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月来时,暮色已经降临,天上新月如芽。
诸人行礼跪拜。
江见月也没有多话,行至苏彦身边,将他扶起。
只将满殿群臣扫过,笑问,“内史呢?”
朝臣们掩声失笑,心道少年女郎情意来去如风,这会就开始念及未来郎君了。
苏彦请她上座,回道,“今日臣宴请,内史执掌京师安全,陛下又出禁中,他这会正在巡防。”
江见月走来正座,却没有落座,只扫向外头,又回想来时长街各要塞值守的官员,确乃都是温门子弟,很是用心。
遂笑着嘀咕,“内史虽掌治安,然巡防之类,又何须亲往!”
话落,只举杯同诸臣共饮。
君臣互敬饮酒毕,各自落座。
外头中贵人带宫人入内,给诸人斟酒。
“此酒乃宫中久藏的折柳酒,朕以此敬苏相。”江见月起身,行至苏彦身前。群臣随她一道站起。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她没有问他归不归,咫尺的距离,她持酒盏问,“悔不悔?”
声音很低,但足矣听清。
苏彦看着盏中玉液似琥珀,映出她容颜,默了许久方将气息压平,“不悔。”
杯盏相碰,洒出酒水几许。
少年女帝笑而仰首,一饮而尽。
但愿你永不言悔。
诚如江见月前头所言,她来此只一杯酒足矣。故而,这一盏酒之后,她未曾久留,起驾离开。
然翌日晨起,朝会上,却缺席了许多官员。
从丞相到廷尉到京兆府尹……细辨昨日赴抱素楼晚宴的群臣都不曾上早朝,女帝亦是抱恙在寝殿中。
太医令急急而往,后以药催醒,然少女浑噩,片刻才幽幽回神,从夷安出知晓的当下事宜。
正满腹忧虑间,楚王章继同苏瑜一道匆匆而来。
苏瑜有些狼狈,左臂抖得厉害,面色虚白,明显受了伤。
江见月看过他,让人扶着坐下,“到底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陛下稍安!”章继道,“二十三官员皆在抱素楼,只是同陛下一般被迷晕了,现在医官正在诊治。但……”
“但是什么?”江见月揉了揉昏胀的太阳穴,行至苏瑜身畔,蹙眉看着他小臂,低声道,“伤得厉害吗?”
苏瑜忍着痛,挤出一点笑安慰她,“不碍事。”
江见月转首又看章继。
章继顿了顿,开口道,“但是苏相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还差一截,先发这段,不然又要晚了。等我吃个饭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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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椒房殿中, 安静了几许。
江见月盯着章继,半晌问,“不见了,是何意?”
章继硬着头皮道,“臣已经带人翻遍了整个抱素楼,未见苏相身影。丞相府也寻了,没有!”
昨日赴宴的高官里, 三司之中廷尉和京兆府尹都去赴宴了, 只有担任执金吾的章继因手头有两桩公务需要加急处理,遂只去了午宴, 如今便由他主理一切。
“去找!让羽林卫, 三千卫都去找!”
章继一时没有应诺, 在原地顿了片刻,看过女帝再看苏瑜, 缓了缓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 禁军并城防军开始搜寻长安八街。
一个时辰后,赴宴的高官基本都被催醒,就地被问话。
两个时辰后,三公九卿除了丞相府各府衙都正常开衙办公。其中三司将赴宴的官员,负责宴会的人员暂时控制在廷尉府。
午间时分,放出了全部人员,但要求暂守府中,待随时被传。
这日,丞相依旧没有音讯,长安长街卫队往来不绝。
傍晚宫门下钥前, 卫队收,禁军归, 三司入宣室殿回话。
回话有三。
一、丞相失踪,寻遍长安城皆搜寻无果。
二、昨晚抱素楼宴饮的酒水中被下了药,致天子与官员皆陷昏迷。
三、内史同温氏十六位负责宴会安全的子弟皆有受伤,然不曾中药。
江见月边阅卷宗边听薛谨回话,抬头道,“禁军处查了吗?朕昨晚前往,禁军处夷安长公主所备乃折柳酒。”
薛谨道,“查了,下午夷安长公主送来了昨日的酒坛,残液中并未测出其他。原也不用测!”
江见月揉着眉心,“怎么说?”
