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苑中,听说她算计的那三人竟无一人现身金林苑小湖畔,玉城先是一怔,继而气急反笑。
原本这三人只要有一个去,她就能达到目的,不管是让傅修远死心,还是让沈京墨夫妻不睦,只要让他们不痛快,她就高兴。
却没想到,这三人倒是默契得很,反教她气得心口发疼。
她思来想去,也不明白沈京墨为何不去见傅修远。
她嫁了个乡野村夫啊!原本高高在上的上京贵女,嫁给一个糙汉子,她心里不可能没有落差!她以傅修远的名义诱她赴约,她怎么可能不去呢!
忿忿不平了半天,她招了招手,将妙容唤来,吩咐她再去办件事。
另一侧的金林苑中,傅修远一边读着塘报,一边听行舟说着自己从万福苑打听来的消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早料到会如此。
玉城虽霸道,但自负且愚蠢,这么低级的手段,她自然一眼就能看穿,更何况她了解他的为人,这种下作的伎俩他傅修远绝做不出。
只是不知为何,听到她的确没有赴约,甚至收到信后也不曾走出住所半步时,他竟会隐隐感到失落。
就好像他原本有过一些不该有的期待一般。
第90章
刁难 被人堵在湖心亭里
次日一早,傅修远召集随军将领商定最终的作战之策,直到晚霞漫天,众人才从金林苑出来。
孟沧和长寿郡一众官员早已备好了接风宴,只等傅修远办完了正事,便去请他与玉城公主一同入席。
原本孟沧安排了两处席,一处为男宾席,由他们这些官员陪着驸马,一处则是女眷陪同公主,但玉城公主只看了那安排一眼,就吩咐下来,男女同席,只在中间挂一条纱帘隔开即可。
在大越,若要讨论公事,男女须得分席而坐,若只是寻常家宴、或只说些私事,不分席倒也不是不行。
长寿郡的官员猜不透公主的心思,但公主为大,她想要合席便合席就是,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难道还敢质疑公主的决定?
很快,众人按照官职座次纷纷入席,官员在左,女眷在右。
傅修远和玉城自然坐在主位。
这怪异的席位让在场众人都不敢抬头,怕冒犯了对面的宾客,只能低头默默吃菜。
傅修远更是打从一坐下来就没抬过眼,吃的是行舟夹到他碗里的菜,就连一旁的公主也不曾看上一眼。
玉城侧目打量一番他的表情,不禁冷笑着举起酒杯来,以袖掩唇,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讥他:“日思夜想的沈妹妹就在跟前,怎么也不看上一眼?莫辜负了本宫的好意。”
傅修远手中的筷子一顿,没做什么反应,继续吃饭。
席上分外安静,这可不是孟沧的本意,他提前一个月准备迎接公主驾到,自然是想让公主和驸马记他一功,就连禁足多日的孟盈盈都被放了出来,就是为了在公主面前露个脸,留个印象。
他冲下属使了个眼色,可下属哪敢在这种时候出风头,只能压低了脑袋装作没看见。
孟沧气得瞪他一眼,转眼又挂上一副笑脸,举起酒杯奉承起了傅修远:“听闻驸马一路南下,拔除了沿途数座匪寨,还当地黎民安生太平,下官钦佩之至!”
傅修远微微抬了抬嘴角,让行舟倒了杯清茶,以茶代酒回了孟沧。
孟沧一怔,看来这位驸马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他只好笑呵呵地把酒喝掉,坐了回去。
原以为今日的宴席就要这样冷下去了,却不想玉城公主却开口了。
只听她笑语嫣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目光投向席中的沈京墨。
“孟大人提到剿匪一事,倒教本宫也想起来了,听说长寿郡也有一位厉害的都尉,半年前剿灭了一个盘踞南方多年的匪寨,而且其中还有其夫人的功劳,当真?”
沈京墨坐在席末,今日只穿了件素的不能再素的月白布裙,本就不欲惹人注意。但她也知道,她不去惹麻烦,麻烦自会来找她。
孟沧笑着应和玉城的话,为她介绍了一番陈君迁,临了还不忘了隐晦地自夸一句,提醒公主培养出这样优秀的下属他也有一份功劳。
玉城的目光在陈君迁身上扫了几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原来钱嬷嬷说沈京墨与她郎君感情甚笃时,她还觉得好笑,毕竟一个高门贵女怎么可能看上一个乡野村夫,就算与他圆了房,定然也是捏着鼻子咬牙坚持,怎会真的与他情投意合?
先前她的注意都放在傅修远和沈京墨二人身上,眼下是第一次看清陈君迁的长相,倒真是让她倍感意外,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竟也有如此英俊的男子。
她沈京墨好福气啊。
玉城的视线从陈君迁身上移开,移至他对面的沈京墨身上,“呀”了一声:“这不是前御史大夫家的沈小姐么?好久不见,原来去山上剿匪了。只是本宫记得沈小姐并不会武功,又是怎么跑到那土匪窝里去了呢?”
她这么一问,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转移到了沈京墨身上。
永宁县剿匪的事他们听说过,但具体内情却并不了解。公主这话乍听只是好奇,可在场的都不是傻子,沈京墨一个天仙一般漂亮的女子,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匪寨里?土匪可都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人,难不成还能放过她?
