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表现得太过开心,会不会显得她迫不及待?要是没什么反应,会不会让他觉得她不想嫁他?
沈京墨埋头练习着等下要做的表情,明亮的双眼中却掩饰不住满心的欢喜。
到了前厅,她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朝屋中唤了一声“父亲、母亲”。
前厅里一共三人。按理说,傅家来提亲,不该傅修远一人前来。
听见她的声音,三人都朝她望了过来。
沈饶面色如常,柳氏的眼睛却泛着泪光。
沈京墨以为母亲是喜极而泣,笑着朝她眨了眨眼,转而去看第三个人。
看清他长相的那一刻,沈京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惊慌地往后跌了半步:“是你?!”
屋中这人,分明就是白天遇到的那个男人!
“父亲,他……”
沈京墨焦急地看向沈饶,却见他抬了抬手,介绍道:“靖靖,这是陈家的公子。当初你母亲难产,是陈公子的母亲救了你们母女,爹将你许配给了他。后日你及笄,刚好他也来了,就把婚期定下吧。”
什么?什么婚约,什么陈家?
她从未听说过!
“父亲,今日在长宁坊我见过他,他……”他这种登徒浪子,怎么能做她的夫婿?
“陈公子已经解释过了,都是误会。”
沈京墨哑然。
她看着一脸坚决的父亲,还有眼带泪花却沉默不语的母亲,难以置信地向后退去。
她也不知这厮是如何蒙骗父母亲的,但她绝不会嫁给他,绝对不会!
“我非伯鸿哥哥不嫁。”
沈京墨坚定地说完,转身跑开了。
“靖靖!”沈饶皱起了眉头,陈家是她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她怎么能这样对待恩人之子?
陈君迁见状赶忙开口:“伯父,是我贸然造访吓到了沈小姐,怪不得她。她与我素昧平生,不愿嫁我也是人之常情。我此次前来,只是想为沈小姐送份及笄贺礼,过了后日就走。伯父莫为我责怪沈小姐。”
听完他这番话,柳氏不禁松了口气,沈饶的表情也和缓了许多,连连夸赞陈君迁后,给柳氏递过个眼神。
“去看看靖靖。”
柳氏在府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后园的亭中找到了倚栏抽泣的沈京墨。
“靖靖,”柳氏心疼地走到她身边坐下,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别哭,你一哭娘也想哭。”
“母亲,我不想嫁给那个人,”沈京墨扑到柳氏怀里,哭得下巴都在抖,“我不喜欢他,我想嫁给伯鸿哥哥。”
柳氏拍着女儿的背:“靖靖,沈家和陈家的婚约是早就定好的,要是反悔,人家会觉得是你父亲仕途得意,看不上陈家小门小户,还想靠唯一的女儿去攀高枝。”
沈京墨:“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柳氏:“可他娘救过咱娘俩的命,这是最大的恩情。”
沈京墨:“我们可以给他家银子,或是宅子、田地。救命之恩分明可以用那么多东西做回报,为何非要牺牲我呢?”
柳氏一时失语,半晌,宽慰女儿:“他这次来不是来娶你的,后日你及笄宴后他就走了。”
沈京墨:“那婚约可以不作数么?”
