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歹被爹娘的棍棒打着,被迫悬梁刺股读过书。即使是一看书就昏迷,他也读完了好多书啊。
江湖女侠又有什么?只有她那个奇怪的师父,训诫她。她识字,都出乎他预料了。
于是,林夜挽袖拿笔,自信满满:“阿雪学着点儿,看我大显身手。”
雪荔点头。
上联是“风云三尺剑。”
林夜挥笔写下联:“剑下一亡魂。”
上联是“春风不渡月。”
林夜写下联:“那它要渡谁。”
林夜字迹风流洒脱,不管他写的什么,看起来总是十分唬得住人。
他又生怕雪荔看得太懂,弄清楚他的肚中乾坤,他便用自己家学十多年的古篆书书写,力求让自己的字,为人看不懂。
林夜微笑:“阿雪请。”
雪荔也不知谦虚为何物,提起笔便站到了桌旁。
她挑到了一幅“孝悌忠信礼义廉”的上联,她连意思都不是很懂,而林夜在旁眼巴巴看着。
雪荔认真地写了下联:“一二三四五七。”
比起林夜,她的字像是初学写字的幼子。但因为笔力强盛,字写的铿锵有力,倒也算是“可以一看”。
林夜立刻抓到她的尾巴一般,笑起来:“这算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你连装都不装吗?”
雪荔认真道:“我这是‘无情对’。”
林夜:“……”
雪荔反问:“难道不是吗?”
同样不学无术的林夜支吾半天,含糊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雪荔满意。
于是雪荔接着去写对联,林夜便在旁边欢呼:“哇,字真好看。”
“阿雪这个对的好。怎么会这么好呢?我都想收藏了。”
“阿雪回头给我也写一副呗?我收藏起来,以后陪我进墓里。”
雪荔不知何为欢喜,也不知原来这就是“吹捧”。她只是被他一叠声地夸,心里不再觉得他是麻烦精,不觉得他很聒噪了。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高兴,只是写的很尽兴。写完后,雪荔甚至礼貌地把笔让给林夜,让林夜再发诗瘾。
她虽不会开口夸他,但林夜会引着她夸——
“阿雪看,我这个字好看吧?”
“嗯。”
“阿雪,我这个对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应该裱起来的。”
“现在裱吗?”
“呃,那也不用,回头我再给你写。”
“嗯。”
二人美滋滋互相夸奖,雪荔尚且淡定,林夜的漂亮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偏偏他生得好看,他的骄傲在旁人眼中不见讨厌,只觉得他俊俏灵动。
走来路过许多人,许多人都看这对少年少女。
那少女多么安静,少年便有多张扬。少女眼睛多么薄情,少年脸上的笑容便有多动人。
只有一位秀才路过,嘴角直抽,匪夷所思地看着那对“草包”:世风日下,好不要脸的一对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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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和林夜领完红包,互相分一下,各自都很满意。
林夜玩出了兴致,又嚷着要去街市上逛一逛。
雪荔不太愿意,她要攒钱买“问雪”,攒钱跑路。
林夜哄她:“你很缺钱吗?不如你来给我当护卫,保护我的安全,我给你这个数。”
他忐忑地诱哄,忐忑地报出一个数——那是比雪荔从“暗娼处”赚的还要多的一笔钱。
雪荔怔住。
雪荔反问:“你不是很穷吗?”
林夜望天:“谁说我很穷?”
雪荔指出:“你让我带着你赚钱。”
林夜永远有理由:“你没听过,越有钱的人,越爱财吗?”
眼见雪荔要质疑,林夜叹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她:“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金钱的可贵。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懂了,没人会嫌钱多。”
雪荔心想:你多大年纪?你骨龄都未满二十,你好大言不惭。
雪荔:“所以你是守财奴?”
林夜一噎。
他板起脸:“我这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雪荔:“别取我的。”
她无所谓他如何修饰,反正她不会花自己的钱的。
雪荔继续走路,林夜不甘寂寞地追上去:“那你要不要来当我的护卫啊?你嫌钱少,我再加啊。”
他真的不是一个会做生意的人。
他见她不吭气,便一直往上加钱。
雪荔坚定不理人的心思,在他的砸钱下,竟微微产生了动摇。
她从不因别人而动摇什么,而今竟然动摇……雪荔停下脚步,望着林夜,思考原因。
林夜疑惑眨眼。
雪荔轻声:“你是个祸害。”
林夜:“……?”
雪荔:“也许我该杀了你。”
林夜睁大眼睛,惊笑:“那谁陪你玩,陪你解闷?而且杀人还得挥刀,你也知道我不是一点武功都不会……和我打斗,多累啊。有这功夫,我们玩一玩不好吗?”
雪荔心想有道理。
可她从不玩。
从不玩的雪荔,被好玩的林夜拉着去逛街了。
他腰下的玉佩宝剑璎珞撞击得叮咣响,像一根挂在狼狗面前的肉骨头,香气飘飘,一路勾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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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和雪荔在西集市闲逛,到一卖面具的摊贩前,停了步。
西集市很多人在此时跑开,口中嚷着“太守家的新娘子在坐花车,撒金叶子。快去看看,晚了就没有了。”
呼啸声如狂风过境,西集市空了大半。
卖面具的摊贩也想离开去抢金叶子,偏偏林夜和雪荔站在他摊位前,他不好离开。
摊贩压着不耐:“客人想买什么?”
“这个,”林夜笑嘻嘻地指着一幅狰狞青铜兽面具,“我喜欢这个。”
雪荔目光落在狰狞恶兽上,微有疑惑。
摊贩心里高兴,口上道:“啊这个啊,很多人喜欢……”
林夜微笑着抬脸:“很多人喜欢?”
他说着话,将那面具扣到了自己脸上。
一瞬间,翩翩风雅小公子,变得阴鸷残酷,气质陡变。明明只是普通一张面具,落到林夜脸上,却忽有肃杀森然之气,震慑他人。
雪荔岿然不动,若有所思。
摊贩面如土色,实在夸不出“喜欢”。
林夜摘了面具,笑一笑。他扮个鬼脸,让场面的僵硬缓和。
摊贩干笑:“小郎君刚才太吓人了,跟会变脸似的。那面具好像长在小郎君身上,哈哈,我都被吓到了。”
林夜笑而不语。
他手指轻轻拂过这张面具。
昔日他还是照夜将军的时候,因为父母死的早,祖父离世时,他又只有十二岁。他孤身支撑整只大军,从十二岁撑到十九岁。他想震慑三军,靠他的本来面容是不行的。
没人会信服一个半大孩子。
于是林夜戴上足够唬人的恶兽面具,一直戴到照夜将军“身陨”。
如果写信的那位扶兰明景就是扶兰氏的后裔的话,如果她就是失踪的朱居国公主的话……她在西域,一定听过照夜将军,知道照夜将军的特征。
林夜是无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人的。
他必须让那位西域公主来找他。
林夜将狰狞面具扣到脸上,满意非常:“就它了。”
摊贩麻利说好。
林夜转向雪荔,兴致盎然之下:“不如你也……”
“不要,”雪荔后退一步,直白道,“你好丑。”
林夜:“……”
他露出伤心神色,可面具之下,她又看不到。