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谢无陵这是要试探洛邵。
她还是低估了谢无陵。
以他的性子,断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就算现在不说,心头也会暗自记着,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洛九娘心头更加不安了。
一是担心谢无陵瞧出来洛邵的武功套路;二是怕谢无陵下了重手,直接将洛邵给处理了。
她连忙进屋取下了大氅,带着阿月往校场赶去。
洛九娘动作不快,但到的时候两人的切磋还未结束。
校场周围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
他们都知道谢无陵骁勇善战,战场之上所向披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与人切磋。
谢吏一眼便注意到了人群后面的洛九娘,主动迎了上去。
“如夫人怎么来了?可是担心洛郎君?”
洛九娘点了下头。
闻声,谢吏带着她穿过喝彩的人,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如夫人放心,刺史知道轻重缓急的。”
洛九娘低眉沉思,并没有回答谢吏这番话。
场面陷入焦灼状态。
谢无陵面色如常,出招更是利落轻松,相反洛邵就要艰难许多,他几乎使出了全力,才能与之抗衡,达到了相互制约的状态。
洛九娘看到这里,已经敢断言这把谢无陵胜了。
她跟洛邵曾在青影阁多年,自然是知道他的实力的,也是知道他所有的招式套路。
随着校场底下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响起,洛邵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
起初他以为谢无陵只是个会打仗的猛夫,下手之时难免会有些轻敌,可是到最后越来越吃力的却是他。
谢吏见洛九娘看向校场时眉头紧锁,以为她看不懂,便认真给她分析:“如夫人,洛郎君功夫不错,剑法凌厉,但这些剑招还有个弊端,单打独斗可以,等真正上了战场,还是杀气不够。”
他停了下,又瞄了眼战局,继续说:“刺史的招式虽不如洛郎君的漂亮,但威力要比他高得多,所以现在刺史要更占优势一些。”
洛九娘自是懂谢吏所说。
她稳住惴惴跳动的心脏,故意道:“阿兄离开建康这么多年,竟然会了这般高深的功夫,如今都可以和郎君比试了。”
她继续喃喃:“上次对付那些流民时还没瞧出来。”
谢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试探道:“如夫人的意思是,洛郎君的功夫是在离开建康后学的?”
洛九娘一听这话,便知道他中招了。她唇角弯了弯,眉眼柔和:“这是自然,洛家家境简单,族中只有一个在冯司徒手下当主簿的叔父。就算阿兄在洛家时想学,也没有机会。”
两人各怀心思,都在猜测对方话中的意思。
就在这时,人群里再度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洛九娘收回思绪,闻声看向校场。
彼时,洛邵手里的长剑已经被谢无陵击落了,他都来不及去捡地上的剑,谢无陵的长剑便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洛邵心脏跳动得很快,有一种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紧迫感。因为在谢无陵长剑横过来时,他明显看到了他眸中的杀意。
这一刻,他是想一剑处决后患的。
“谢刺史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风。”
“洛郎君客气了。”
谢无陵眉梢微挑,他掩埋了心思,收剑回鞘,“既然洛郎君明日要离开江州,那我就不挽留了,祝洛郎君一路顺风。”
听到这里,洛邵这才松了口气。
他暂时从谢无陵手中躲过了一劫。
“多谢刺史。”
谢无陵离开校场,瞧见了站在校场外面的洛九娘。
“怎么上这来了?”
洛九娘乖巧回道:“听说郎君和阿兄在此地切磋比试,妾身有些担心,便过来瞧瞧。”
谢无陵视线落到她身上,言语不明,“担心你阿兄?”
洛九娘点了下头,依旧是对付谢吏的那一套说辞,“妾身不知道阿兄这些年竟学会了功夫。”
谢无陵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笑,不轻不缓的,“你阿兄本事不小,功夫也不差,只做个走商的商贩,倒有些可惜。”
洛九娘用力地抿了下唇,暗自思忖谢无陵话里的意思。
话题就此止住。
谢无陵收回目光,又招呼来阿月,让她带着洛九娘回南桥院。
洛九娘福了福身,“妾身告退。”
等人走后,谢无陵这才冷声问起谢吏,黑眸也冷沉下去,眼底一片阴翳,“看清楚招式了吗?”
