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昨晚那火光,真是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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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晌午,陈君迁风尘仆仆推开屋门,提着盾和铠甲走了进来。
沈京墨正坐在梳妆台前,见状,匆匆过来端走了桌上的水壶茶杯。
陈君迁把手里的东西甩到桌面上,沈京墨这才看清,铠甲和盾牌上都插着好几支箭。
她一急:“你受伤了?”
“没有,”陈君迁边回答,边使劲把一支箭拔了出来,观察了一番后递到她面前,“眉县守军的箭和我们的不太一样。”
沈京墨还是不大放心,但见他行动自如,不像受了伤的样子,这才接过箭来细细端详。
单从长相形状来看,这箭矢的确与常见的羽箭不同,但更让沈京墨感到震撼的,是这箭竟能射穿他们的盾甲。
“谢家丫头说,眉县的守军用的是一种没见过的弓箭,射得又远又准,威力也更强,寻常盾甲根本无法抵御。昨晚我带人前去试探,果然如此。”
要不是他让人将盾甲和火把绑在树上而非手持,昨晚那支小队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沈京墨听罢,心里不由得一沉——
前日陈君迁与谢家达成共识,双方结为盟友,共同拿下关中,到时再以战功来分战果。
而进关中的第一站就是眉县。
听玉娘说,眉县守将赵寒是个狠角,两三年前谢家曾派出过使者去见他,可还没说上一句话,就被赵寒砍下脑袋送了回来。
偏偏赵寒还是个神箭手,家中又有人善做机括,他手下将士都由他精挑细选亲手训练,用的弓箭也都是朝廷特准赵家所造。当初谢家几次攻城,都被眉县守军击退,一无所获不说,还损失惨重,士气大伤。
若非如此,如今的关中大概已经改姓谢了。
“可有法子弄到他们的弓箭?兴许可以仿造。”
陈君迁摇头:“箭可以,弓不行。”
但重点就在弓上。
这条路行不通,劝降也不可能,眉县背靠关中诸城,不缺粮草供给,围城打援都没用,真要拼消耗,眉县说不定比他们能耗得起。
硬打的话……
“要不试着改改铠甲?”
沈京墨刚一这么想,陈君迁便默契地这样说了。
对上他期待的眼神,沈京墨立刻便懂了,伸手摸了摸铠甲的材质,白了他一眼:“我还真是来给你干活的。”
陈君迁讨好地朝她笑:“你手巧,又见多识广,我没你不行。”
沈京墨没好气道:“我只做过手帕衣裳,可没做过铠甲。”
陈君迁:“你就帮我想想,有没有那种既轻便又结实,缝在铠甲里能防住巨力冲击的东西,比如什么蚕丝银线之类的?”
沈京墨:“你话本子看多了?那种东西别说没有,就算真的有,也一定价格不菲,你手底下几万人哪做得过来?”
陈君迁这下乖乖闭嘴了。
沈京墨垂眸看着那几乎被射成筛子的铠甲,半晌,轻叹一声:“我再想想。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我不保证能做得出来。”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席地而坐的沈京墨从一堆铠甲后抬起头来,活动着僵硬的脖颈,揉了揉酸胀的双眼。
陈君迁端着晚饭走了进来,一边摆菜一边问她:“如何?”
沈京墨愁眉苦脸地摇摇头,抻直了胳膊舒展腰身:“不行,试了好几种这里能找到的材料,都不行,要么太重影响行动,要么不够坚韧起不了作用。唔……腰好酸。”
陈君迁点上灯,走到沈京墨身后攥住她的手腕,将她从一地铠甲中提了起来,抱到桌边:“先吃饭。”
沈京墨搂住他的脖子不撒手:“没胃口,不吃了。我去躺一会儿,坐着腰疼。”
“不吃不行,”陈君迁干脆抱着她一起坐了下来,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多少吃一点儿,我给你揉腰。”
沈京墨还是想回去躺着,可他的手已经按到了她酸痛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揉捏了起来。
不得不说,不适感的确减轻了许多。
不过在这里揉腰使不上劲,沈京墨只让他揉了一会儿就从他怀里退了出去:“我好些了,吃完再揉。”
等两人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了,沈京墨强忍着腰间的不适坐到梳妆台前,飞快地拆卸着脑后的发饰。
随军出征,她本是不爱打扮的,平日大多只用一两支木簪挽发,只是今早谢玉娘让人送了些铜城当地的首饰和胭脂水粉过来,她这才试了试。
陈君迁把碗碟收走后,把门一关,打算上床给她揉腰,一抬眼,才发现她不在床上。
他将门落闩,轻手轻脚来到她身后,手落在她腰上缓缓揉弄,眼睛看向镜中的她。
“真好看。”他笑眼看她。
屋中烛火通明,明晃晃的铜镜上映出一张娇艳的美人面。
沈京墨摘发饰的手一顿,嗔了他一眼又继续摘:“戴一整天了,才发现?”
“不是钗子,”陈君迁很有眼色地把妆奁推到她跟前,省得她费力去拿,随即又看向镜子,“你好看。”
沈京墨愣了一下,没有接他的话。
尽管已经成亲多年,她有时还是不大习惯他这般直白的赞美。
她垂下眼帘,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压下慢慢爬上脸庞的燥热。
再抬眼,他还在盯着她笑。
沈京墨羞窘地瞪他一眼,他反倒看得更认真了。
“还看!”
