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消失,屋里又陷入了让人绝望的黑暗。
不多时,门外再没了动静。
屋内同样是一片死气沉沉。
静默半晌,有人低声开口,打破了这份死寂。
“刚才姓萧的说,‘罗三要摆庆功宴’,”说话的女声带着些许异乡的口音,沈京墨和其他姑娘费了些力气才听懂,“举火把的那个说,‘大当家还没分女人’,也就是说,今晚这些山匪很可能会大摆宴席,在宴席上、或者在那之前,会由这个叫罗三的匪首决定我们如何分配。”
屋子里很安静,她声音虽小,但所有人都听得清。
沈京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借着窗外昏暗的月光,她看清了说话那女子的脸,竟是她和陈君迁偷荔枝时见过的那个话本先生!
云岫先生说完,另一个方向有人愤怒道:“谁帮我把绳子解开,我摸出去偷把刀,把他们都砍了!”
沈京墨看过去,并未看清那姑娘的面容,却隐约看得出她那一身衣裳是火一般的红。
是谢玉娘。
“不行,我们不知道山上有多少人,我听说这些土匪在这里呆了很多年,肯定不好对付,否则小陈大人会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占山为王吗?”云岫先生当即否认了谢玉娘的莽撞想法。
谢玉娘不作声了。
姑娘们一时没有主意,全都沉默起来,不一会儿,人群中传出一个细微如蚊吟的少女哭声:“小陈大人会来救我们么?我不想死……”
这姑娘年纪尚小,被山匪掳上山来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如今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引得其他的姑娘也纷纷垂泪。
被山匪抓走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她们都心知肚明。更何况方才萧景垣的话也印证了她们的猜想,宣告了她们的结局。
屋中死一般沉默。
哭累了的姑娘们靠在墙上,心如死灰。
须臾,角落中响起一声沉静的女声,声量不大,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会的,”沈京墨肯定地回应着小姑娘的话,“大人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小姑娘转头看向沈京墨。尽管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她们却还是将目光投向沈京墨的方向,听到她这般肯定的语气,她们仿佛都看到了希望,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但是要多久小陈大人才能带人上山,我们谁都说不准。”
云岫先生再度开口,众人的心又凉了几分。
“山匪进村时村里人大多不在,下午集市散了,人们才往回走,等到他们发现出了事,再回去县衙报官,县衙弄清楚是雁鸣山将我们掳走,再召集人马上山救人,只怕天都亮了。我们等不及。”
她冷静地分析着现状,最终轻叹口气:“我们得自救。”
沈京墨认同她的话。
且不说陈君迁不在永宁县,就算他在,也不可能在天亮前找到这里。
她方才说陈君迁一定会来不假,但她们必须自救也不假。如果不想办法自己救自己,她们根本撑不到陈君迁来。
人群中有姑娘问:“可我们都被绑着,怎么自救?山上那么多土匪,天又黑着,就算我们能跑出这间屋子,也不可能跑下山的!雁鸣山是县里最险的山,哪怕是白天也没人敢爬呀!”
谢玉娘:“都甭废话了,你们谁帮我咬开手上的绳子,我翻出去,先把屋子附近的土匪杀了,咱们悄悄溜走,藏进林子里。天这么黑,土匪就算再熟悉地形也找不到我们的。”
云岫先生反对:“不行,一旦你被发现了我们都得死。这事必须好好计划。”
谢玉娘:“等你想出办法来黄花菜都凉了!”
两人谁也无法说服谁。偶尔有别的姑娘加入讨论,众人围坐在小屋中商讨起自救之法。
“硬拼肯定不行,得智取。”这是云岫先生的结论,也是大多数人认同的办法。
“具体怎么做?”谢玉娘追问。
姑娘们缄默。
她们都年轻,谁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大风大浪,要不是方才沈京墨肯定的话给了她们些许安慰,她们如今只怕还在惶惶不安,哪还能聚在一起想办法?
可就算她们都冷静了下来,面对不知几倍于自己的山匪,她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沈京墨背靠在冰凉潮湿的墙壁上,尽管手脚都是酸软的,却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片刻后,她轻声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死寂。
“我也许有办法,但这个计划需要所有人配合。”
姑娘们纷纷看了过来,沈京墨紧张地吞咽一下,努力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
“我身上有个香囊,里面是用香骨朵和其他香料制成的香粉。研磨的时候我曾不小心碰撒过一点,这种粉末顷刻间就会溶于水中,无色,闻之有微香但尝之无味,一旦服下,不出一刻钟就会头晕乏力,像喝醉了一样。”
沈京墨说着顿了一顿,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房外并无人看守后才继续。
“我们人少,力气也小,更从未杀过人,不能和他们硬碰硬。雁鸣山山势陡峭险峻,此刻又是晚上,想要逃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拖住这些山匪。”
所有人安静地认真听着。
沈京墨的目光快速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尽管看不清她们的脸,却能感觉到一道道带着信任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忽然觉得肩上无比沉重,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刚才提到的庆功宴,我们很有可能会被带过去。找机会,把香粉放进酒里,然后……”
然后怎么做,她也没想好。
能想到用香粉下药,已经是她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和极限。接下去该怎么做,是躲进山上的密林还是摸黑下山,被药麻痹的山匪该如何处置,她也不知道。
她虽比这里大多数女孩痴长一两岁,可终究也是个在爹娘呵护下长大的姑娘,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也只能不知所措。
“然后跑,分开跑。一起跑的话目标太大了,很容易全部被抓。”云岫先生道。
“跑当然要跑,但不能直接跑,”谢玉娘接过她的话,又看向沈京墨,“首先我们不知道需要放多少香粉才能把人麻翻,这些山匪人高马大,剂量小了也许根本不会起作用,或者起了作用也不会彻底晕过去,仍有制服我们的能力。就算晕过去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多久会醒,如果有人酒喝得少、药效短呢?直接跑绝对不行。”
“那你想怎么办?”有人问谢玉娘。
“‘趁他病要他命’。挨个补刀,永绝后患。”
谢玉娘说得干脆,可一听见要杀人,所有姑娘全都偃旗息鼓,大气也不敢喘了。
屋中沉默了片刻,有人轻轻开口,声音幽微:“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不会被带到庆功宴上。那样我们该怎么下药?”