柳氏沉默。
沈京墨明白了,母亲和父亲是一样的想法,这个救命之恩,非得用她的幸福去还。
“我累了,先回去了。”她从柳氏怀中退出来,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氏看着女儿奔跑的背影,无奈地叹息。
她倒不是看不上陈家穷,也不是怕别人知道了她那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贫苦布衣会笑话她。她知道陈家夫妇都是好人,他们的儿子看起来也不错。
可她舍不得女儿嫁过去受苦。
柳氏坐在冷风凄凄的亭中想了许久,决定再去和沈饶商量商量。
他是清高,不肯毁约,但她也不能看着女儿受委屈。他好歹是个御史大夫,将陈家接到上京、给陈君迁安排个体面的活计,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回到房中,沈京墨把房门落闩,不让任何人进去。翠蝉在门外劝了半天,她还是伏在桌上不停哭。直到哭累了,才趴在桌面上沉沉睡去。
三更天时,沈京墨醒了。
灯里的火烛快烧到头了,她睁着一双朦胧泪眼看着幽幽闪烁的火光,取来纸笔写下了一封信,随后吹熄蜡烛,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
天太冷了,翠蝉裹了两条厚厚的被子靠在她门口,晕乎乎地睡着了。
沈京墨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发烧,才把她叫醒,说自己没事了,让她赶紧回房休息。
“小姐,你别再哭了,肯定有办法的。”翠蝉眼都困得睁不开,却还是摸了摸她的脸。
“知道啦。”沈京墨拍拍她的手背,告诉她自己早就不哭了,翠蝉这才迷迷糊糊地走了。
直到听到翠蝉那屋的关门声传来,沈京墨才松了口气,将自己的房门一关,独自一人往东院走去。
沈府与傅府只隔着一道墙,只要翻过最东面那堵墙就能看到傅府西院。
夜深人静,沈府上下早已入睡,无人注意到沈京墨正在费力地攀爬东墙。
墙下堆放了些杂物,沈京墨不敢去藏书室抱梯子,怕吵醒了其他人,只能踩着杂物去抓墙头。但她个子不高,踩在杂物堆上跳了好几下也爬不上去。
她急得直咬牙,盯着墙头一处方便抓手的地方,蓄了蓄力,猛地一跳——
“靖……沈小姐。”
还没完全跳起来的沈京墨吓了一跳,险些从杂物堆上掉下来。
她慌张地回过头去,看见几步开外的院中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是那个和她订过娃娃亲的男人。
他换了一身衣裳,似乎比白天见面时好看了些。
她不知道他住在东院,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将他吵醒了,更不知他在那里看了多久。
但她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
“你别过来。”她的背紧紧贴在墙上,警惕地盯着他。
陈君迁并没有往前走,但她还记得白天他冲上来拉她的手,所以先警告了他一句。
“我不过去,”陈君迁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问她,“这么晚了,爬墙做什么?”
沈京墨抿紧了唇,她要翻墙给傅修远递信的事当然不可能让他知道,正在想要找个什么借口,却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她家,她想做什么为何要告诉他?
这么一想,她壮着胆子装出一副娇蛮模样,朝他道:“要你管!”
可是这样说话很失礼,她一说完就咬住了唇,觉得不该这样。
月光下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陈君迁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这副神情没有一丝威慑力,他只觉得可爱。
沈京墨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她瞪他、不给他好脸色,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她不想理会他,转身又去爬墙。
“我帮你?”
陈君迁的声音传来,沈京墨动作一顿,没有回应,继续蹦跳着去摸墙头。
“那堆东西不结实,摔下来会崴脚。明天及笄宴,一瘸一拐的不好看。”
沈京墨停了下来。
好不好看她不在乎,但她不能崴脚。
想了想,她回过头来看他,小声道:“我的毽子落到墙头上了,能帮我搬把椅子来么?”
陈君迁一听,卷起袖子向她走来:“我帮你拿。”他个子高,根本用不着踩东西。
“不行!”墙上根本没有毽子,他爬上去不就露馅了,“我的毽子,不让外人碰……”
这理由很离谱,但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借口。
让沈京墨意外的是,陈君迁很听话地站定了脚步,并未觉得她这借口拙劣,只是看了看她,又看看墙头,最后来到她脚边蹲下身去。
“椅子不稳当也不够高,我托你上去。”
沈京墨一惊:“什么?”
陈君迁以为她没听懂,拍了拍自己的肩:“踩我肩上,我托你上去。”
沈京墨红着脸摇头:“这不成体统……”
陈君迁恍然想起,她刚到他家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这院里只有咱俩,我不乱说,没人知道,上来吧。”
沈京墨看着他宽阔的肩和结实的背,咬了咬牙:“你要是敢让第三个人知道……”
“绝对不会,你可以信我。”
她也不知缘由,只是觉得他说话时的语气莫名令人信服。她明明一点也不了解他的为人,却觉得的确可以信他。
信他不会以此要挟她嫁给他。
犹豫片刻后,沈京墨从袖中取出两条帕子垫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
陈君迁耐心地等她踩稳了,握住她的脚面,稳稳地站起身来。
他的手搭上来时,沈京墨心中一惊,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她竟然让一个外男摸了脚,这简直……
她惊慌失措地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的手缩在袖子里,隔着一层布料才放到她脚上。
虽然也于礼不合,但总好过直接用手碰到。
沈京墨定了定神,爬到了墙头上。
傅府西院无人居住,只有一条黄狗在打盹,嗅到沈京墨的气息,它摇着尾巴跑了过来,坐在墙根下看她。
沈京墨把信丢了下去,给它打了个手势。
黄狗跳起来叼住信纸,在她眼下转了两圈,欢快地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