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块湖绿色的绸布,布料水润丝滑,在光照下泛着柔光,虽只有巴掌大小,正面却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毛发根根可见,身形流畅有力。
“这老虎好逼真啊!这么小一块布,我以为只能绣点儿花啊草啊的,”姑娘撇嘴,把自己的香囊露出来,“我这小黄花是不是太简单了点儿。”
别的姑娘见了:“是简单了点儿。”
那姑娘一眼瞪了过去。
“但是简单也有简单的好嘛。而且说不定过几年咱们也能有沈姐姐那样的绣工呢,到时候你再绣个不简单的嘛。”
沈京墨在走神,没说话。
谢玉娘也罕见地来参加刺绣,听见姑娘们的讨论,悄悄抬眼看向沈京墨的香囊,随即将自己的香囊往怀里收了收。
姑娘们说完又安静地继续绣花。
不多时,学堂窗外冒出了一个小脑袋,东摇西晃地往里面瞧。
面向窗户坐的姑娘看见了,那人便朝她使劲挥挥手,接着指了指沈京墨。
“沈姐姐,陈猫儿找你。”
沈京墨闻声回头,果然看见陈川柏站在窗户外头朝她招手。
她把香囊和绣线往篮子里一放:“你们慢慢绣,有什么问题明日我再解答。”
姑娘们纷纷点头。
沈京墨把篮子放好,还没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众人道:“还有一件事忘了说,自今日起,每上五天课便歇课一天。别忘了帮我转告其他人。”
每五天休一天,小陈大人好像也是这样休沐的。
姑娘们彼此一对视,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哦”的一声:“与、郎、君、有、约~”
沈京墨瞪眼,但也没否认,留下一句“回头再收拾你们”,出去见陈川柏了。
窗外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沈京墨:“那地方你真能找得到?”
陈川柏:“武凌山我天天去,包的!”
沈京墨:“书带了么?还有火?”
陈川柏:“带了。不用看,我认得。走吧!”
学堂中,谢玉娘的耳朵动了一动,犹豫片刻后,放下绣活追了出去。
沈京墨和陈川柏已经走出了学堂的小院,正往村后武凌山的方向而去。沈京墨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书,正翻到其中画着地图的一页,不时抬头和周围比对。
谢玉娘追上来时,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沈京墨眨眨眼睛:“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在赶做香囊?”
一旁的陈川柏看了谢玉娘一眼,便神色僵硬地移开了视线,一会儿看看另一侧的树,一会儿低头盯着脚下。
谢玉娘走在沈京墨另一边,只当没看见陈川柏的脸色,对她笑道:“我坐不住,绣了这一会儿,坐得我腿都麻了。你们要去哪儿啊,我陪你一块儿?”
沈京墨迟疑了一下,没有瞒她:“永宁县志上记载,武凌山中有一条通往山外的山道,只是当年未曾挖通,我想去找找。”
谢玉娘一怔:“找那个做什么?”
沈京墨笑着解释:“县志里说,那条山道有上百人开凿了几个月,我大致估算一下,应该快挖通了。若真能找到并挖开,往后村里人进出就不用再翻山,能省下不少路程。而且……”
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对谢玉娘说:“你也知道外面在打仗,葡萄村三面环山,易进不易出,若真有旁人不知的通道通往山外,兴许能当做一条退路。”
谢玉娘一惊:“能打到咱们这儿?小陈大人说的?”
“说不准。但就算不为防战乱,能方便进出也是好的,找一找没坏处。”
谢玉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那我和你一起去找,我也想看看秘密通道长什么样。”
沈京墨失笑。
陈川柏听见了,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背着手,快步往前头走去,没再和沈京墨她们一起走。
依着县志中的记述,和那张几十年前的简易地图,三人在武凌山中找了一个多时辰,依然没能找到那条旧道。
站在山脚下,陈川柏皱了皱眉,拿过沈京墨手里的地图来比对了半天:“应该就是这儿啊,难不成在坡上?”
沈京墨摇头:“既然是为了方便进出,就不该修在高处,否则和翻山有何区别?”
谢玉娘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捡了一条木棍,边走边戳戳四周。
沈京墨仰头看了看天色,轻叹一声:“再找找,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三人分散开,贴着山脚走。
又走了不到一刻钟,谢玉娘四处捅戳的木棍突然陷入了一片极深极厚的藤蔓里。她一时不查,失去平衡,整个人也跟着栽了进去!
