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回家,可又怕回了家让她不自在。在郡守府的最后一夜,她背对着他躺下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现在不想和他说话。
赵友说完有些口干,顿了顿,刚好给了陈君迁开口的机会:“你倒是很有经验嘛。”
赵友“嗐”了一声:“我跟我家婆娘也这样,天天吵时时吵,要是连着三天没跟我吵架,那准是憋着个大的等我呢。吵着吵着这不就吵出经验了。”
“那嫂子现在……”
陈君迁问完,赵友的脸色就变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看向漆黑的天际:“没了。南羌人打过去的时候我不在家,等我回去,家里就剩我自个儿了。”
陈君迁一愣。
赵友继续说:“前一天我俩还打了一架,给我打急眼了,说要休了她,还说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儿就是娶了她那么个凶婆娘。那婆娘现在在地底下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说着,赵友抬起手来在陈君迁肩上重重拍了一拍:“不过我后来投军入伍,杀了好几个南羌人,也算给她报了仇了。不说我,大哥就是告诉你,现在这世道不太平,有今天没明天的,能和弟妹好好过就好好过,夫妻之间能有啥大不了的事儿?不是有句话,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你回去给她道个歉,说两句好话,事儿不就过去了?要不咋的,你打算以后天天住卫府?”
赵友前面那番话陈君迁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后面这几句却的的确确触动了他。
见他沉默不语,赵友“咳”了两声,补充道:“就算你不回去,明儿也让兄弟们休息一天吧?你说你跟弟妹吵架,往死里练我们算怎么回事儿啊?有财那小细胳膊小细腿都快练断了。”
陈君迁回过神来,冷笑了一声:“前头说那么多,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赵友“嘿嘿”挠头。
陈君迁没再说话,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却没往营房的方向走。
赵友也紧跟着站起身来:“都尉,你上哪儿去?”
陈君迁头也没回,大步走向马厩的方向。
“回家。”
第93章
床尾和 一什么泯恩仇
三更末,正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刻。
陈君迁顶着夜色骑马飞驰了一路,马蹄踏过泥泞的小道,不知溅起多少尘土。到了村口,他翻身下马,牵着老马往家走,免得哒哒的马蹄声吵醒了村里人。
家里早就熄了灯,陈君迁把马拴好,喂了些草料后,试着去推她的房门。
门没落闩,似是记得他明日休沐,特意为他留了门。
陈君迁心里一暖,又庆幸自己听了赵友的话回了家,没有浪费她这一番心意。
但这么一想,他推门的手又收了回去,返回院里,舀了瓢凉水把身上冲洗了一遍,才带着一身寒气轻手轻脚地进屋。
屋里前后的窗户都关着,月光经过一层窗纸照进屋中,黯淡了许多。
床上隆起一道纤细的身影,沈京墨背对床外,呼吸轻盈绵长,看样子睡得很熟。
陈君迁凝视着她的背影许久,在桌边褪下外衣,抱出许久未用的草席和一床旧被褥铺在床前的地上。
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他回来得太晚,又刚用凉水擦过身,睡到床上难免吵醒了她,不如就在地上将就半夜。
地铺离床近,他只能更加小心地移动,两手撑在地上,背对着床轻轻坐下,再把军靴尽量放远些。
未等他躺下,一双柔软的手臂忽得从背后缠上来,玉蛇一般环住了他宽阔的肩。
陈君迁一怔,回手握住她的胳膊,才发现她的手臂是赤裸的,在昏暗的月光下莹白得不像话。
“我吵醒你了?”他侧过脸去看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都是气音。
沈京墨摇摇头,把脸埋进他颈窝,困倦地闭着眼,却轻轻勾开他的衣领,细细密密地轻吻他的脖颈和肩膀,模糊的鼻音带着一丝委屈:“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她的嗓音本来就柔,带上哝哝的鼻音就显得更加软。陈君迁握着她手臂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紧,在她光滑如玉的肌肤上轻轻摩挲。
平日就算她什么也不做,他只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和她亲近,更何况眼下她柔软的唇就贴在他颈侧,温热的鼻息打在皮肤上微微发痒。
陈君迁的呼吸愈发急促,又怕捏疼了她纤细的手臂,只好用落在身下的那只手狠狠攥了一把被褥。
他很想她,身体和心一样想。
但她今夜太主动,太反常,笨拙而青涩地撩拨,竟像是讨好。
可他又没生气。
他闭上眼,强行定了定心神,将身子向前微倾,她的吻便落了空。
他摸着她微凉的手臂,扭过半边身子把她塞回被子里:“天不早了,快睡吧,明儿起来我带你出去走走。”
沈京墨听了他的话,手臂却睁开他的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他身上贴,无论如何也不撒手。
陈君迁一愣,想要把她按回床上。
拉扯间,沈京墨大半身子都探出了床,连人带被跌了下来,摔在了他身上。
“磕着没有?”陈君迁急了,虽然她裹着厚厚的被子,可她那身皮肉娇嫩得很,他平时稍稍用些力气就能留下一身红印子,万一在哪磕着碰着肯定会破皮。
