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沈京墨最后那几句生硬地转折,陈君迁觉得她定然还有所隐瞒,还是找林婶问清楚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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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不算晚,林婶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地里忙活,家里只有她一人。
陈君迁到她家时,林婶正在院子里择野菜。
“林婶儿!”陈君迁和她打了个招呼,走到她对面,蹲下来帮她一起择菜。
往常他上林家帮忙,林婶都是乐呵呵地把他迎进来,也不跟他客气,该做什么做什么,完全拿他当自家人。
可今天林婶瞧见他,却像是心虚似的避开眼神,见他蹲下,她“蹭”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讪讪的笑,说进屋给他倒杯水。
陈君迁眼睛一眯:果然有事。
他放下手里的野菜,跟着林婶进了屋。
“婶儿,水我就不喝了。我就是来问问,你们上午都聊什么了。”
陈君迁的语气并无苛责,仿佛就是出于好奇,随口一问。
林婶倒水的动作一顿,脑中飞快思考着。
虽说陈君迁好几年前就有了心上人这事村里人人皆知,可谁也没见过,兴许只是看不上村里的姑娘,拿来拒婚的借口呢?
可如今人家小夫妻都要成亲了,再拿这事出来影响人家夫妻感情,这可是耽误人姻缘的大过呀!
虽然这话不是她说出去的,但沈京墨是她带出去的,真要因为这事得罪了县令,就算陈君迁是她看着长大的,知道他脾气好度量大,也难免因此跟她家生了嫌隙。
想到这,林婶转朝陈君迁笑了笑,双手抓起衣角擦了擦,揶揄道:“小陈大人想知道,怎么不问你家娘子呀?”
“这不正好想来您家看看嘛,闲聊,闲聊。”陈君迁没说问还是没问过沈京墨,冲林婶笑了笑,也坐了下来。
既然他这么说,就说明沈京墨回家什么都没说。
林婶放下心来,准备打个哈哈就把这事揭过去。
“嗐,女人们在一块儿还能聊啥,东家长西家短的,你们男人不爱听。哎!婶儿可夸你来着啊!说你长得好又能干,年纪轻轻就当大官,你家娘子跟了你往后指定净享福了。你说婶儿说得好不?”
陈君迁笑了:“谢谢林婶儿。”
“客气啥呀,都大实话。不过你家娘子是不是听不太懂咱说话呀?瞅着也不大爱说话,文文静静一小丫头。”
林婶这一句话猛地点醒了陈君迁——沈京墨听不懂永宁县的乡音,县里倒还好,村里上了年纪的叔婶们很少有会说官话的,她要是听岔了,理解错了,倒也不是没可能。
陈君迁这么想着,心里放松了些。也许是他想多了,也许沈京墨只是马上要成亲,心里紧张,情绪才不稳,跟林婶她们没关系。
林婶见状,也暗暗松了口气,迅速转移了话题。
“小陈大人呐,你后天就要成亲了,该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妥了?”
“准备好了,床褥、柜子、婚服,都准备好了。”
“还有呢?”
“还有?哦,好酒好菜也预订上了,到时候肯定好好招待大家。”
林婶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着头看着陈君迁:“你看看,这家里没个女人,仨大老爷们儿连该预备什么都不知道。”
陈君迁被她说糊涂了。要是自己粗心大意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到时让沈京墨觉得自己对婚事不上心,委屈了她,那可就不好了,于是急忙询问还差了什么。
林婶没有直说,神秘兮兮地走进另一间屋子,从柜子底下取出一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拿给陈君迁看。
“正好陌然也快娶媳妇儿了,家里都预备好了,你瞧瞧。”
林陌然是林婶的长子,婚期早早就定下了,不像他这般仓促,东西肯定是齐全的。
陈君迁看了看林婶一脸神秘的笑容,好奇地掀开了红布。
红布下面盖着两个瓷娃娃,模样不大精细,但也能看出是一男一女。
这俩娃娃是连成一体的,面对着面,笑眼弯弯,穿着新郎新娘的婚服,下面还……
陈君迁被晒成深麦色的脸罕见地红了。
第12章
试婚服 “拜完了堂以后,把门一关,给……
瞧见陈君迁的反应,林婶笑得眼都眯起来了,把瓷娃娃盖好放到一边,又取出一条系着红绳的铃铛来。
“这个也没准备吧?”