她一把抓住铜镜晃了一下,本意是想避开他的视线,却不想镜面反映烛光,刚好晃入了他的眼。
陈君迁顿时本能地扭过脸去,狠狠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却发现眼前有一小片隐隐发黑,又缓了片刻才恢复正常。
他回过头来,就看见沈京墨一脸担心与自责地看着他:“晃着你了,没事儿吧?”
陈君迁冲她笑了一笑,正要开口,脸上的表情却突然一僵,看看烛火,再看看铜镜,片刻后,笑容愈发灿烂起来,最后咧着嘴在她发顶狠狠亲了一口:“我就说我没你不行。”
沈京墨被他弄糊涂了,陈君迁却掰着她的肩让她坐正,帮她一起把发饰全摘下,洗漱过后将她抱上了床。
沈京墨翻身趴好,抓过一个软枕垫在腰下,回头看坐在她身边的陈君迁:“你想到攻打眉县的法子了?”
她的头发全都散了下来,厚厚一层铺在背上。陈君迁把它们拨向两侧,露出她盈盈一握的腰,一边给她按摩一边道:“赵寒的将士箭术非凡,我这些天都在想如何提升我们的实力好与之匹敌,下午与谢家军的将领商议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法子。刚刚你拿镜子一晃我,我突然就想到了——”
沈京墨手中把玩着自己的发丝,扭过脸看他:“你也要晃他们?”
陈君迁认真地点点头:“只要光线足够强,他们短时间内无法视物,自然也就无法瞄准。虽说乱射一通也能伤人,但杀伤力一定不如平时。只要我们的人能靠近城楼爬上城楼,他们的弓箭就失去优势了。”
沈京墨听了他的想法,沉默地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放心:“眉县城墙那么宽敞,能站不少士兵呢,你上哪儿找那么多铜镜?再说他们的弓箭那么厉害,盔甲和盾牌都射得穿,铜镜肯定也能射穿,这法子撑不了多久。从城外到城墙还有些距离,你们能那么快就爬上去?”
她说得不无道理,陈君迁认真想了想,道:“明日我与谢家丫头商量商量。打仗嘛,哪有十拿十稳的法子,行就上,不行我们就撤下来再想办法。”
*
第二天一早外面下起了大雨,陈君迁来不及等雨停便带人赶往眉县,在城外的山上仔仔细细地找好了位置,又让谢玉娘搜罗来了大量铜镜。
镜城大部分百姓都以造铜镜为生,要找镜子并不难。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件事——等天晴。
沈京墨闲暇时读过铜城的地方志,从中找出了天气规律,知道这一带八、九月一旦下大雨,之后几天必是艳阳高照。
雨势渐弱的那天,陈君迁和谢玉娘召集手下将领,将拟定的作战任务分派下去。
谢遇欢和谢家一名将领负责指挥两侧山上的铜镜,和尚与谢玉娘各领一路人马从两侧上城墙,陈君迁带人从正面攻城,为他们这两支队伍吸引火力。
只是——
“谢将军这一路压力最大,再带一个副将同去吧。陈……”
不等陈君迁说出陈川柏的名字,谢玉娘抬手一指他麾下一名名叫吴斐的年轻将领:“那就吴将军吧。”
一旁的陈川柏顿时皱起了眉。
第136章
陈川柏和谢玉娘 “我不想做谁的药。”……
陈君迁一顿,侧目瞥向陈川柏,却并未反对谢玉娘的提议,将剩下的任务安排下去后,让众人各自回去准备。
“今夜就动身,等明日天晴后,以最快速度拿下眉县。”
“是!”诸将领命而去。
眉头紧锁的陈川柏没有动,站在一旁目视着众人纷纷离去,目光始终定在门框一角,似在神游。
直到视野中出现一袭红衣,他的双眼才微微抬了抬。
但那背影没作停留,与那个名为吴斐的小将一同消失在了门外。
陈君迁背着手站在主位,不作声地看了陈川柏一会儿,默默一笑,坐了回去,接着研究眉县的舆图。
等到屋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陈川柏犹豫片刻,往门口走去,只是走出没两步,他脚步一顿,旋即又转了回来,走到了陈君迁面前。
“哥。”
陈君迁头也没抬:“有事儿?”
陈川柏咬咬唇,才道:“……吴斐是你的先锋官,留在你身边听用更好些。”
听起来像是在为他着想。
陈君迁险些没忍住笑出声,好在他还是极力压制住了不听话的嘴角,缓了缓,淡淡道:“这次攻打眉县,如果不是有谢家军相助,我本就打算让吴斐独自领一路兵,现在这样的安排我看挺好。”
说完他便不出声了,似乎在等陈川柏自行离开。
陈川柏的眉头又狠狠拧了起来,半晌,又道:“谢将军打起仗来不管不顾,吴将军怕是拉不住她,万一出了事,谢伯那边不好交代。”
这个略显生分的“谢将军”指的自然是谢玉娘。
陈君迁听罢,执笔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陈川柏,满脸不解:“正是因为谢将军作战勇猛,谢家才能守住铜城这么些年。怎么,难道你想让我劝她别去打眉县?”
陈川柏急了:大哥那么聪明一个人,今日怎么就听不明白他的话呢?
“我的意思是,吴将军与谢将军不熟,还是换个熟悉些、默契些的人更好。毕竟赵寒不好对付,还是谨慎些更为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