沈京墨被这熟悉的声音问住了,一时没法回答。
却听云岫先生替她反驳:“他们一定会带我们去庆功宴。毕竟,我们是战利品,如果不是要等庆功宴,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好好地呆在这里么?怕是早就被这群人给……总之,下药是个好办法。我们抓紧时间,计划一下如何逃跑吧。”
她说完,转而看向沈京墨,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缀满了星芒。
沈京墨回望向她,认同又充满感激地点了点头。
*
长寿郡守府。
天色已晚,郡守府院中却灯火通明,歌舞不息。
长寿郡的大小官吏都被孟沧留了下来,席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孟沧坐在首位,手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醉眼朦胧地盯着妖娆的舞姬瞧上一会儿,转头去看左手边的陈君迁。
唤他来虽然是孟盈盈的主意,但他这个当爹的总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失望,就算没事情做,也要找些由头把陈君迁留下来。
正好他也是喜欢热闹的人,借此机会听听曲儿赏赏舞,也让陈君迁见识见识长寿郡中的繁华,达官贵人家又是何等的享受。
等他见识过这里的妙处,自然会把家里的糟糠之妻抛到九霄云外去,到时再将他调到郡里,与盈盈的婚事就水到渠成了。
孟沧醉眼迷离地看向陈君迁。
他身材高大,即使是坐在那里,也比旁边的人高上一截,甚是瞩目。
他的座次是孟沧特意安排,除了孟沧的主位,陈君迁的位置是最适合观赏歌舞的,每个舞姬曼妙的舞姿和俊俏的脸,保管教他看得一清二楚。
可孟沧看过去后才发现,陈君迁并没有观赏舞姬的舞蹈。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旁边的同僚与他说话,他便应上一声,不说话,他就低头吃面前的饭菜,眼神规矩得很,仿佛对美人没有半点兴趣。
如今宴席还未过半,他面前的饭菜可都快见底了,酒却一点没动。
孟沧一愣,醉意也退去了些,探过头问陈君迁:“可是对这几个舞姬不满意?”
陈君迁面无表情地抬头,碗筷也未放下:“粗人一个,看不懂这些。”
孟沧一噎。
这样的宴席在官场上十分常见,隔三差五就有人办一场,除了放松娱乐,更重要的是与同僚拉近关系。
他是有意为这位未来女婿铺路,才特意把他放在最好的位置,让人们知道自己对他颇为看重,他倒好,只顾着吃!
孟沧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君迁却连他的反应也懒得看,继续吃起了饭。
一旁的官吏看出了孟沧的不满,搡了搡陈君迁的胳膊,低声提醒了他几句。
陈君迁不以为意。
这种场合他本就觉得无趣,更何况孟沧叫他过来却又没有正事做,到了晚上还不放他走,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他如今心情正不爽,自然懒得给谁面子。
那官吏不禁面露尴尬,悄悄打量了一番孟沧的脸色,又主动找起了话题,帮孟沧试探起陈君迁来:“陈大人在永宁县可谓有口皆碑,百姓提到陈大人,个个都是盛赞。看样子,应该很快就能升迁了呀?陈大人平时难得来郡中一趟,不妨借这次机会好好走走看看,提前熟悉熟悉?”
“做好分内之事而已,没什么可夸的。再说,我一家老小都在永宁,出来一趟难免心里头惦记,明儿就回去了。”
“陈大人和夫人感情真好。诶,郡里好东西可比县里多得多,陈大人何不给夫人买些衣裳首饰带回去?等明儿下值,我带你去,保证都是郡里最新鲜最流行的款式。”
听到这人这么说,陈君迁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但还是回绝了他的“好意”:“带路就不用了,该买的我今天已经买上了。再不回去,恐娘子担心。”
他和这些郡里的官员并不熟,以往也不见他们对自己如此热络,这官吏话里话外想要让他留下,肯定另有目的,陈君迁看出了他的心思,干脆直接把那官吏接下来的话堵死了。
官吏再没什么可说的,只好讪讪地笑了笑,又违心地夸了陈君迁几句,便坐了回去不再和他说话了。
主位上的孟沧只好叹气,他这未来女婿实在是个榆木脑袋,他让手下问话,一来是想试探陈君迁和夫人的关系,二来是想暗示他若是想到郡里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要是个聪明有上进心的,席后就该来找自己好好磋商此事。
可现在看来,他还真是个不开窍的。
孟沧正在发愁,院外突然跑进来一个护卫,一脸焦急地闯入了席中,搅得歌舞都停了下来。
“大人,永宁县有急报!”
听到永宁县三字,陈君迁顿时转头看向那护卫。
孟沧也是一怔。
他知道,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护卫不会擅闯宴席。
他看了陈君迁一眼,让那护卫将事情报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