我的背上突然长了好大一颗瘤子,你帮我看一下好不好。”
“你们一个个来。”玉荷被村民簇拥着进村时,无人注意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双手抱剑,倚靠车壁的白简感叹一句:“想不到有挺多人信任崔夫人的。”
直到那抹淡绿色身影逐渐消失,谢钧才收回视线,“你何时也成了因性别,就轻敌之人。南北纵横,西南广辽,天下间奇人异事又何拘男女。”
“属下并非轻视,只是觉得奇怪。崔大夫分明不愿崔夫人在外抛头露面治病救人,家中也小有产业,崔夫人为何仍会偷偷背着学医。难道当一个无忧无虑,整日里只需要操心珠宝首饰衣服的贵夫人不好吗?”
其实白简更想要问的是,日后崔夫人随着去了京城还会偷偷治病救人该怎么办?
其实他这个问题,蠢得连他自己都想发笑。
大人是什么身份,崔夫人以后要做的就只有伺候大人一件事,而非是在外面抛头露面,免得有人说丞相府连一个姨娘都养不起。何况在他眼中,女人当大夫始终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
随着天色渐暗,有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从赌坊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