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翠仪偶尔也会来听上一耳朵,只不过大多数时间都呆不久,顶多与沈京墨说上两句话就离开了。
但今日特殊,她一早就来了学堂,见沈京墨在搬桌椅,便也一起帮忙,顺便与她闲聊。
“姐姐,明儿县里赶大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呀?我有几条帕子绣好了,正好拿去卖了,买点儿好吃的回来。”
沈京墨看着柳翠仪那张俏生生的小脸,心中不免羡慕。
她虽嫁了人,却与之前并无多大区别,仍是一副无忧无虑的纯真模样,可见与林陌然感情甚笃。
她笑带促狭:“不和你家郎君一起去?”
“他有一堆东西要卖呢!我可不想陪他在太阳底下晒一天,”柳翠仪嘴上虽嫌弃,眼中却满是爱意,悄悄对她说,“他不知道我绣帕子卖钱的事儿,我也不打算跟他说。他生辰快到了,我打算用卖帕子的钱给他准备一份生辰礼,姐姐陪我去挑挑吧。”
“难怪舍得和林陌然分开,”沈京墨笑她,“可以是可以,不过我那帕子还差一点儿没绣完,我抓紧些,明天下午陪你去可好?”
“好呀!那我明儿早上去姐姐家里和姐姐一起绣!”
两个姑娘说话时,书生便在一旁默默摆放桌椅,招呼学生,听到两人的对话,他不禁感到新奇,凑上前来问:“明日县中有集市?”
柳翠仪是个热心肠,笑着回答:“对!这几个月每月一次,可热闹了,卖什么的都有!明儿村里的男人几乎都要去卖东西,付公子要不要去逛逛?”
书生听着她的话,似乎有片刻的出神。
等到柳翠仪又唤了他两声“付公子?”,他才回过神来,笑着回了句“再说”,便离去了。
*
长寿郡守府。
孟沧看着坐在左下首黑脸不语的陈君迁,肥嘟嘟的脸上满都是汗。
陈君迁昨天一早从县衙出发,今日晌午才赶到郡守府。
他县衙里没有马,就算有,他也不会骑,只能坐着驴车慢慢走。现在能坐在郡守府里,差点把县衙唯一的那头毛驴累死。
但他坐下半晌,孟沧才姗姗来迟,而且一脸心虚,拉着他说了一堆废话,害得陈君迁摸不准他这次让自己来到底存着什么目的,只觉得浪费时间,心情愈发不悦,脸色也难看起来。
孟沧哪能看不出陈君迁的想法。
可他也是无辜的呀!他也是刚刚有人去通报,才知道陈君迁来了。
他看了看陈君迁的脸色,一边心里暗暗骂到“凭什么他堂堂郡守还要看一个小县令的脸色”,一边苦笑着擦了擦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话题。
正要再说些废话,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轻盈欢快,带着细碎的铃铛摇晃声。
孟沧像是看见救星一般往门口望去,陈君迁也看了一眼。
只见孟盈盈穿着一身俏丽的裙裳,脸上画着妩媚动人的妆容,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她的鞋上坠着两颗铃铛,走起路来叮铃作响,让人没法不注意到她。
她一进屋就瞧见了陈君迁,禁不住笑着向他走来,对着他盈盈福身,将一杯茶水放到他手边,嗓音宛如黄鹂般清脆:“大人慢用。”
孟沧一早就猜到了,肯定是他这宝贝女儿假传他的意思,把陈君迁喊来的。
但人都来了,他又不能落了自己女儿的面子,只好配合着想办法把人留住。
没办法,谁让他有那么多孩子,却最疼孟盈盈和她姨娘呢?孟盈盈要是受了委屈,晚上回家徐氏就要和他哭。
他孟沧虽不是什么英雄,却最懂怜香惜玉,可见不得美人垂泪,所以只能委屈陈君迁了。
不过他也算不得委屈,能被他孟沧的女儿看上,是他陈君迁的福分。
孟盈盈放下茶水,又装模作样地给孟沧倒了一杯,便站在一边不走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陈君迁,越瞧越喜欢。
陈君迁坐着无聊,端起茶杯来想喝上一口,却闻到一股浓郁的香粉味道,浓得呛人,把茶香都给盖过去了。
他皱了下眉,抬眼瞧了孟盈盈一眼,对孟沧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孟沧不解,但还是跟他走了出去。孟盈盈想跟上,却被陈君迁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两人走到院中,陈君迁谨慎地看了一眼门内望眼欲穿的孟盈盈,压低了声音,神情十分严肃。
“大人,有件事,我得提醒您。”
孟沧见状也压低了嗓音:“什么事?”