以往他们不好意思打听,毕竟陈君迁与他们是同僚,问这些私事容易坏了关系,可现在是公主在问,他们只是旁听,陈君迁就算不高兴,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沈京墨当然也知道玉城的意思。
她攥紧了衣袖,放下筷子,欲将雁鸣山之事详述一番,以证清白,可还未开口,对面的陈君迁便出声了。
“回公主,剿匪一事结束后,县衙曾张贴了告示,将事发全程详细告知了全县百姓,剿匪有功的所有人也都予以了嘉奖。只是这事儿过去太久,我与夫人都记不清细节了。公主要是感兴趣,明日下官让人去永宁县衙找找告示。”
意思是,事发经过当地的百姓人尽皆知,他们坦坦荡荡,没什么可隐瞒的,更有官署的嘉奖为证明。至于在山上发生了什么,全以告示为准,毕竟事发是在半年多以前,记不清细节也算不得错。
玉城犀利的目光看向陈君迁,他却微微颔首,看上去甚是恭敬谦卑。
“告示就不必找了,本宫与沈小姐许久未见,想起此事,觉得新鲜罢了,”玉城说完,瞥向身侧端着酒壶的妙容,“久别重逢,喝一杯吧。”
妙容捧着酒壶就要朝沈京墨走去。
但沈京墨不能喝酒,哪怕只是一口,都难免醉倒闹出笑话。
陈君迁当即就要开口拦酒,却被玉城先一句“就算是夫妻也不能什么都替”给否了。身侧的翁逢春也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不要违逆公主的意思。
玉城看回沈京墨,眼中满是阴毒之色。
沈京墨在上京时就是出了名的一杯倒,妙容那壶里的是烈酒,按着她以往的习惯,喝过酒后定会去没人的地方吹风醒酒。
等她去了无人之处,安排好的那两个无赖就可以登场了。
原本她也不想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对付沈京墨。如果她和傅修远只是寻常的公主与驸马,像她那两个姐姐那般对自己的驸马并无感情,她也可以婚后多养几个面首消遣,管他心里想的是谁。
可她爱傅修远。
所以她恨沈京墨,她绝不要她好过。
反正她已经让那都尉破过身了,再多几个男人也无妨吧。
妙容很快就来到沈京墨面前,在她的杯中倒了满满一杯酒。
沈京墨看着那杯晃动的酒水,辛辣刺鼻的酒气,她隔着一臂远都觉得反胃。
玉城紧紧盯着沈京墨:“怎么,沈小姐不肯给本宫面子?”
听出公主语气不善,在场众人全都不敢动弹,就差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敢。”沈京墨眼眸颤颤,伸手去端酒杯。
玉城看着她的手抚上酒杯,心里已经隐隐按捺不住兴奋,仿佛沈京墨被歹人糟蹋、被郎君厌弃的情景已然浮现眼前。
就在此时,她身侧始终安静不语的傅修远突然开口了:“公主的酒定是好酒,不若臣也与公主饮一杯。”
玉城意外地看向他。
傅修远叫了妙容一声,让她过来倒酒。
妙容不敢不听,迈着小碎步朝驸马走来。可还未走到,她突然觉得膝盖一痛,身子竟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手中的酒壶也滚落开去,壶中的酒倾洒了一路。
玉城满面怒容:“蠢东西,还不下去!”
妙容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疼得,额头上满是冷汗,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来退下了。
见酒洒了,傅修远并未生气,神色淡淡地看着地上那一滩印迹:“可惜了这壶好酒。”
说罢,不等玉城命人再送一壶来,他看向沈京墨,语气极为客气:“既然沈小姐那杯还未曾动过,不知可愿让与我。”
玉城哪还能看不懂他的意思:“那可是本宫赐沈小姐的酒。”
“公主要与故人喝酒,何必非要那一杯,臣却是极想尝尝公主赐的酒。行舟,赔沈小姐一杯。”傅修远说着,眼神点了点自己手边那壶清茶。
行舟立马聪明地跑了过去,拿走沈京墨手中的烈酒,又换上杯茶水,把酒端了回来。
玉城不知他那壶里是茶不是酒,心道就算是再淡的花酿果酿,沈京墨也撑不过一杯,只不过醉得轻点,不耽误她的计划。
傅修远去拿行舟手里的酒。行舟端杯的手躲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躲开。
傅修远对着玉城敬了一下,随即在玉城讶异的目光下,将满满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玉城眯起凤眸,旋即看向沈京墨,盯着她喝完,才总算暂且放她一马。
片刻后,沈京墨以酒醉不适为由请辞,玉城大方地没有拦她,只是给门口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便引沈京墨出去吹风了。
陈君迁知道沈京墨的酒量,但不知她喝的是茶,想要跟出去看看,却被玉城强硬地留了下来——他若去的太早,好戏就没法上演了。
意识到不对,傅修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很快,行舟捂住肚子,一脸痛苦地跑了出去。
随着沈京墨离开,宴席上凝重的氛围有所缓和,孟沧问过玉城公主的意思后,叫了乐队和舞姬上来助兴。渐渐地,席上众人推杯换盏,热闹了起来。
唯有陈君迁心神不宁,不时看向端坐主位的玉城公主和傅修远,再看看沈京墨离去时的方向,始终放不下心来。
郡守府后花园有处小湖,湖中心有座观荷的亭子,丫鬟把沈京墨领到此处便离开了。
沈京墨虽未饮酒,却觉得胸中烦闷,便独自坐在亭中,靠在柱子上出神。
此时天色已晚,下人给亭子角上挂了灯后匆匆离开,花园里就只剩下沈京墨一个人。
夜风一吹,她缩起身子,双手慢慢搓搓上臂,宁可冻着,也不肯回到那令人窒息的宴席上去。
她很困惑,方才玉城公主那样针对她,为何傅修远却要替她挡酒,还让行舟送杯茶来蒙骗玉城。
他到底是何意?
她想了半天,自嘲地摇摇头否定了心中那荒唐的猜测。
安静了没多久,沈京墨突然听见,周遭的死寂当中传来一阵“沙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正是朝她的亭子来的。
是陈君迁找来了?
她出来太久,让他担心了吧。
这么一想,她起身,打算迎上他一起离开此地。
一转身,亭子口上堵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