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娘由此,在鸾鸣殿里居住了下来,每日辰时便去冯太后的宁宣殿请安。
立春过后,建康的寒气消退,几朵春花悄悄地绽放上了枝头。
不知不觉,洛九娘回建康已有一月余。
吃过早膳后,洛九娘梳洗完,便携着宫女去宁宣殿请安。
刚至殿门外,就撞上了怒气冲冲的少年帝王。她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见他冷着脸上了来时的鸾轿。
洛九娘目送小皇帝的背影离开,茫然地进了殿。
这会儿屋内宫女正在收拾地板,上面的碎瓷片显然是刚刚母子俩吵架打碎在地上的。
冯太后脸上怒气未消,只是在看到洛九娘后,态度才稍稍温和了些。
“阿娘。”
洛九娘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冯太后揉了揉眉心,“阿士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如今竟为了一个阉人而跟本宫吵闹。”
阿士便是少年皇帝的小名。
冯太后只有在没宫人在的时候,才会同洛九娘叫起皇帝的小名来。
洛九娘听后,第一反应就是那魏常侍。
“阿娘,那魏常侍是何人安排在阿士身边的?”
冯太后听后,思索了片刻。
这个魏常侍她倒是不曾注意过,也不知从何时起就跟在了皇帝身边。
洛九娘前期那日在广阳殿看到的情况,斟酌着说辞,同冯太后道:“阿娘,如今阿士对魏常侍宠爱的很,您若是直接出手,怕是会激起阿士的逆反心,反而让母子关系有了裂痕,不如就按暗中调查魏常侍,若是没有问题,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生分了母子情;若是有问题,暗地里处理了便是。”
冯太后恍然大悟,她是被小皇帝气糊涂了,压根没考虑到这一层。
她脸上松快了不少,拉着洛九娘的手,慈爱地抚了抚,“还好有你在,不然阿娘就该六神无主了。”
洛九娘笑着摇头,“阿娘是关心则乱。”
…
而另外一边。
小皇帝气呼呼回了自己的广阳殿,一屁股坐在地上。
魏常侍迈着小碎步匆匆上前,扑通一声在谢诏面前,痛哭流涕道:“奴何德何能让陛下为了奴和太后心生嫌隙,奴受之有愧!若是陛下因此气坏了身子,那奴真是罪该万死啊!奴情愿陛下现在就赐奴一死,以好解了太后的心头之恨。”
谢诏扶起了魏常侍,“你别这么说,在这宫里,也只有你对我这么好了。”
魏常侍擦了擦眼泪,“陛下救奴性命,奴自然把陛下放在心上。”
他观察了下谢诏的脸色,心生一计,小心翼翼道:“但最爱陛下的还是太后,不然也不会为了您,将冯家的女儿纳进宫为皇后。”
一听这话,谢诏本来消下去的火气又蹭蹭冒了上来,“什么是为了朕?她明明就是为了她的太后之位,她是怕怀王夺了位置!”
“陛下。”
谢昭忙不迭地递上了茶:“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谢诏冷哼了声。
母后真的爱他吗?爱他就要纳冯家的女儿为后?爱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赶走自己身边的人?
她不过就是为了权利罢了。
如今就连阿姐,也要为了她的权利嫁给宇文骅。
他可听说宇文骅……
谢诏越想越气,直接把手里的茶杯摔了出去。
啪的一声,热水四溅。
魏常侍哎哟一声,连忙拿出帕子擦了擦谢诏手背的茶水,“陛下您就算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撒气啊!这要是伤了身体,奴该有多自责懊悔。”
说着,他又从衣袖里拿出一白瓷瓶,“陛下莫要生气了,您看,奴给您带来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谢诏到底是年岁小,一下就被魏常侍吸引了注意力的过去。
魏常侍:“这是奴特意去灵山寺求得的神仙散。”
“神仙散?”
谢诏夺下魏常侍手里的白瓷瓶,将里面白色粉末倒在掌心嗅了嗅,颇为嫌弃道:“不过是些寻常药粉,没什么新奇的。”
魏常侍道:“陛下万不可这么说,此物服下,即便是在寒冬腊月,身体也会发热,而且会感觉到飘飘欲仙,腾云驾雾,如登仙界。奴还听说,长期服用此物,还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呢。”
“是吗?”
