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兰连忙叫住他,“她和小桃在你金花婶子家玩。今儿你走后没多久,宋家就来人下聘了,我看小竹无聊,让她去和小芳谈谈心。”
宋家小子便是和秦小芳定过亲的,正月里那边双亲曾上门跟秦家商议成婚的事儿。两人都到年纪,秦德福夫妇没再拖,欢欢喜喜地同意了。
郑青云听秦大柱讲过,也不觉意外,只道:“那我去接她们。”
“去吧去吧。”
因着去请金大师的时候,他似乎刚起,第二日郑青云吃过早食才驾着牛车上他家接人。
金大师全名金秋,已年近半百,极为清瘦,两鬓早已斑白,但腰背挺直,双眼更是深邃明亮,仿若洞察世事,颇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意味。
陈秀兰如今对这类人的本事深信不疑,等郑青云领着人进门,又是茶水又是糕点零嘴,全送到方桌上。也不敢多言,只留下郑青云陪客。
金秋声名在外,但性子还算随和,没怎么摆架子。慢悠悠品完一杯热茶,一手托着罗盘,一手捋着胡须往外走。
金秋绕着院子转圈,走两步就低头看一眼罗盘,有时还会蹲下身在地上摸一摸。
郑青云远远跟在身后,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一言不发。方竹等人也站在屋里,默默看着。
院子不大,金秋没多久就把每一处都查看完。
郑青云正想问他结果如何,金秋摇着头先开了口:“这院子里不行,出不了水,再去外面看看。”
既专程请人来,就得相信人家,因此听闻此言,郑青云只是皱了皱眉,语气如常道:“有劳。”
金大师说话声音不大,在屋里的人没听清,只能看到他摇头后突然往院外走,一下都提起心。
“怎么要走了?也没说要在哪儿挖井啊?”
陈秀兰跨过门槛,准备追上去,走到一半发现金秋在竹篱外转悠,又退回去,对同样担忧的姐妹俩说:“没走呢,估计院子里不合适。”
院外的两人专心看地,没发觉她们的小动作。
郑青云走在金秋身后,面色如常,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又走了几步,金秋再次蹲下身摸摸看看,最后还拽起根带着湿土的杂草,捻几下后随手抛掉。
郑青云以为还是不行,不想金秋笑了下,说:“就照这儿挖,极好。”
这位置在院子东南方向,离篱笆不过两步路,也不算太远,总归比下山挑水方便得多。
郑青云道声谢,赶紧把手里的木棍插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条布巾拴上,如此一来就不会记错。
两人回到院里,郑青云冲着屋里一点头,赶紧打来水供金秋净手。
洗去指尖污泥,金秋接过郑青云递来的布巾仔细擦干水后,开口道:“既已选好,我就告辞了。”
“等会儿我送您回去,听说您爱吃烧鹅,我特意买了一只,还有梨花春,多少用一些再走。”郑青云挽留。
金秋纠结片刻,终是颔首应下:“叨扰了。”
郑青云引着他进堂屋喝茶,才去灶房知会陈秀兰她们。
知道井址选好,几人高兴得不得了,一点儿不嫌麻烦,麻利地生火烧水,淘米蒸饭。
烧鹅、蒸腊肠、水蒸蛋、凉拌蕨菜、炒水芹,配上白米饭和一壶梨花白,虽不是什么名贵食材,但对乡下人来说,已十分拿得出手。
郑青云听来的消息不假,金秋的确喜欢烧鹅和梨花白,用了不少。许是觉得不好意思,他又主动帮忙改了屋里屋外的几处布局。
待酒劲儿稍稍缓解,金秋再次提出下山。这回没人再拦他,郑青云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封交与他。