听到动静,沈京墨和陈川柏齐齐转身。
一侧的山壁出现了一个足有一人多高的大洞,无数藤蔓枯枝将洞口遮得分外密实。
沈京墨惊喜之余,赶紧上前把谢玉娘扶起来。
谢玉娘扯掉缠在身上的藤蔓,捡回木棍,将藤蔓挑开。
三人面前是一个漆黑的洞口,里面没有一丝光亮,也不知究竟延伸到何处。
沈京墨看向陈川柏:“是这个位置么?”
陈川柏挠头:“差不多?”
谢玉娘往山洞中跨出一步,嗅了嗅:“没有熊骚味儿,也没什么怪味儿,应该没有猛兽。进去看看?”
沈京墨点头,他们来这儿本就是为了找这条旧道,既然找到了,没道理不进去瞧瞧。
陈川柏带了灯,点着烛火后率先往洞里走。
走到洞口,谢玉娘一把把他拦住,去拿他手中的灯:“我走前面,你断后。”
陈川柏神色古怪地向旁一躲:“我是男人,我走前面。”
谢玉娘干脆展开手臂挡住洞口:“给我。”
“我不!”
“给我!”
沈京墨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莫名其妙争执起来,好不容易插进句话:“要不我走前面?”
不想两人竟同时冲她道:“不行!”
沈京墨没话说了。
谢玉娘:“里面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我至少会些拳脚功夫,你能干嘛?给我!”
说完她便不再给陈川柏反驳的机会,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灯,以木棍做开山杖,拨开藤蔓枯枝往洞中走去。
沈京墨看看陈川柏的表情,爱莫能助地耸了下肩,跟着谢玉娘进洞。
陈川柏只好气呼呼地跟在最后。
洞中的路很平很直,高度相当,明显不是天然形成,沈京墨越往里走,越确信这里就是那条人工开凿的山道,只是头顶满是蛛网,脚下还有厚厚的淤泥,很不好走。
三人靠在一起,小心翼翼往深处摸索。
沈京墨在心中默默数数计算时间。
走出大约两刻钟,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
走在最前面的谢玉娘脚步一顿,快步上前查看。
等到靠近,他们才发现那亮光竟是日光!
那是一个非常细小的缺口,甚至还没小孩拳头大,接近洞口顶端。
靠近那缺口处,淤泥比前头更厚了,隐隐散发着腥气。那缺口处的淤泥大概是被太阳晒干了,风一吹才掉了下去。
谢玉娘爬到缺口处往外看,旋即兴奋地回过头来对身后二人道:“是武凌山南坡!真的能通到外面!”
沈京墨闻言大喜,提起裙摆也上去看。接着是陈川柏。
三人轮番透过小口看过洞外后,激动地一时无话,只围在灯前,看着彼此笑。
傻乐了一会儿,沈京墨才想起来:“快看看除了我们三个,还有没有别人进来过的痕迹。”
陈川柏和谢玉娘提灯查看,确认没有后,三人才放心地往外走。
走出山道,他们又捡了许多枯枝落叶和扯落的藤蔓,把洞口遮挡好,这才记下位置,转身往回走。
此时天还没黑,陈川柏吹灭了灯,依旧走在两个姑娘前头。
快到村子时,他突然对沈京墨说了句“嫂嫂慢些走我先回去了”,说罢埋头就往村里跑。
沈京墨甚至来不及和他说声“好”。
她皱了皱眉——他不对劲,很不对劲。
沈京墨又侧目一瞥谢玉娘——她也不对劲。
谢玉娘并不知道沈京墨在想什么,陪她一起走进村子,眼神却总盯着脚下,似乎有话要说。
又走出不远,沈京墨开口:“玉娘,我去里正家一趟。你要不要回学堂接着绣香囊?”
谢玉娘有些走神,沈京墨又喊了她一声,她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
沈京墨又问了一遍方才的话。
“嗯……”谢玉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从她追出来,非要和她一起去找山道,沈京墨就觉得她肯定是有事找她,可等了一路她也没说,她只好主动问了。
见她猜到了,谢玉娘咬了下唇,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香囊:“我也在绣老虎,可是怎么绣都不像,就想找你帮我看看。”
沈京墨一愣:就为了这个?
她狐疑地接过香囊,低头一瞧,香囊上针线乱走,色彩搭配也不合适,偏离中央的位置绣着一个胖墩墩的毛团子,活像只贪吃不好动的狸奴。
沈京墨没忍住笑出了音。
谢玉娘的脸瞬间红了,抬手来抢香囊。
沈京墨一躲,歪头笑看她:“也不是不能改,不过……我还没听说玉娘有心上人呢。要不你悄悄告诉我,打算送给谁呀?”
“哪有什么心上人,我绣着玩儿的!”她说着又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