沈京墨看着他着急担心,笑着连连摇头,张开被子扑进他怀里,把他也包裹了进来。
陈君迁此时才确定,她被子底下什么都没穿。
他猛地张大了眼睛,扶在她腰上的手也松开了,一时不知该落在哪里。
她干脆抓住他的手按回原处,骑跨在他腰上,低下头来吻他,被子之下的手去解他的中衣。
陈君迁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她,想要问问这几日他不在是不是发生了何事,可她一言不发,看样子并不打算对他解释什么。
他被她毫无章法地胡乱亲了一会儿,诧异的眼神软了下来。既然她不想说话,那就随她心意好了。
一念及此,他便回应起她的触碰,甚至有反守为攻之势。
可还没等他反攻,她一只玉手抵着他胸膛,让他背靠着床沿,轻咛了句“我来”。
陈君迁忙制止她,低声提醒:“鱼泡。”
她从床底拽出水盆来,不让他动手,小心地给他戴了上去。
陈君迁受宠若惊。
沈京墨也当真说到做到,说要她来,便没让他出一点力气。
身下的草席一下下地挪动,很快就移了位,更险些被粗糙的地面蹭破了。好在上面的被褥还算厚,只是面料略显粗糙,磨得她膝盖都红了。
沈京墨坚持了半刻钟就没了力气,腰也软得使不上劲。陈君迁心疼她,握住她的腰说换他来,她却摇头拒绝,歇了歇,又咬牙努力起来。
她身上很快就沁出了一层薄汗,肩上的被子也搭不住了,从光洁的肩头滑落到腰上,皮肤被月光一照,更白得晃眼。
一刻钟过去,沈京墨精疲力尽地倒在陈君迁胸口,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陈君迁抱着她顺气,拉起被子盖住她香汗淋漓的背,一下下啄吻她汗湿的额头。
“四更天了,再睡一会儿?”他边亲边问她。
沈京墨喘匀了气,仰起脸来哑着嗓子:“大人还、没出来。”
她那点子力气,动作又慢,磨得他不上不下,与其说是让他享福,还不如说是故意折磨他。
陈君迁抱着她没动,缓了一会儿,才把她抱回了床上躺着。
“腿酸不酸,”他把她搂进怀里,伸手理着她沾在脸上的碎发,“我给你揉揉?”
沈京墨趴在他怀里,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耳边响起的却是从郡守府回家那天,和云岫先生说的那番话。
那日她神情恍惚地到了家里,在屋中枯坐了半日,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行舟说的那番话,想着傅修远至今还戴着的那枚香囊,想着自己那些再也站不住脚的错误的怨恨。
可想着想着,她又不知为何想到了陈君迁,想到他忙前忙后地筹备婚事,想到雁鸣山上的身影,想到除夕、想到生辰,想到他掏空荷包赎回的那根簪子……
傅修远没有对她不起,陈君迁亦待她好得不得了。
可就是因为谁都没有错,她才更觉得难过。
一面是对她情深义重的竹马,一面是把她捧在掌心的郎君,独独她被命运作弄,夹在中间,多想谁一点她都觉得心中有愧。
屋中安静得令她窒息,沈京墨木然地想要出门走走,不知怎的就撞上了鲜少外出的云岫先生。
正好,她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只是转移一下注意也好,只要能让她暂时不要再去胡思乱想就好。
于是她跟着云岫先生去了她家,在院里那棵荔枝树前坐下。
村里人都不知云岫先生的年纪,她更看不出来,可她那双眼却沉稳睿智,仿佛足以洞悉人心,分明是笑着看她,却让她觉得心慌。
被那样一双眼睛看着,沈京墨竟鬼使神差地,把困扰自己的事说给了她听。
只不过她没有说明事中几人都是谁,只说是自己前几日从县里买了本尚未写完的话本,正为话本中的人揪心。
最后她问云岫先生:“若这话本让您来写,那位小姐该作何选择?该彻底放下过去,还是与郎君……分开?”最后两个字她咬得很轻很轻,似乎自己也觉得这并非什么明智的选项。
云岫先生听罢笑她:“若由着我的喜好来,必让那小姐与夫君和离,却又不能与情郎结合,最后谁也不得幸福。”
沈京墨傻了眼,却听云岫先生又道:“可若由那小姐自己选,我赌,她不会和离。”
她怔:“为何?”
云岫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如你所说,她那情郎千好万好,与她之间不过隔着一位公主,可就算是皇家,也非铁打的囚笼,死遁私奔、隐姓埋名,不见得有多难。可你都替那小姐犹豫,可见她与郎君不说情深似海,也定然割舍不下。她犹豫的那一刻,其实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时的沈京墨只顾着震惊,甚至来不及细想云岫先生的话。
之后几天,她一个人呆着时,就将这番话反复咀嚼,试图找到理由证明她是错的。
第一天,她觉得自己只是不忍傅修远背叛傅家,让傅氏上下那么多人受她牵累。
第二天,她告诉自己要找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过后半生也不容易。
第三天……
几天过去,她终于自己说服了自己。
她相信只要她开口,傅修远会不顾一切带她走。
起初她也的确不愿呆在这个小山村蹉跎余生,可日子一长,她似乎真的有些舍不得陈君迁,舍不得这座小院、她的学堂,和村里的这些人。
所以她整夜都没睡,早早做好了所有准备,直等到他回来,与他成了好事,才终于把这些话说给他听。
陈君迁听完,嘴角压都压不住:“怎么想到要自己来?”
沈京墨脸色一红,她说了那么多话,他却只惦记着问这个。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他:“云岫先生说,话本子里夫妻吵架,大多可以一什么泯恩仇,我听不大懂,但好像是这个意思,又怕你不愿意,只好自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