选井址于风水先生而言不是什么麻烦事,价钱没那么高,郑青云早找人了解过,包了两钱碎银。
等他套好牛车送人下山,留在屋里的三人这才到院外去看金秋给选好的地方。
虽说在跟她们原本的计划有些出入,但只要能打成井也算不了什么,不过几步路的事,好过挑着担子爬上坡。
陈秀兰四周看看,笑得合不拢嘴:“这地儿好,离果园还近些,浇水方便。”
方竹瞧着爬满喇叭花的竹篱,提议:“要不还是将院子扩一扩,把水井纳进来,进肚的东西,在外面总归不放心。”
虽说她这样想有些欠妥,但一个村里拢共就两三口水井,难免有人眼红,万一往里扔些什么脏东西,弄坏了水哭都没地儿哭。
陈秀兰收起笑,面色透出几分严肃:“你说得对,是要圈起来。”
郑青云一回来,陈秀兰就把这事告诉他。
“正好,打井这段时间我都在家,干脆把院墙重新修一修。家里现在东西多,竹篱防不住什么,等明天我去拖些砖石,建个高点大点的围墙,水井和牛棚都圈进来。”
陈秀兰:“这样再好不过。”
郑青云说干就干,翌日大清早就出门去买砌墙用的砖石。建院墙不比垒兔子窝,要的材料多,还得尽量平整。自己到山沟挖,费时又费力,兴许还没用,不如去砖石作坊买。
怕累着水牛,郑青云分了两天把砖石等运上山。
打井的师傅也如约上门。
四个人都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极为相似,一看就晓得是亲兄弟。据说他们爷爷辈就是做这行的,一代传一代,兄弟四个十几岁就跟着到处打杂,经验丰富。
约摸辰时,郑青云在篱笆外布好方桌,上面有花生瓜子,桃子苹果,还有鲜鱼一条、公鸡一只。
一群人焚香烧纸,敬过山神和土地公。又点燃炮竹,于噼里啪啦声中,由郑青云挖下第一锄头,便正式动工。
郑青云站在一旁看兄弟四个闷声干活儿,都肯下力气,稍稍放下心,也拿着家伙事去拆竹篱砌院墙。
就那么大的地方,也没什么东西遮挡视线。郑青云忙着自己的,时不时抬头看看,那兄弟四个的动作就尽收眼底。
劝说郑青云请吴家班的人所言不假,兄弟四个干活果然肯吃苦,中途都没怎么歇过,顶多喝口水、去趟茅房。
都是些外姓汉子,方竹她们不好到外头去盯着,只能在屋檐下远远地看,但见个个都很卖力,也觉得高兴。
帮不上什么忙,她们只能勤烧些茶水。因发觉几人都不爱喝热茶,每次都烧上满满一壶,放凉后再给人送过去。
一晃快到晌午,第一天动工,饭食理应丰盛些。都是下力气的活,还要管饱顶饿才行。
婆媳俩一琢磨,和了苞米面,蒸出足足三屉黄澄澄的大馒头。如今天不热,放着明儿还能吃一天。
昨儿下午捞的鱼还有两条,大的掺着前些日子烫的酸菜炖一盘汤,小的则加花椒辣椒烧好,好留给方竹解馋。再用腊肉炒个竹笋子,荤菜就足够。
素菜更简单,刺苔子撕去皮后在水里烫一烫,拌上盐和酱油,再夹一碟酸萝卜就好。
二月末,太阳还不算毒辣,但一直在动作,几个打井的师傅,包括郑青云都热得满头大汗。一进院子就从缸里舀水往脸上浇,也懒得擦,盯着水珠就往堂屋走。
几个师傅一看桌上的饭菜,眉头微动,显然十分满意。他们常在外奔波,不是没遇到过抠搜的主家,馊饭馊菜都吃过,但因着要赚钱,也只能忍,可并不代表他们就不讲究。
郑青云在堂屋陪师傅,方竹她们只在灶房支了张矮桌用饭。
陈秀兰挑一口烧鱼吃过,立马龇着牙找水喝,回头见方竹一口接一口吃得香,哪怕不是第一次,还是觉着舌根发麻。
不过她也没让方竹别吃了,只倒了杯热水放到她手边,笑道:“就着馒头吃,觉着辣就喝些水。不晓得你下回又想吃什么了?”