谢诏眼睛一亮,最终在魏常侍的游说下,浅浅服下一口药物。
果不其然,刚一服下,身体就开始发热,他扯了扯衣衫,使自己更畅快一点。这会儿脑袋里也晕乎乎的,还真有几分遨游天际之感。
魏常侍见谢诏服下,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
近些日子,洛九娘的头晕、恶心症状加剧,闻到油腥味就开始呕吐。
洛青见了这样的她,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怜悯:“去江州时带的药方,为什么不服用?”
那药是许大夫特意配的避子汤,药效强烈,任凭谢无陵再怎么强悍,也不可能有子嗣的。
洛九娘:“去湘州府时,遗漏了一次。”
就是那日在流繁山的山洞里。
洛青叹气:“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个办法流了。”
她难受成这个模样,迟早会被太后发现的。
洛九娘吐得胃里泛酸水,她双手无力地撑在浴盆上,点了点头。
洛青又递给了一颗青梅过来,“吃点酸的,压一压。”
洛九娘接过后,一口咬下,青梅酸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流到胃里,那股恶心感才有所缓解。
洛青见她吃下,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来,“今日太常寺收到了江州快马送来的玉牒,上面表明了谢无陵的正妻之位——”
她停顿了下,黑眸紧盯着洛九娘看,“是你。”
在大雍,藩王立妃是要上报建康的,谢无陵虽然还没有封王,但他是谢氏皇族,娶妻是会上明宗祠的。
手中的青梅登时便落了地。
洛青瞧着洛九娘神色怔忪,可想而知她对这件事也是不知情的,“他之前可曾透露过要立你为正妻?”
洛九娘又拿起一颗青梅,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乍一听这个消息,洛九娘除了震惊之外,甚至觉得谢无陵此举有些荒唐,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她想了片刻,只能想出‘一个早逝的亡妻,正好可以避免其他诸侯的联姻’这一条理由出来。
鸾鸣殿内,两人各怀心思,直到殿外传来了宫女声音后,才打断这份静谧。
“公主,太后让您梳妆打扮,去一趟宁宣殿。”
洛青转身就出去了,紧接着,殿外响起她温和的声音来,“太后召公主过去是为何事?”
宫女回:“宇文侍郎今日刚从陈郡回来,太后特邀在宁宣殿召见。”
洛九娘在屋内听得清楚。
前几日太后便曾说过,等宇文骅回建康,便让两人见上一面。
婚约是早已定下的,不容拒绝。是以,这次见面也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那等公主梳妆打扮一番。”
“是。”
洛青回屋,关上门后与洛九娘相顾无言。
扮半晌,她才沉声叮嘱道:“不管谢无陵对你究竟是何心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不是洛九娘,而是冯竹,知道吗?”
洛九娘颔首:“阿竹知道。”
在强权的压制下,她并无选择的权利。
洛青伺候着洛九娘梳洗完,换了身黑赤相间宫装,腰间环佩叮当作响,身形袅袅,婀娜多姿,这身衣服也衬着人雍容矜贵了起来。
洛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梳妆完,两人便在宫女的带领下去了宁宣殿。
还未进去,里面便传出了说话声。
其中一道年轻的便是宇文家的大公子,时任中书侍郎的宇文骅。
中书侍郎在朝中的地位并不高,但身份清贵,是世家公子入仕的重要起点。
洛九娘通报完,就随着宫女进了宁宣殿。
随后,在冯太后的引荐下,她见到了未婚夫君宇文骅。
大雍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成亲前是可以在媒人的安排下多见几次面的。
宇文骅这会儿来见太后,知道太后的目的,便脱下了那层官袍,身着一件暗绣绿纹的锦色袖衫,腰间别着翠色腰封。即便是文臣,也如同谢无陵那般,腰间配着一柄长剑。
不过与谢无陵的冷冽狠戾不同,他腰间配剑,人却像个儒雅文弱的书生。
“公主。”
宇文骅见人来了,抬手行礼,他举目温柔,眉眼间尽是世家公子的矜贵风范。
洛九娘回了礼,便在一旁坐下。
第一次碰面,两人自然也没说的,一直是冯太后在其中牵线。
约莫半个时辰后,宇文骅起身告辞。
洛九娘也没在宁宣殿多逗留,也跟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