谢吏想了想,“似乎与刺客的不一样。”
当初寿宴上的刺客是谢吏抓的,自然也是他最清楚。
只是谢吏并不知道,今天的这次比试,洛邵为了防止谢无陵看出端倪来,特意改变了招式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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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娘不知道谢无陵有没有放下戒备心来,但从那晚回来后,他就没再试探过自己。
她猜测,那日的切磋里,他并没有在洛邵身上发现疑点。
月底,刺史府接到了一封喜帖——
湘州献王之子娶亲,特邀谢无陵前去观礼。
献王是先帝的第三子,年轻时也立过不少战功,但后来为避其锋芒,主动来了湘州。
他是谢无陵的三叔,这次娶亲谢无陵必然是要去的。
湘州离江州甚远,光是路途上就得耗费不少时间。
在收到请柬后,刺史府上下就开始准备行囊了。
刺史府的忙碌并未影响到南桥院。
洛九娘心知谢无陵要离开数日,心头顿然畅然松快不少。和谢无陵相处的每一天,她都心惊胆战,像是在刀尖舔蜜。
然而洛九娘的这份愉悦并未持续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谢吏过来传话,让她尽快收拾行装,等几日后出发。
洛九娘稍怔,“郎君也要将妾身带上?可妾身不过是一名姬妾而已,哪里有资格和郎君一同前去?”
这话也不假。
去参加献王府的婚宴,必须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而她只不过是一名连身份都没有的姬妾。
谢吏:“既是郎君吩咐,如夫人尽管收拾便成。”
说完这话,谢吏便离开了。
“如夫人,那奴这就去收拾行囊。”
阿月明显比洛九娘还开心。
洛九娘垂眸沉思,断然想不出谢无陵把自己带上的理由。
想来想去,她也只想到‘他依旧怀疑自己,将自己带上只不过是为了方便监控而已’这么一条理由来。
但阿月想的却和洛九娘不一样——
这么多年郎君身边就只有一个如夫人,又加上以郎君如今的地位根本不需要联姻来巩固。因此,只要如夫人生下长子,扶为正妻那是迟早的事,说不定将来这刺史之位都是这未来长子的。
入夜,谢无陵再一次来了南桥院。
今日他未去军营,来的时候只穿了件黑色烫金的袖衫。
“郎君。”
天气越发地寒凉,谢无陵一进屋,洛九娘便递上来了一杯热茶。
屋里弥漫着熟悉的气息。
谢无陵紧绷的神色微微松懈下来,他接过了茶杯,轻呷了口。
“东西可收拾好了?”
洛九娘点了下头,“妾身的东西并不多,下午便已经收拾好了。”
谢无陵放下茶杯,又让阿月去准备热水。
洛九娘默默往谢无陵的茶杯里添入了新茶。
向来他今晚又要留宿南桥院。
洛九娘小心翼翼地问道:“郎君这次去湘州,为何把妾身也带上了?妾身自知身份不够,配不上郎君的地位。”
谢无陵眉心微皱,神色不悦道:“你是我的人,有何带不得的?”
洛九娘连连道:“妾身只是一名姬妾,这番要同郎君去湘州深感惶恐,妾身受宠若惊。”
话音刚落,谢无陵就啪的一声把茶杯放在了桌上,洛九娘心肝也为之缠了一颤。
他话语颇冷,也带着几分强硬,“我不喜欢你说的‘受宠若惊’之类的话。”
已经好几次了——她只会回一句‘受宠若惊’。
这样的话,看似乖巧懂礼,实际上是把他隔在了外面。
她是他的姬妾,自然是要她的全部真心,而不是一句虚假的话。
洛九娘眨巴了下眼。
谢无陵似乎对洛九娘这话很是不满,他起身,丢下一句‘我还公事处理’,便离开了南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