方竹不由伸手抚上肚子,也觉得奇特。
不过她到底记着郎中的话,没敢吃太多麻辣口的鱼,只挑一些过过隐。
第75章
昨天夜里雷光火闪的, 下了一场大雨,直到天明都未停歇。
院子边缘栽种的映山红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绿的叶,红的花飘到水面上, 给泥泞的地面平添几分意趣。
这样的天自然没法挖井, 吴师傅他们没来, 郑青云也没修围墙。
雨珠顺着屋檐断断续续滴下, 溅起一圈又一圈水花。
檐下, 陶盆里架着木柴, 燃起熊熊大火。郑青云用钳子夹起一块腊肉,在火苗上烧着,热油渐渐渗出,落到火星上, 刺啦刺啦响。
挖井砌墙都不轻省,多少要沾点儿荤腥才有力气干活。好在家里腊肉腊肠熏得多, 切几片掺笋子、蕨菜什么的炒着, 也不用另外多买。
就是腊肉吃起来麻烦,要烧过洗过,把外头糊的一层黑灰弄干净才能做来吃。
正好今日没师傅上门,可以提前备好, 省得到时急急忙忙的。只管晌午饭, 收拾一块出来, 足够吃好几天。
三月里已经不适合烤火, 再者烧肉烟气大,有些熏人。方竹没过去瞧, 坐在堂屋门口听雨,顺带做针线活儿。
秦小芳跟宋磊的婚期定在四月初八, 他们家离得近,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理当添妆。除开花钱请匠人打的头面,方竹还打算亲手给秦小芳缝个枕头。
这是她到这儿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嫁去别个村子后,便不能时常见面,心里总归是不舍的。
但是听秦小芳说宋家人都挺和善,对她也很看重,聘金聘礼都花了心思,方竹又为她感到高兴。
送礼的枕头,塞些秕谷、荞麦不太像话。方竹特意让郑青云找胡郎中买回一些助眠安睡的草药,混着棉絮用做枕芯。
外面的枕套也选了喜庆的红色,绣上鸳鸯戏水的纹样,好看又实用。
她垂眸绣得认真,没注意到郑青云什么时候烧完肉。直到头顶罩着一道黑影,才抬起头,惊讶出声:“就弄完了?”
“泡一泡,待会儿再洗,”郑青云笑笑,伸手拿过绣花针别在红布上,“还有好些天,不着急,别累着眼睛。”
看这么久,双眼确实有点儿酸涩,她也没坚持,干脆把东西都装进针线篓子,又跟一旁绣帕子的方桃说:“你也歇歇,玩儿去吧。”
方桃欢呼一声,把针线收好,蹦蹦跳跳跑回自己屋。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砰砰的击打声。
方竹看一眼收回视线,摇头道:“也就是绣活能换铜板,不然都不晓得怎么坐这么久。”
“小孩子,好动也正常。”
方竹叹口气,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自己妹妹她还是清楚的,性子跳脱,很少对一件事儿那么上心。可自打郑青云给她做好弹弓后,她得空就要拿出来耍耍,还专门用稻草扎了个人偶立在房里练习。
郑青云知晓她的顾虑,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兴许过段时间就腻了。”
方竹点点头,没再说这个,眼见外面雨下得更大,不禁面露担忧:“娘还没回,不会被淋湿吧?”
“带着斗笠呢,别担心。我估摸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家,她现在巴不得多跟人唠几句。”郑青云轻触方竹微微隆起的小腹,眉眼间皆是喜色。
方竹一想到陈秀兰最近跟那些上山看打井的人闲聊,总能扯到娃娃身上,就觉得乐呵。头三月不能声张,想必是憋坏了。
这不今儿早上雨刚停一会儿,就说要去串门,好跟人讨些碎布头,给孩子缝身百家衣。
方竹改了口:“难得清闲,那让她多玩会儿,等雨小些,估计就回了。”
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瓦上叮叮咚咚。方竹跟郑青云坐在门口说会儿话,又觉困倦,打着哈欠回床躺下。
郑青云也没再多坐,径直到灶房继续忙活。
木盆表面浮起一层黑色的油花,看着脏兮兮的。
郑青云没嫌弃,捞起肉用竹刷子来回使劲儿刷洗。不知重复多少次动作,腊肉表面的焦黑总算渐渐褪去,露出一点点黄色的外皮。郑青云还觉得不行,又找来一块碎瓷片上下刮着。
经过几道工序,腊肉已被泡软,但终于再找不到一块黑灰,整张皮都是腊黄的。
收拾好的腊肉晾干水分,被挂在不容易熏到烟的地方。要吃的时候割一条下来,过水洗一洗就能切片下锅,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