“屋中那婢女穿得太过招摇,怕是心怀不轨,大人可得小心呐。”
孟沧:……
*
转过天是赶大集的日子,学堂歇课一天。
柳翠仪和沈京墨约好早上一起绣完她那方帕子,便没和林陌然一起去县里。
今日天气甚好,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柳翠仪心情大好地哼着小调,说什么也要把沈京墨拽出去走走再回去绣帕子。
昨天守在陈家的两个衙役早就被沈京墨劝回了县里,他们是给官家当差的,不是谁的家丁,若让有心之人知道陈君迁这样使唤他们,难免对他不利。只是两个衙役说隔天还会来家里看一眼,到时好交差,她便不好推辞了。
两人在村里边走边聊,绕了一圈,刚回到陈家门外,就瞧见一道火红的人影正牵着马往村中走来。
沈京墨还是第一次在葡萄村见到谁家有马,不禁驻足眺望。
柳翠仪也随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看清来人的长相后,附在沈京墨耳边悄声道:“是谢家丫头回来了。”
“谢家?”沈京墨来到村里几个月了,还从未遇见过姓谢的人家。
“嗯嗯,他们家是走镖的,很少在家呆着,每回一走就走大半年。谢家丫头叫玉娘,平时跟她爹和她爷一起走镖,要是没镖可走,就在县里帮人杀猪,可泼辣了。”
“谢玉娘?”沈京墨低声念着这个名字,“那她和谢师爷……”
柳翠仪忙笑着摆手:“他们两家没关系,谢师爷不是咱们村里人。”
沈京墨“哦”了一声,却见柳翠仪又神秘兮兮地贴近她耳边,一脸认真地提醒她:“既然谢家丫头回来了,姐姐,你可要小心些。”
沈京墨一愣:“为何?”
柳翠仪张了张嘴,抬眼却瞥见谢玉娘已经走到了跟前,忙直起腰来和她打招呼。
沈京墨也借机打量起谢玉娘来。
她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身材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纤细,却也并不过分魁梧,束发,脸上干净没有妆容,眉眼间英气十足,肩膀挺阔,腰却劲瘦,一身红衣威风凛凛,腰间配着一把大刀。
她打量谢玉娘,谢玉娘也在打量她。
但谢玉娘并没有看很久,便大方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问柳翠仪:“这位漂亮姐姐是?”
柳翠仪给两人介绍。
得知沈京墨是陈君迁的娘子,谢玉娘眼前一亮,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似的,又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攀谈了好几句才离开。
许是常年走镖,谢玉娘的官话说得十分纯正,沈京墨虽和她交谈不多,却对她颇有好感。
待谢玉娘走后,柳翠仪拉着沈京墨进屋,她才想起刚刚柳翠仪让自己小心些谢玉娘。
沈京墨又问起原因。
“我觉得……谢家丫头可能喜欢小陈大人。”
沈京墨意外地眼眸微张:“当真?”
先是唐家娘子,又是谢家丫头,他真有那么招人稀罕?
柳翠仪却抿了唇,一副思考状,半晌,冲她嘿嘿一笑:“我也不敢肯定,就是以前吧谢家丫头总是三天两头往这儿跑,不是送点儿猪下水,就是送点儿走镖路上见到的新鲜玩意儿。但是她谢家和陈家又不沾亲不带故的……好多人都猜她是看上了小陈大人。”
沈京墨闻言沉思起来。
刚刚谢玉娘知道她是陈君迁的娘子时,那表情中有好奇、有新鲜,却并没有一丝嫉妒。
沈京墨曾在唐家娘子脸上看到过许多次妒色,她肯定,谢玉娘与唐家娘子对她的态度不一样。
见她沉默不语,柳翠仪忙拍了下自己的嘴:“姐姐你别生气呀,那都是我瞎猜的,兴许就是谢家想巴结小陈大人才总送东西来的,你别当真啊。”
沈京墨被她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安慰她自己并未生气,也不会把这事当真。
柳翠仪这才放下心来,接着笑道:“也是,如果我是姐姐,我也不会担心小陈大人会和别的女人跑了。谁让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小陈大人又是个极好的人。他对姐姐好,肯定不会有二心的,都是我瞎操心说错话。以后不说了。”
她拉着沈京墨的手赔笑,眼睛都眯成了两道缝。
沈京墨不置可否,回给她一个笑脸后,低下头去绣起花来。
边绣,边回想柳翠仪最后的那句,“小陈大人是个极好的人”。
似乎这里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认知。
沈京墨轻咬下唇,眼睫微微扇动。
他的确是个好人,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她。
只是……
她蓦然想起,几年前在上京时,她的一位好姐妹曾瞒着家中,偷偷买下一套价值连城的宝贝头面,却不敢拿回家去,只好暂时放在她手里。
那套头面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奢华最漂亮的头面,每次梳妆时,她也会打开妆奁,仔细观摩欣赏一番,却从没有将它取出试戴过一次。
她知道那东西很好,但它不属于她。
她只是个临时的保管者,等时候到了便要交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有些人也是一样。
早晚要和离。
再好也不是她的。
沈京墨想着想着就走了神。
等她反应过来,图案又绣错了几针。好在错得不多,还能补救,只是缺了一种颜色的绣线,她和柳翠仪翻遍了针线篮子也没找到。
“许是落在学堂了,”沈京墨回忆了片刻,“我去取一趟。”
“我陪你去。”
“不用,离得又不远,我快去快回。”
她也正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便谢绝了柳翠仪陪同的好意,脚步匆匆地赶往学堂。
学堂今日歇课,沈京墨出来得着急,等到了学堂门口,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钥匙。
她只好去找书生帮忙。
但书生的房门紧锁,人也不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