薛谨眼风扫过京兆尹和执金吾,提了口气道,“已经测出,昨晚抱素楼备下的部分酒水中有麻沸散的成分。审过楼里的汤令官和司膳处,乃二验膳食,当不会有错。如此,只有……只有膳食入殿最后一关时出了纰漏。”
江见月眉宇压得愈发厉害。
昨日宴会,为让温门子弟立功,内场的安全全部交给了他们负责。其中有四位便是负责府中膳食安全,四位在楼中护守巡防,八位在长街各要塞,而苏瑜则统领整个京师治安。
“所以是温氏子弟下药,劫走了丞相?缘故呢?”女帝问。
殿中三位司法官员闻言,俯身跪下,薛谨头一个道“不是”。
给一国高官下药,劫走丞相,连带天子也中了药,这样的罪名莫说坐实,即便怀疑也够温氏满门伤筋动骨的了。
“那是什么?从何查起?”江见月话语连接而来,“你们这会告知了朕境况,法子呢?”
“还是得从温氏子弟和苏内史查起。”章继接过话,“毕竟他们是唯一没有中药的,按照苏内史的口供,他还和对方过过招,后被打晕了。”
座上女帝眸光在他们跪着的身上梭寻,问,“还有吗?”
三人垂首不语。
殿中没有声响。
女帝静看他们。
冰鉴中寒雾缓缓散开,周遭寒气层层覆盖上来,伴随着一片阴影黯淡日照,三人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双凤头履。
片刻的驻足后,凤头履的主人重新落座龙椅。
滴漏滴答,日影移过半寸。
宣室殿唯剩君臣呼吸声。
“那便朕来说!”女帝终于开口,“内史原是不用巡防的,偏他去巡防了,所以没喝到酒。温氏旁的子弟也无须那样辛苦,皆可入席,偏偏也不,如此也不曾喝到药酒!可真是幸运!
“幸运吗?”她提声反问,“幸运到他们一个个清醒着,眼睁睁看着丞相被劫走愣是半点动静都闹不出来?他们是死人吗?”
女帝厉叱,“还是说,根本就是他们干的,演来一场戏把朕当作三岁小儿糊弄?亦或者就是一帮废物,在其位不谋其职,朕养着他们作什?”
一方砚台被砸在地,裂开数片,声响刺耳又激烈,然天子的话丝毫没有停下,如六月雷雨,噼啪作响,“还有你们,你们一个个哪个不比朕从政时长,今日作哑巴是几个道理?若是官中粮食不想吃了,大可说出来,卸帽交符都给朕滚回去!”
“一国丞相昼夜间失踪了,你们一个个支支吾吾半句三言连话都说不清楚,遮着掖着要做甚?为谁藏着掖着呢?轻重缓急都分辨不出来吗?”
“陛下息怒!” 薛谨叩首伏跪,“臣即刻回去审理。”
“陛下息怒。”执金吾和京兆尹随声出口。
少女将将养好的身子,一通盛怒下来,面色潮红,胸膛起伏,呼吸都粗重了许多,只合了合眼负手背过身去。
三人跪安,走在出宫的甬道上。
京兆尹最为年长,同另外两位拱了拱道,“如今内史涉身其中,我暂兼内史事,这桩案子还需两位多尽心。若需人手,尽管吩咐。”话毕,匆匆提步离去。
剩二人,四目相视。
“楚王怎么看?”薛谨道。
章继停下步伐,回首宣室殿的方向,“瞧着一团麻,原也清晰。失踪的,涉案的,这厢来来回回都是世家官员,就劳廷尉辛苦,本王也做回废物吧。”
“和京兆尹一样,要人你说,事就你来吧。”楚王施施然抬步,走出两步回头,“咱们这位少年天子,再过两年是要青出于蓝了。”
六月天,最是酷暑的时候,薛谨抬头看天,只觉凉风嗖嗖。
这日丞相失踪的事还蔓延的不是很大,皇城和朝野没有太多的声音。但入夜时分,波澜渐起,廷尉执三司联合令,先是对昨日赴宴的高官解禁,翌日正常上值日;后传召了内史苏瑜和十六位温门子弟入廷尉府问话。
问话也是自然,当夜尚且平静。
亦是在当夜,抱素楼作为事发地,被三千卫暂时看管。皇命所示,在丞相行踪确定前,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此楼。
至此,抱素楼封楼。
而未央宫椒房殿中,江见月因一日折腾,前头又中迷药,精神有些萎靡,早早歇下了,这晚她难得睡了个整觉。
翌日,没有早朝,更是多睡了半个时辰,辰时过了才起身。
夷安来复命时,她正在妆奁前挑拣一盒子金手钏,长命锁。
“阿姊,看看,哪个好看!”
夷安抓来手里掂了掂,拣出个最重的递给她,悄声道,“人醒了,要见陛下。”
江见月“哦”了声,接过那个最厚实的长命锁,笑盈盈道,“温九师叔身子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