陈君迁脸上的红还没消下去,见她拿出新玩意儿,忙转移了注意,试图掩饰尴尬:“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呀……”林婶没有直说,先是卖了个关子,才笑着解释,“拜完了堂以后,把门一关,给你家娘子系脚上。”
说着,林婶晃动了一下铃铛,“叮铃”脆响响起一瞬,陈君迁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
“咳,我知道了,多谢林婶儿。”
林婶这才把东西收起来,看着起身要走的陈君迁,语重心长道:“你娘走得早,这些事没人教给你,你爹也不说。婶儿是看着你长大的,要是还有啥不懂的,就来问婶儿。你家娘子也是。她娘不在身边,没人教她,洞房的时候你可仔细着些,别把人弄伤了。”
陈君迁虽说二十好几还没娶妻,但毕竟这么大的人了,又成天和一群“见多识广”的衙役们呆在一起,这事就算没经验,但大概流程也懂得七七八八。
“知道了,谢林婶儿。家里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后天上我家喝喜酒!”
“哎,一定,一定!慢走啊!”
迈出林婶家的大门,陈君迁对着快要下山的夕阳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今儿的天气着实奇怪——
明明太阳都下去了,他怎么反倒觉得更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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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就是两人的大喜之日,当晚陈君迁睡得不甚踏实,每每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出沈京墨的一颦一笑。
虽然相处不过三四天,他却对每一幕都印象深刻。
她捣药时的纤纤素手,倚窗读书时娴静的眉眼,甚至是第一晚,她擦拭细颈时的那抹雪白……
他梦见她穿着绣满芙蓉的墨绿婚服,与他面对着面,交颈相依,就像那对紧密相连的瓷娃娃……
这一晚,陈君迁足足热醒了四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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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也就是二人成婚的前一天,陈君迁照常去县衙上值。
许是知道他无心做事,今日县衙冷清得很,除了帮一户人家找了找走丢的鸭子,又帮三个险些打起来的小孩平分了两张饼之外,竟再无人来扰。
眼看快到下值时间,陈君迁通知了衙役一声,打算早些回家。
“明日我大喜,有事过后再报。下值了记得去我家喝酒。”
陈君迁说罢,几个衙役纷纷笑了起来,这个一句“恭喜恭喜”,那个一句“早生贵子”,听得陈君迁不禁喜上眉梢。
他边笑边往门外走,刚走到县衙大门口,就被一高一矮两个衙役拦了下来。
“大人!”
叫住陈君迁后,高衙役看了矮衙役一眼,状似有些为难,努努嘴,想让他去说。矮衙役却也朝他努嘴,示意他继续说。
陈君迁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只见这俩人就差把嘴努到他脸上去了,不由得又气又觉得好笑,抬起腿来照着矮衙役的屁股上来了一脚:“你说!”
矮衙役和高衙役对视一眼,嘿嘿笑了起来:“大人,上次您要的话本,看了么?我俩上次着急忙慌的,没找着几本好的。要不您把上次那几本拿回来,我俩给您再找点更有意思的?”
陈君迁前两天的确跟他们要了些话本子给沈京墨解闷用,但沈京墨看了没有,他也不知道。
不过那么厚厚一摞话本,她这几天又在改婚服,就算看应该也看不了多少,也不急着换。
“怎么,着急要回去?”他笑着,手背在矮衙役胸口一拍,“整个县衙上下就你俩最爱看话本子,你俩挑的差不了,不用换了。等看完就给你们带回来,丢不了。走了!”
“哎大人……”
陈君迁急着回家,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两个衙役追了几步,眼看是追不上了,只能扯着嗓子冲他的背影喊。
“大人!我俩明儿给你拿新的当贺礼!换吧,换吧啊!”
陈君迁摆摆手没说话,走远了。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对方苦瓜似的愁容。
“嫂夫人八成还没看着那本那个,可万一翻着了呢?咱俩可咋办啊?”
“明儿酒席,你去给偷回来,换本别的!”
“啊?那要是没找着可咋整?”
“……那咱俩就回来把狗头铡擦擦,走得时候痛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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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君迁回到家时,院子里只有陈川柏一人。
他怀里揣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硬邦邦的,但被遮得很严实,只能看出是个凹凸不平的玩意儿。
陈川柏感兴趣地跑上来,伸手进他怀里摸,却被陈君迁一手抵住脑袋推远了。
他扁嘴:“哥,你又带啥好东西了?咋不让我看看!”
陈君迁故作严肃:“你还小,不能看。”
“我都十三了!再有几年都能娶媳妇儿了!你让我看一眼呗。”
陈君迁收回掌来在他脑门上一弹:“那就等你娶媳妇儿了再看。”
说完,又指着东屋门问他:“你嫂嫂在?”
“果然,虎子你有了媳妇儿忘了弟,”陈川柏哼了一声,揉着脑门,“好东西再也不给我跟爹了,虎子你变了。”
陈君迁无奈地笑。
这玩意儿要是给了他和爹,他才是真有病。
“去去去,没大没小的东西。”
打发了陈川柏,陈君迁敲响了沈京墨的门。
“昨天答应你早些回来试婚服。”进了屋,他径直走到柜子前,背对着沈京墨,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摆在了柜面上,转而接过了她手里的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